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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地震后上万家庭重组出现新型伦理关系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7月26日01:47 新京报

  核心提示

  地震造成近万个家庭重组,他们在震后的很短时间内就相互重组。当初重组有各种的原因,出于生活困难,情感孤独。

  但这些重组家庭和通常意义上因离异而重组的家庭情况迥然不同。他们各自对自己的另一半还存有很强的感情。是一场灾难,折断了夫妻情感。而且,即使时间再长,原先的这种夫妻情,依旧会很强烈。

  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家庭中就无形多了这样的情感隔阂。财产、子女、双方各自的情感都会在这情感隔阂中发生异变。

  □本报记者 闾宏 唐山报道

  

唐山地震后上万家庭重组出现新型伦理关系
2006年4月3日,一对恋人依偎在唐山抗震纪念碑下。本报记者 郭铁流 摄

  

唐山地震后上万家庭重组出现新型伦理关系
老强和张志平的结婚照是拼合成的,相框中的他穿着秋装,她身上则是夏天的衣服。

  

唐山地震后上万家庭重组出现新型伦理关系
2006年7月,一对年轻人在南湖公园拍结婚照。 

  

唐山地震后上万家庭重组出现新型伦理关系
2006年4月5日,清东陵万佛堂公墓。一位老人对着亲人的灵位牌痛哭。

  本版摄影/本报记者 郭铁流

  强胜冠和张志平有一张夫妻合影,黑白的。金边相框里,30岁的他穿了厚厚的秋装,25岁的她,身上还是夏天的衣服。

  这是一张因地震而产生的合影。地震之后,各自失去伴侣的两个人结合了。他们用过去的老照片,拼合出一张合影。

  25年的婚姻过去,如果仔细看,这张照片还是能发现拼合的痕迹。

  “这是道每个重组家庭都会有的痕迹。”张美久是这个家庭的撮合人,他知道,虽然两人重组后的生活还算美满,但那场地震留下的情感折痕是不会消失的。

  地震后,唐山近万个家庭解体。他们或出于生活困难,或因为情感孤独,都在很短的时间内彼此重组。

  重组是个艰难的过程。“因为他们各自都藏有着原先的那份夫妻情感。”张美久说。而这份情感也在新家庭中造成了一些难言的隔阂。

  7月28日那天,很多重组的家庭会分头为各自的亲人烧纸。“如果男的出门往东,女的就往西。”

  张美久周围有很多这样的家庭。财产、子女,以及双方各自的感情,在这层隔阂中产生出微妙的意味。

  相隔50米

  强胜冠被介绍给张志平时,她会啊呀地叫起来,“我以前见过这人。”

  地震那天,强胜冠、张志平纷纷往家赶,两个互不相识的人,在相距仅50米的废墟上刨挖着各自的亲人。

  1976年的唐山地震,他们所住的小山是震中,那儿所有的平房都倒了。张志平因大儿子患疟疾,陪他在医院过夜。

  强胜冠在单位值班,也不在家。

  张志平的丈夫被挖出时就已死了。强胜冠的妻子从废墟中出来后,还说挺好的,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一星期后,她也死了。医生检查说是气胸,肺被压穿孔了。

  两人几乎同时失去了伴侣。此前的10年里,他们从单身到成家,各自的幸福生活只相隔了50米。

  如今,强胜冠74岁,张志平65岁。回顾他们50年的人生,会发现有一根命运的线,暗中牵扯着他们。就像张美久最初把强胜冠介绍给张志平时,她会啊呀地叫起来,“我以前见过这人。在西山口的街上推着车。”

  实际上,他们在1956年已在唐山相遇。那一年的春节,15岁的张志平在唐山火车站,打着腰鼓,欢迎那些抗美援朝的战士回家返乡。“那时没想到他也在那儿。”

  强胜冠确实在那天到了唐山。他是无锡人,由于老家已无亲人,部队解散后,强胜冠到了唐山的文化宫工作。

  每天,强胜冠总是会忙到很晚,然后才回文化宫的集体宿舍。宿舍大院墙外50米处,是一片居住区。张志平住在那儿。

  扎着两个小短辫的张志平每天帮母亲去公有水栓打水。

  打水时,她见到了文化宫很多人。“我记得他们所有人的脸和门牌号码,但从没说过话。”

