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教师手记:那段温存的记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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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8月01日17:51 时代信报 | |||||||||
信报记者 吴鹏 /文 一提起乡村教师,人们首先浮现的就是月薪只有40多元的西北地区的代课老师,或者是那位经多家媒体报道的卖身支持弟弟上学的女老师;一个字,就是“苦”。 近日,一部《乡村教师手记》,让庞余亮的名字在国内最知名的论坛之一天涯社区“
在离开了心爱的乡村教师岗位之后,他用充满深情的、单纯质朴的笔调将这些记录下来,让更多的人们知道了这个乡村教师在寂寞当中体验到的快乐。在他的笔下,枯燥乏味的乡村生活和墨守成规的师道尊严转换成了两个偷偷敲钟的少年、成了油菜花地里四向逃窜的金兔子,成了两只不打架的蚂蚁。 是怎样的一个青年,能将一般的常人认为是“奉献”的岗位写出了汪曾祺小说的味道?近日,本报记者连线《乡村教师手记》的作者庞余亮,力图揭开这位平凡的乡村教师的一段值得珍藏的心路历程。 “15年就是那个金兔子” 信报记者:读了你的乡村教师手记,的确触动了内心中最柔软的那部分,非常的质朴感人,但是也有些读者会说:乡村教师的生活远没有你说的那么美好,你把它田园牧歌化了。我们想知道真实的状况是怎样的? 庞余亮:我是1985年从扬州师专毕业的,在泰州也就是我的家乡,一所水乡深处里的小学校叫作沙沟小学的,呆了整整十五年。这十五年在我的内心中是一段生命中最闪亮的日子,我在这段时光里,在读书在写诗在和学生一起成长。那些孩子们在我的生命中就像是伙伴一样的,2000年离开了这所小学之后,我就萌生了把15年记录下来的想法。否则到了老了,就忘记了,趁着没有忘,把这段明亮的、透明的日子写下来,它是快乐的,这是一种寂寞之中的快乐。 信报记者:什么时候开始创作这部《乡村教师手记》的? 庞余亮:我原来是很喜欢孩子的,我的个子小,孩子们都叫我1米62的小老师。89年我的心情很沮丧,但是和孩子们在一起却总能感受那种单纯的力量,我教过的农村的孩子,其实都像鲁迅笔下的少年闰土,很多在长大之后,灵性就失去了,对于我来说,那15年就是那只从金黄的油菜花地里窜出来的那只金兔子。被金色的花粉染上了金黄的色彩,令我难忘。我是98年开始创作这部作品的,写了6年的时间。 信报记者:这部作品在天涯上连载已经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庞余亮:到天涯社区上发连载是一个朋友的主意。只是想让更多的人看到我经历的这些,其实这个作品已经被一个出版社的老总说了,是没有市场的,所以也不可能出书。我觉得我现在内心还是和当年一样,是单纯的、害羞的。 “那像是我的前生” 信报记者:乡村教师的生活在一般人看来,是非常的艰苦的。还是说说你的经历。 庞余亮:文学创作和新闻毕竟还是不同,我写的是我的内心中所经历的生活,并非就是完完全全的我的全部的生活,我一直住在简陋的房子里,是马粪纸铺就的房顶,到了下雨的时候,这上面就会被老鼠尿还有雨水的污渍画成地图。这些经历是被我故意在创作的时候省略掉了。我觉得我所经历的,就像是我的前生。 信报记者:没有想过要离开吗? 庞余亮:一般我的同事们都是通过考研,考公务员离开了,三五年之后都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没有离开是因为我的性格和内心比较怯弱,不会搞关系。我只能呆在那里。我在那里遇见了我的妻子,成了家。在结婚的最初的几年里,她受了不少的苦头。学校里的老师有些会做些小买卖,比如卖些零食之类的补贴家用,我没有做过。 信报记者:听起来很像是《我的父亲母亲》中的经历。 庞余亮:有些像吧,到了2000年的时候,我还是离开了沙沟。现在在县里的电视台工作。离开的原因,是因为这所小学校快要不存在了,整个村子事实上也正在面临着一个自然消亡的过程。 “梦见开满晚饭花的校园” 信报记者:离开了还想着那些孩子们吗? 庞余亮:物是人非,但是我有时还觉得记忆之中,我还在当时的那个校园。做梦时也还在上课。