女儿举报父亲“包二奶”调查

　　本报记者 戴敦峰

　　焦点

　　王静弹了一段电子琴，三家电视台的摄像机从不同角度记录下了这个场景。

　　客厅里，她的母亲杨锡丽正陪着没轮上采访的记者聊天，时不时还要应付全国各地媒体打来的采访电话。地上放着一 箱“醒目”汽水，是专门用来招待记者的，已经快喝光。

　　6月23日这一天，杨锡丽的日程这样安排：早上7点接受中央电视台采访；9点是重庆电视台；下午是湖南卫视， 并陪同他们出去拍外景。

　　在一个页脚已翻卷的笔记本上，杨锡丽记下每个要求采访的记者的联系方法。6月23日，这个数目是23家，此后 每天还有新的名字添加上去。

　　王静，这个19岁的大一女生，3年来一直举报父亲——省国土资源厅一位普通干部“包二奶”，为此两赴中纪委， 并创办了名为“父亲不如西门庆”的网站。

　　6月中旬，第一家媒体报道了此事后，原本属于一个家庭内部的恩怨情仇，逐渐成为公众话题，并成了几大门户网站 上议论最多的新闻。

　　“这个事情包括了一切吸引眼球的因素：官员，包二奶，

　　王静从电子琴旁走下来。这台YAMAHA电子琴是父亲1996年花3000元买给她的。“我不能想象他会变成 这样。”王静的眼角，有泪水在闪动。

　　就在一天前的早上，她的妈妈还手持100份《法制早报》，在丈夫的工作单位——省国土资源厅门口发放，上面刊 登了这则新闻。

　　而一天后，杨锡丽则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济南的一家报纸上，这家报纸刊登了对王静的父亲王志华的访谈，杨锡丽认为 是对她和女儿的诽谤与侵权，正准备将这家报社告上法庭。

　　200公里外的山东临沂，王静的父亲王志华也正经历着“生不如死”的煎熬。“有好几次我都不想活了。但死了更 说不清了。”王志华面对前来采访的媒体，泪水在眼眶中不时打转。

　　破碎

　　从一个五好家庭到支离破碎，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那一年是2003年。

　　1998年，父亲从部队转业，之前王静虽然跟母亲在一起的时间多，却跟父亲更亲。

　　“父亲在我的眼里，就像《激情燃烧的岁月》里的石光荣一样。”父亲是军人，这让王静在同学中感到非常骄傲。

　　在王静的印象中，在上高中前父母几乎没吵过架。“每个周末早上醒来，我就爬到父母的床上去，躺在他们俩中间， 三个人一起聊天。”

　　然而从2003年起，这种美好的记忆不复存在。

　　先是父亲对母亲做的菜不满意，经常因为菜的咸淡和母亲吵架。“父亲每天回来一句话也不说，吃完饭就躺到床上看 书睡觉。”

　　接着是父亲回来的越来越晚，10点，11点，12点，最后是彻夜不归。父亲的说法是在单位加班，整理材料。

　　2003年9月15日，王静第二天就要参加高中会考。这天中午，母亲单位离家远没回来吃饭，父亲从单位食堂买 了几个菜，父女俩相对而坐。

　　“我要和你妈离婚。”刚吃完饭准备午休，父亲突然对王静说。

　　这句话宛若一道晴天霹雳，打傻了王静。“为什么为什么？”

　　“你妈对爷爷奶奶不好，我忍不了了。”父亲说，“你跟你妈说一下，要么我们悄悄地离了，过两年如果关系好还可 以复合，要么我搬出去住，分居两年自动离婚，如果她都不愿意，我只好向法院申请离婚。”

　　杨锡丽原本就有心脏病，听了王静的转述，当即不支，吃了速效救心丸还觉得不行，又去楼下医院吊了几瓶盐水，才 算缓过劲来。

　　杨锡丽告诉女儿，其实早有邻居告诉她，王志华晚上在小区出现，但当天他分明没有回家。于是杨锡丽开始跟踪，发 现“他绕着圈子走，不走正常路线”。

　　10月24日，杨锡丽在与自家一楼之隔的15号楼堵到了王志华，还有一名40岁的女子。杨锡丽通过中介公司了 解到，那间房子是王志华出面租下的，每月450元租金，由王志华支付。而在此前，王志华和这个女人在自己楼下的101 室住了半年。