  在这堵墙的左右两边,他们各自生活了10年。1967年,强胜冠和唐山食品厂一名做糕点的女工结了婚。他们搬到了地震时的重灾区———小山。

  “那儿就像北京的天桥,人口稠密。”在强胜冠搬去之前,张志平已经结婚。他们也住在了小山。所谓小山,是因为那儿的地形有一长长的坡度。张志平住在坡上,强胜冠在坡下。

  地震之后,失去妻子的强胜冠本想回老家无锡。“如果当时我回去了,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犹豫再三后,强胜冠还是留在了唐山。他带着两个女儿搬到了岳母家。张志平带着孩子回到了母亲家。两人的距离第一次超过50米。

  纷乱的重组

  在匆忙的结合之中,呈现出很多新型的伦理关系,比如丈夫和亡妻的妹妹结合,或是妻子和亡夫的哥哥联姻。

  在这片搭满简易棚的废墟上,一下子有了7000多个妻子要另寻丈夫,8000多个丈夫需要妻子。这场地震,共造成唐山约1.5万个核心家庭解体。

  学者徐金奎做了一个调查,1978年到1982年是这些家庭重组的高峰。在匆忙的结合之中,呈现出很多新型的伦理关系,比如丈夫和亡妻的妹妹结合,或是妻子和亡夫的哥哥联姻。

  “在唐山很多震后家庭重组都有这种情况。”唐山作家关仁山曾采访了很多重组的家庭,发现许多是在家庭内部进行重组的。

  强胜冠本来也有可能和他的小姨子重组家庭。“那时,他和小姨子关系可好了。”时隔30年,65岁的张志平扫丈夫一眼,笑着插话。

  为了强胜冠和他小姨子的事,单位领导还偷偷地上门找强胜冠的岳母撮合。“我当时一点都不知道。”强胜冠说,那天老太太听了之后,一言不发。来说亲的尴尬地坐了会儿,只好走了。

  “可能是因为我们年龄差距太大吧。”老强比他小姨子大15岁,他现在想想或许是这个原因。

  震后,张志平一直没找对象,她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不愿意。她安静地在玻璃厂上班,有很多同事要帮她介绍。还有单位的一些领导和同事在不同的时间里,向她表达结合的意愿。她都拒绝了,“也有丈夫那边的亲戚。”

  介绍人开始担心

  地震后重组的家庭,和离异之后再婚有着很大不同,因为此前的情感是被硬生生割断的。

  张美久承认,为两人做媒时他没有丝毫心理负担,直到他们要结婚,他开始担心了。

  地震之后,张美久认识了张志平的母亲。地震后,家家户户都在各自的废墟上搭起了简易房。这被唐山人称为“瓜棚”:四根棍支在地上,用布四面一绷,上面搭些席子,里面就住人了。

  张志平带着两个儿子住在母亲家。同在一屋的还有她弟弟和弟媳。时间长了,就会生出许多矛盾。“要看脸色生活,经常会受些闲气。”

  张美久知道情况后,想到了强胜冠。

  曾经一直相隔50米的这两个人,终于在1981年的某天下午见面了。一切都进展得顺风顺水。半年后,1981年的8月19日,他们两人结婚,并搬入了新家。

  张美久心里开始忐忑了。

  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些关键问题———强胜冠和他亡妻家人的情感关系。震后,强胜冠带着两个女儿住在岳母家,一直把她们家人当亲人。“我也知道,老强和他小姨的关系比较好。”

  结婚那天是张美久最紧张的时候。酒席上,张美久夫妇就紧紧挨着强的小姨坐,留意她所有的眼神和举动。

  婚宴是平静地结束了。但这并没有让张美久放下心来。

  他听说文化宫一名老干部王受业(化名)的重组生活很糟糕。

  老王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他妻子也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

  “最初,孩子不认他。他在家看电视的权利都没有。”

  张美久这才意识到,地震后重组的家庭,和离异之后再婚有着很大不同,因为此前的情感是被硬生生割断的,新的情感走进这样的家庭中,会面临巨大的排斥。他开始为强胜冠担心了。

  匆忙的震后家庭重组,很快面临解体高峰。学者的调查表明,到1986年底,震后重组家庭共有8600余户。有30.7%的人是在半年内组建家庭的,其中有2300户又解体了。