我在18岁到扬州师专读书的时候,还是第一次坐汽车,在校园里时时穿着棉衣,打着补丁的布鞋,那时候样子也很瘦小,只有80斤左右,当时在校园里就有写诗的经历,最喜欢的就是到扬州师专的图书馆,那里的老师都很喜欢我,毕了业后到沙沟,去的时候是坐船去的,那是一个水乡。我现在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到了夜阑人静的时刻,我们的学校里开满了晚饭花,知道晚饭花吗?汪曾祺的一部小说里有叫这个名字的,晚饭花就是野茉莉。因为是在黄昏时开花,晚饭前后开得最为热闹,所以叫晚饭花,汪曾祺是在离我们不远的高邮。夏天的夜里,站在开满了晚饭花的校园里,头顶是繁星点点的夜空,寂静的,那一刻就觉得这是自己的空中花园。 《乡村教师手记》节选: 教室不远处的豌豆花开了,像无数只眼睛在不停的眨。弄得我在每堂课前,都感到有人在教室外调皮地看着我,我的心有点乱。教室里静悄悄地,学生们的眼睛紧盯着我,我发现我的眼睛也不停的眨啊眨。我在黑板上布置下今天的作文题目:《眨眼睛的豌豆花》。学生们的眼睛眨得更调皮了,教室里像是也有无数只眨眼睛的豌豆花开放着。我越过豌豆花丛,看到不远处的麦子熟了,阳光下的麦田有一种喜剧开幕的味道。我静静地等着学生把作文写完。学生们飞快地写着,我听见了蚕宝宝的声音。临近下课,学生们把作文本(很多是卷了角的)一本又一本交了上来,我一边抚平着作文本上的那些卷角,像是在抚平我内心的疲倦。这是五月上午乡村学校的时光,淡淡的豌豆花香已经击穿了我年轻的生命。 ——节选自庞余亮《乡村教师手记——眨眼睛的豌豆花》 我们的教室外经常会有一些老爷爷或者老奶奶在东张西望,他们花白的头探进窗子的时候,总是把我吓一跳。他们是在寻找自己的宝贝孙子(在农村,重男轻女的现象还是存在的)。大部分老爷爷老奶奶只看一眼,就笑眯眯的走了,而被看的学生总是涨红了脸。有一次,有个老爷爷不但把教室门推开(那时教室里一下子静了),而且还张口就喊:“毛头,毛头。”学生们一下子哄笑了,可就是没有人站起来。老爷爷还站在门口,他对于那些哄笑的孩子们非常慌张。教室里已经乱了,毛头还没有出来,我只好说:“谁是毛头?请出来。”学生们笑得更厉害了。终于,有个大头男生在一片哄笑声中忸怩地站了出来,脸红得像红纸,他几乎是冲出教室门的,在冲出门的时候,还不忘拉走他的爷爷,不是拉,应该是拽。毛头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的爷爷?毛头的风波浪费了我这节课十分钟。真正浪费的时间还不止十分钟,孩子们的心像野马,收得慢,跑得快。其实真正受到影响的是大头男生,那个大头男生就这么叫毛头了。男生叫,女生也这么叫。毛头。毛头。可从此以后,毛头的老爷爷再也没有来学校找过他的宝贝孙子。 ——节选自庞余亮《乡村教师手记——毛头、毛头》 学校就有了半个泥篮球场,而且蓝板也有点歪。但已经很不错了。泥篮球场好是好,就是有很多弊端,尤其是不能下雨,如果下了雨就麻烦了,想要打篮球,必须等太阳出来将球场晒干。冬天打球时灰尘会一阵一阵地腾起,一场球打下来,我和我的学生都成了泥灰做的人。打球最好的季节是在春雨过后,油菜花盛开的时候,天气晴朗,油菜花的光芒将我们都映射得容光焕发。打球的我们像一只只大蜜蜂,我的学生们则像一只只小蜜蜂,油菜花的光芒和芳香都躲在我们额头上的汗球里。有时候,胶皮篮球会故意地飞出去,飞到油菜花丛中。学生们抢着到油菜花丛中去捡,谁捡回来,谁就会成为一个金子做的人——油菜花的花粉让谁都会成为一个金子做的人。有一次,胶皮篮球刚落到油菜花丛中,有两只野兔子就跑了出来,这可不是一般的野兔子,而是两只金免子!油菜花粉染成的金兔子。学生们都没有追赶,而是看着金兔子又窜进了油菜花丛中,大家都在心中默默地喊:跑吧,金兔子! ——节选自庞余亮《乡村教师手记——跑吧,金兔子。》 乡村学校的场地简陋,体育器材少,因此我的学生们就发明了许多有意思的体育课。捡一块土坷到校东边的河边打擦片。一块又一块擦片在田面上弹跳着飞行。弹起一只又一只水圈。而我的学生们,最能够打擦片的是一位女生,她能够用一块擦片擦出十个水圈,而我,最多只能擦四个水圈。到了冬天,河面冰封了,这时候打擦片就更有意思了,擦片会在冰面上飞行,像一辆子弹车在冰面上高速地开。有的“子弹车”直接能飞到河对岸的脚下。当上课铃响的时候,冰面上布满了土坷擦片,看上去,整个河面就像一盘没有下完的棋。 (摘自乡村教师手记——打擦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