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情三十六小时

　　路途湿滑险峻、洪水咆哮轰鸣，两位干警紧紧挽着每一位经过此处的服刑人员的手，直到他们安全通过。

　　这是一次新中国成立以来罕见的服刑人员大规模紧急转移。

　　风疾雨骤。半个月前，“碧利斯”突袭，挟裹一场百年一遇的洪水，横冲直撞，扑向广东坪石监狱。转瞬间，高墙垮塌……

　　是日晨7时，坪石监狱小水关押点的1663名服刑人员和108名干警，被洪水“驱”至一“孤岛”。通讯中断了，粮食也没了，饥饿和疾病，时时威胁着这支突围而出的队伍……

　　“孤岛”危困。在严酷的自然灾害面前，在此后长达30多个小时中，同生死、共存亡，他们将面对的，是这样的惊心动魄……

　　15日7时许：十万火急

　　7月15日7时整，虽然是周末，广东省监狱管理局局长于保忠还是早早起床。窗外，持续了一整夜的大雨没有丝毫要停的迹象。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刺破了家里的寂静。一看是坪石监狱监狱长蒋业平打来的，于保忠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坪石监狱下辖4个关押点，分布在一个长达十多公里的陡峭山谷中，田头河（武江的一条支流）在谷底蜿蜒下行，关押点则枕河而筑。从上游到下游，分别是水泥厂关押点、小水关押点、煤炭坑关押点、田头关押点（狱部设在此关押点）。其中，小水关押点因为地势最低，几乎每年汛期都会遭受不同程度的损失。

　　于保忠的“咯噔”果然得到了应验。电话那头，蒋业平发急：“我有重要情况报告：小水关押点5时多开始进水，现在水深1米7，应急方案已经启动。”

　　蒋业平怎能不急？7时整，小水关押点监仓水位已经齐脖子高，1663名服刑人员、100余名干警被逼到半山腰一处一亩见方的空地上，三面环水，背靠崇山，躲无可躲，倾盆大雨正劈头盖脸地往每个人身上泼！

　　十万火急。于保忠用袖子蹭蹭嘴边的牙膏沫，马上开始拨电话……

　　15日9时许：奔赴现场

　　第一个接到于保忠电话的，是副局长滕春誉。1994年坪石监狱遭遇洪水，他即在一线指挥。

　　“于局的指示很简单：‘你，赶紧去现场！’”21日，在广东省监狱管理局，接受记者采访时的滕春誉仍然很激动：“一听就知道情况不妙。”

　　9时许，滕春誉率救援队出发。

　　此时，小水关押点情况更加危急：———7：49，关押点供电线路全部被冲毁；———8：36，围墙被冲毁500多米，水漫进劳动作业区车间，大雨持续，水位继续上涨；———9：00，狱部高压电路瘫痪，抽水房被淹没，狱部与各个关押点部分通讯中断；……此时，1663名服刑人员、100余名干警已经在暴雨中站立2个多小时，积水淹没到膝盖以上，多个“病号”嘴唇乌青，两股战栗，只能靠身边的服刑人员搀扶。

　　在此期间，身在广州的于保忠先后又接到乐昌监狱、武江监狱的告急电话……

　　15日15时许：援助受阻

　　不仅仅是坪石监狱，“碧利斯”带来的山洪还淹没了京珠高速韶关北大桥至梅花段，韶关市区则几成汪洋。滕春誉一行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14时10分才到坪石监狱狱部。

　　此前20分钟，武警广东省总队副总队长周军率30余名武警刚刚抵达。滕春誉、周军会合，加上蒋业平，3人组成现场指挥部。

　　现场察看水情，倒吸一口凉气：从狱部到受灾最严重的小水关押点，中间隔着正在泛滥的田头河。河岸边，横着一块被洪水冲来的水泥板，面积150平方米左右，厚度将近20厘米，难以想象，多大的水才能托得起它！田头桥边那曾有的几棵百年老树，两人合抱都抱不住，现在居然都被洪水连根拔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狱部前往小水关押点，虽只有5公里多一点的路程，但其时正值洪峰，水流湍急，水面漂浮物多，水下情况复杂，如果用冲锋舟强渡，舟毁人亡是唯一结果。不得已，3人折回狱部，再次商讨方案。

　　14时30分许，也就是滕春誉一行出发察看水情时，田头河的第二次洪峰到了。被困在小水关押点的副监狱长梁豫东事后回忆说，洪峰甫一抵达，关押点靠河边残存的围墙全线倒塌，整个关押点一片汪洋。

　　而这时，服刑人员和干警仍被困在山边的高地上，进，前方是滔天洪水；退，背后是崇山密林，1000多服刑人员散入丛林，无法掌控。

　　怎么办？望断茫茫水，“孤岛”中的梁豫东，忧急如焚。

　　16日0时许：一夜难眠

　　15日晚，一个不眠之夜。小水关押点，断水断电断粮断通讯，“四面楚歌”；狱部，由于无法联系受灾现场，指挥部领导心焦啊。

　　“下午每人分到了一块威化饼。”服刑人员林某回忆说：“到了凌晨，按每20名服刑人员一瓶矿泉水的标准，一名警察一手拿着瓶子，一手拿杯子分着喝，只够润润喉咙！”