  因为他带着的是女儿

  “当时她们都说,男方带的是男孩就别嫁。”男孩可能一直会和父母住,容易影响家庭关系。

  张志平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她坦言,自己考虑嫁给老强有那么一部分原因是,“他带的是两个女儿。”

  “当时她们都说,男方带的是男孩就别嫁。”很多朋友告诉张志平,男孩可能一直会和父母住,长时间相处必然有矛盾,影响家庭关系。

  但张志平后来发现,重组家庭一道最大的屏障是,孩子对原有家庭的感情很强烈,有时甚至会控制不住。这道屏障,是不分男孩女孩的。

  丁小鹏是张志平的大儿子。地震时,他8岁。他说,甚至到现在他都觉得父亲还活着。

  “他被埋时,我们没见到。所以没感觉到父亲的生命已经结束了。”

  丁小鹏常会想起自己幼年与父亲坐火车去北京的情形。

  有段时候,脑中会莫名响起火车的哒哒声,他就会哭。

  对于妻子的两个儿子,强胜冠始终有一种作为继父的距离感,“不亲不疏”。一般的事情都让张志平出面解决,他不发表意见。“除非是紧要关头了,我作为家庭成员才说话。”

  强向红是老强的大女儿。

  老强和张志平结婚后,强向红问父亲要走了母亲所有的照片,自己保管了起来。

  老强的一个朋友说,强向红最初对新家是有排斥的。对这个问题,强向红不愿意回答。

  结婚后,老强依然把两个女儿留在了她们姥姥家,每个月,他会给孩子送些钱。老强说这样有些亏待孩子,他的心思是,少些接触就少些家庭矛盾。

  财产并发症

  老强给女儿们钱时,他会让张志平给,“这也好加强彼此的感情。”

  从老强结婚起,张美久为他的担心就没有停止过。因为王受业总是到他那儿去,来告诉他重组生活的痛苦。

  比不让他看电视更严重的是,王受业妻子不让他的女儿、儿子进家门。“因为那房子是她的,生怕王受业的子女来夺房产。”

  张美久在小区聊天时,发现小区里有不少震后重组的家庭,深陷在复杂的财产难题中。

  张美久觉得老强真不容易,要经历子女关、双方情感关,还有财产关。而所有的矛盾又都是互相纠缠着,“最后激化总是在财产上。”

  老强和张志平在财产上竭力保持着比较宽松的关系。刚结婚时,两人的钱都是交由张志平来管理。但张志平是个不善于理财的人,好买个吃的,给孩子买些穿的。不到月底,钱就都花了。

  老强急了。几个月后,家里的财政制度变成各花各自的钱。由于老强收入高些,家里主要大笔的开销就都由他负担。

  因为老强都不给钱花,张志平的小姐妹就认为她应该和老强分开,“我周围有好些重组家庭就是这样解体的。”可张志平觉得花自己的钱也挺好。而且她发现老强对孩子们都是一视同仁的。

  老强给每个孩子准备了2万元,给他们买房、做生意,或孩子读书什么的。给女儿们钱时,他会让张志平给,“这也好加强彼此的感情。”

  一张难圆的全家福

  她亡夫的兄弟上门做客时,老强还陪着一起吃饭喝酒。至于席间有多微妙,老强只是尴尬地笑笑,“毕竟也就一次。”

  现在,老强和张志平在张美久这些朋友眼中,已是很美满的。“有许多重组家庭长时间相互折磨着,让介绍人都觉得很伤心。”张美久也知道,老强他们在拉拢两方面的家庭中付出很多。他们做的有些事,旁人可能是无法做到的。

  张志平和老强岳母的关系就很特殊。由于老强感恩于岳母帮着他将两个女儿拉扯大。

  所以他说服了张志平,逢年过节,一块去他岳母家吃饭、省亲。

  张志平也懂老强心意,每回都去。前不久,老太太过世。

  张志平还去为她披麻带孝,哭得泪如雨下,让其他亲戚都感到惊讶。

  张志平说老强人也好。她家里来人了,老强会将床让出来,自己睡地铺。甚至她亡夫的兄弟上门做客时,老强还陪着一起吃饭喝酒。至于席间有多微妙,老强只是尴尬地笑笑,“毕竟也就一次。”