　　王静拿此事去质问父亲。父亲告诉她，那个女人是自己的表妹，叫李翠莲，是带着表姨夫来济南看病的，所以安排她 住在楼下。

　　杨锡丽又拿着王志华的照片去15号楼问管楼的大爷，大爷说认识这个人，“自称姓李，是做生意的。”

　　“如果是亲戚，为什么不带到家里住？他怎么会跟亲戚住在一起？”杨锡丽一说起往事，很快红了眼圈。

　　王静虽然没见到过李翠莲，但根据母亲的描述以及种种迹象判断，“父亲与这个李翠莲有不正当的关系。”就是她破 坏了自己美满的家庭。

　　“我相信我妈，也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这一年，王静16岁。

　　幻灭

　　16岁的王静决心“挽救”父亲，挽救这个濒临破碎的家庭。

　　她一连3个月都没怎么上课，每天去父亲的单位劝说他回头。

　　“你妈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她是不是请了调查公司？”王志华的这句话更加坚定了王静的判断：父亲一定是在外面 包了二奶。

　　王志华一开始不承认与李翠莲有超出常规的关系，“不要听你妈的”，再后来就是沉默，沉默，沉默。

　　王静常常会躺在床上，想上一两个小时也想不通：对男人来说事业和家庭是最重要的，但父亲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这 么义无反顾地抛妻弃女呢？

　　更让她想不通的是，这个女人也并非年轻貌美，只是个40来岁有两个孩子的农村妇女，有什么吸引父亲的地方呢？

　　“听老家的人说，李翠莲的老家在菏泽农村，他们年轻时曾定过亲，后来因为父亲外出当兵而作罢。”

　　李翠莲的丈夫牛辉民则证实：“她从2003年3月到10月一直在济南，但她自己始终不承认，说是在南京。”

　　后来杨锡丽打电话给牛辉民，李翠莲才承认，“住在王志华家里，但和王志华没有什么关系。”

　　牛辉民也曾写过举报王志华“包二奶”的材料，并张贴在省国土资源厅门前。但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牛辉民承认， “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王志华包养过李翠莲。”

　　王静劝说父亲不成，反过来父亲还让她劝说母亲早点同意离婚。2004年初，王静向山东省国土资源厅反映了父亲 的问题，8月31日，学校开学的前一天，王静又给中纪委吴官正书记写了一封信，希望中纪委能管管她的父亲，救救她的家 。

　　2004年底，国土资源厅把调查结果告知王静母女：没有证据证明他包二奶。

　　“省厅领导对这件事很重视，专门派人进行调查，甚至去过王志华在菏泽市定陶县的老家了解情况，”山东省国土资 源厅纪检组长徐家林告诉本报记者，“调查发现李翠莲的母亲的确是王志华的表姨，李的父亲2003年患肾病综合征，来到 济南的齐鲁医院治疗，李翠莲也来到济南照顾父亲。”

　　“调查结果汇报到省纪委，省纪委也认为这个结果是比较清楚的。”徐家林说，“我们犯不上包庇王志华这样一个普 通的主任科员。”

　　省国土资源厅一位曾负责纪检的领导拍着胸脯说：“我可以拿党籍和官衔来保证，王志华没有包二奶。中纪委要求核 查此事，省纪委为此专门把我叫到办公室去，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查，王志华没有时间也没有金钱去包二奶。”

　　这位不愿意在媒体上出现姓名的官员说：“我们有必要为了王志华顶着中纪委的压力么？”

　　王静母女不能接受省国土资源厅的调查结果。“为什么他们只向王志华和李翠莲了解情况，不找我们母女还有周围的 邻居了解情况？”

　　徐家林对此解释，“她们母女来检举王志华，并把举报材料交给我们，实际上我们已经了解情况了。”