　　能有水润润喉咙已经很不错了。服刑人员吴某说，整个围困期间，他没有看到一名干警喝过一口水，吃过一点东西。

　　雨不见停，水不见退，援助不见到来，更严重的险情还在一步步逼近。1663名服刑人员中，已有30多人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肠胃病、皮肤病……

　　不能坐以待毙！16日0时30分，在与外界彻底断绝联系5个多小时后，“岛”上的梁监、周监等领导权衡后决定派人前往狱部求救。

　　派谁去呢？所有的干警粒米未进，都在水中苦苦支撑了近20个小时。瞬间的沉默之后，余德跃、李建华、周桂国3位干警先后拖着疲惫的身体站出来，“算我一个！”简单四个字，却是生命重托。

　　凌晨2时多，洪峰渐退，河边的道路依稀可辨，3人摸着黑，涉着齐腰的水往狱部进发。李建华回忆说，随着道路坡度的下降，水位越来越高，直至淹没胸口，也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回流横扫过来，3人立刻被洪水吞没。

　　“怎么都浮不起来，那一瞬间，真以为自己完了。”李建华说：“这时余德跃喊往左前方游，前进了十多米，总算游到了一个废弃的木材厂。”3人蹬掉鞋子，拼尽全力抱住未被洪水冲走的木材，终于死里逃生。

　　16日8时许：两难之际

　　凌晨，省局指挥部传达省政府三防指挥部通知，16日晚上，武江湖南上游将有更大的洪峰通过坪石。早晨7时，田头河水位已经开始再度上涨。

　　避无可避。趁着洪峰前水势相对平稳，7时35分，指挥部决定强渡。此时，受命探路的局狱政处科长朱详明带着3名武警，乘坐冲锋舟成功抵达田头桥对岸的铁路前村，正好与来自小水关押点的李建华等3人相逢。

　　通过李建华，指挥部在联系中断后首次获得了小水关押点的真实情况。现场指挥部立即下令，60名干警开始强渡田头河。12时45分左右，历经多次险情，终于成功抵达小水关押点。

　　全身湿透的滕春誉爬上那块高地，看到人群黑压压一片，“大家辛苦了！”就这一句话，整个关押点沸腾了。“真没想到，为了我们这些犯人，他们大官愿意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吴某说：“大伙儿一下子来劲了，喊声震天！”

　　转移？1663名服刑人员，其中涉黑、涉赌的“重点关照对象”就将近20来个，可是总共只有60名武警、100来名干警，警力严重不足；而且，手铐数量远远不够。万一在转移途中“炸了营”，政治影响、社会后果不堪设想。不转移？洪水，饥饿、疾病……服刑人员的生命和健康要遭受更严重威胁，根据广东省三防办的通知，再过6个小时左右，要下来第三次洪峰！

　　这是最后的机会！原先被洪水淹没的临河山路露出了头，必须赶在洪峰到来之前，带领被困人员突围！面对1663名服刑人员，被授予现场决断权的滕春誉作了一次慷慨激昂的动员。服刑人员林某事后这么回忆道：“他让我们不戴手铐转移，信任我们，我们怎么可能给他丢脸呢？”

　　滕春誉的最后一段话震撼了所有的服刑人员：

　　———“大家累不累？”“累！”

　　———“饿不饿？”“饿！”

　　———“怕不怕？”“怕！”

　　———“那么从现在起，让我们同生死，共存亡！”

　　话音一落，服刑人员掌声雷动。

　　16日17时许：成功突围

　　16日14时30分，服刑人员的脸上虽疲惫，但精神抖擞，在近200名监狱警察和武警官兵的护卫下，他们列队出发。

　　在临河山腰的羊肠小道上，转移队伍蜿蜒近两公里。前面干警开道，最后面则是拄着拐杖的滕春誉和周军“压阵”。山路湿滑险峻，洪水咆哮轰鸣，服刑人员手挽着手，相互扶助，险要之处，监狱警察伫立洪水边、断崖口，小心帮扶。

　　正常人步行5公里，通常只需要1个小时。而1663名服刑人员和近200名武警官兵、监狱干警，走了3小时零5分。16日下午17时35分，当最后一名来自小水关押点的服刑人员步入水泥厂关押点，至此，广东省监狱系统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千人紧急安全大转移顺利完成，没有发生一起罪犯逃脱和人员伤亡事故。

　　而在整个“碧利斯”期间，算上武江监狱等，广东省监狱系统总共成功转移服刑人员将近5000人。

　　（本文部分材料由广东省监狱管理局提供）

　　“这是对生命的尊重”

　　———访广东省监狱管理局局长于保忠

　　记者：整个过程中，你最担心什么？

　　于保忠：最担心犯人被洪水夺去生命，也担心他们在转移过程中脱逃。

　　记者：可是必须进行转移。

　　于保忠：是的，我们的目标是既不能死亡一个，也不能跑掉一个。

　　记者：如果非要你在两个目标中间选其一，你怎么选？

　　于保忠:这两个目标是一体的。如果非要选的话，我们宁可让罪犯失去监管条件，也不能让他们的生命遭受损失。

　　记者：为什么这么说？

　　于保忠：歌德说过，即使是惩罚人，也应该把人当人看。这是对罪犯权利的保障，是对生命的尊重，是最基本的人道主义关怀。

　　本报记者 吴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