  但是张美久他们也知道,即使再努力,重组家庭的情感折痕始终存在的。他们平时也不多触及,也不敢触及。

  清明或7·28时,张志平都会跟儿子们去烧纸,为遇难的丈夫。他们也不跟老强说。老强心里也知道。

  在最后,原本想给他们全家拍张全家福的,包括老强的两个女儿、张志平的两个儿子以及他们诸多的孙子孙女,共10多口人。而实际到场的只有丁小鹏一人。

  其他子女也不想让老人们不开心,就都找了各种理由说不来了。联系强向红时,她在电话里说,她不来是因为不愿意面对过去,也不愿意面对镜头。

  然后她就把电话挂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一位和强胜冠非常熟悉的朋友觉得很能理解,“照片上的这道折痕只是淡了,但永远存在。”

  ■数字唐山

  震后一年八成家庭重组

  1989年开始,二三十位专家学者参与的国家社科基金研究项目———唐山地震灾区社会恢复与社会问题的分析与对策课题组,历时五六年,发放了近两万份问卷,收集了上百万数据,形成了70万字的《唐山地震灾区社会恢复与社会问题的研究》报告。

  课题主持人河北理工大学经管学院教授王子平说,1977至1978年一年多的时间,是地震后破损家庭重组的高峰期,占到样本量的80.1%,到1978年底,再婚的丧偶者就不多了。

  “受伤的人和家庭感情需要填补、生理需要满足,还要养育子女和赡养老人,所以重组家庭是现实的选择。速度如此之快,有从众心理,也有‘抢配偶’以防晚了没有选择余地的考虑。”

  1981-1982年,又进入了重组家庭解体的高峰期,解体家庭大概占到重组家庭的20%- 30%.从1976年-1986年10年间,在一万五六千个破损家庭中,重新组合了8000多户家庭,2300多户最后解体,占到重组家庭总数的29%.

  ■故事

  地震之后,很多婚礼,绝少哭泣

  地震之后,14岁的关仁山常在未清理完毕的废墟上看到一场场的集体婚礼。

  至今,这位作家所写的故事里,多是和重组家庭有关。

  他在一篇散文《家的意义》中写道,“地震以摇荡的形式突兀地开始,许多个家庭,都是以残缺的哀伤朦胧地结束或是夭折。当新的家庭再次组合起来的时候,总是带着灾难的阴影,走出这个阴影要经历多少时间?需要有多少爱?”

  30年前的7月28日,14岁的关仁山一家三口也在唐山的震中丰南县的一个村庄摇荡,母亲为救护他瞎了一只眼睛。但是他清晰地记得,在唐山受灾、救灾和重建的整个过程中,很少听得到哭声。

  “唐山人很懂得面对现实,这种豁达、幽默、勇敢、重感情的城市性格很大程度上是受开滦文化的影响。”

  在地震后的走访中,关仁山听到了很多废墟中破损家庭以闪电速度重新组合的故事。他把这些片段组合进了他的电视剧里。地震后两三个月,废墟还没有清理完毕,各个区的民政局和街道就开始给地震破损家庭操办集体婚礼。他们在简易房或露天广场上,几十对或几百对“新人”穿着朴素整洁的便装,戴朵红花,完成了他们的简易婚礼。“也会放鞭炮,场面并不冷清。”关仁山说。这样的集体婚礼,区里隔几个月就会操办一次。

  这种重组的“快”让人有些意想不到,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几乎完成了大部分破损家庭的重组。“瞬间携起手来共渡难关,没有磨合好的夫妻,未来就很痛苦,大多就解散了,解散后互相也没有怨恨,他们心里,大多还保留着对原有恋人的感情。”

  在他听到的故事中,地震留下的阴影让更多的结合和分开都显得很无奈。一位60多岁的大妈,30多岁时遭遇地震,丈夫去世,重新组合了一个家庭。结果很快就离婚了,原因只是因为老伴很喜欢洗澡,经常用水。而这位大妈地震时,被压在房梁下,旁边的一个水塔倒了,她在水里泡了两天,养成了对水声的恐惧。

  就像他的作品《大地震》中男主人公在妻子“震亡”后很快娶了失去丈夫的妻妹,唐山大地震之后的闪电婚礼大多很现实。在关仁山看来,“人生的意义就是把个体的天然悲剧演成喜剧,家的意义同样是这样。”

  本报记者 吴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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