　　2005年6月，王静高考结束的第二天，就赶往中纪委，向信访室递交了检举王志华“包二奶”的材料。因为是第 一次出远门，母亲陪她一起去北京。

　　“一位挂着115号胸牌的阿姨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收下了我们的举报材料，并表示会让山东省纪委督办。”

　　2006年刚刚过完年，王静再次前往中纪委举报父亲。在举报材料中王静强烈要求中纪委“根据《中国共产党纪律 处分条例》第150条、152条和154条之规定，调查处理我爸爸，开除其党籍。”

　　“谁知这次信访室的115号的工作人员态度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王静说，“她告诉我情况已经查清，没那 回事，让我赶快回去不要再来了。”

　　绝境

　　2005年10月28日，法院在调解无效的情况下，判决王志华、杨锡丽离婚。

　　“既然上告无门，用亲情也不能挽回，我就要用另一种办法让社会知道真相。”第二次从中纪委回来的王静决定办一 个“反包二奶”网站，把所有举报父亲的材料都贴在了网上。网站的名字叫作“父亲不如西门庆”。

　　“有人认为我这么做是推了他一把，但我不这么认为。我是在挽救他。”在这个问题上王静的态度异常坚定，“我希 望通过舆论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让官方能出面制止他，让同类的事情不再发生。”

　　王静分别以每年4000元和1000元的价格租下两个网络空间，建立了两个同名网站，同步更新。租用网络空间 的钱是她“周末在外面卖

　　之所以网站要取一个这么绝的名字，在王静看来，因为西门庆是山东的“名人”，而自己的父亲“连西门庆都不如” 。

　　“高考之前我曾经给他打过手机，打了半个小时他都不接。”王静说起此事不禁哽咽，“我就希望能听听他的声音， 希望他能给我点力量，他都不肯。”

　　“走上这条路都是他逼的。我在高一时曾想象人生会多么美好，考上一所好的大学，课余在网上卖卖东西，毕业后或 许开一家饭店。”王静说，“现在都破灭了。”

　　王志华的日子也不好过。原本隐私的家务事，这两年来已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2005年年底，他主动要求调 往临沂挂职，但仍然感觉到新同事对自己“指指点点，想问又不敢问”。

　　三年来王志华一直拒绝任何媒体的采访。本报记者按照杨锡丽提供的王志华手机号码拨打，一位中年男子接听，但拒 绝承认自己是王志华。

　　但6月21日，避无可避的王志华，还是被山东一家媒体堵在办公室里，“毕竟那是我女儿，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 即使别人再误解我，可女儿还小，她是被人蒙蔽的。将来她总会有长大成人的一天，要是那时候人家都议论她告父亲这件事， 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这个45岁的男人已经“花白头发，瘦小枯干”。

　　面对女儿的步步紧逼，王志华感到“极度伤心”。“女儿亲手割断了血缘关系，可以说我现在生不如死。”他称自己 正在联系律师，准备起诉女儿。

　　王静的网站建立不到半年时间，已有超过20万浏览量。王静在首页上设置的调查也有近20万投票，其中49.49 ％认为“应当开除(王志华)党籍”，39.39％对王静“完全支持”，9.9％表示“支持”，仅有0.19％表示“不 支持”。这个结果不知道王静是否满意。

　　但越来越多的网友也留言认为王静“太过冲动”，不应该干涉父母的感情问题，王志华的行为算不上包二奶。

　　“每个人对这个事情有不同的看法，我可以理解。”王静对此表现得异常大度，网站上那些批评她的留言她并不主动 删除。

　　刚刚放暑假的王静对网站进行了改版，把一张戴敦邦画的西门庆头像放在了网页上。从6月25日考完最后一门计算 机后，王静就开始不停接受来自全国各地媒体记者的采访。越来越多的人将会通过报纸、广播、电视或是网络了解她和父亲的 恩恩怨怨。

　　“如果我的判断错了，怎么办？这个问题我从没有想过。”顿了顿，她一字字地说，“如果真的错了，那我就用一辈 子来偿还他。”

　　往事，很快红了眼圈。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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