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故事：生命的路口

　　在和栾丽君姐妹见面后不久，小凤主动提出到乡下看望亲生父母。她的到来，给这个沉郁已久的家带来生机。

　　曲宝玲：我就我这个妈妈就摩挲凤儿的腿，拉着她的手，摩挲她的手。止不住的眼泪。高兴、激动。凤儿啊，摩挲摩挲肩膀，摩挲摩挲腿，摩挲摩挲手。硬要拽她的手。她往后挣，我就往前挣。硬要拉着她就想把她的手往我脸上贴，我的孩子啊！

　　小凤的养父早已去世，为了照料年老多病的养母和患有脑瘫的哥哥，她过早地担负起了生活的重压。假如命运的安排如人们想象中的美好，那么小凤与亲生父母和姐妹们的这次相聚，原本应该是这20多年波折与磨难的终结。然而，栾丽君清楚，母亲去寻找小凤的最直接的原因，是因为自己需要做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而小凤就是最有可能的捐赠人。看着小凤开心的笑容，栾丽君开不了口，母亲曲宝玲也开不了口。小凤在栖霞只能待一天，衬着一家人团聚的机会把事实说清楚是否会更好，在小凤快要走的时候，犹豫再三的曲宝玲开口了。她把栾丽君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小凤。

　　曲宝玲：我就说，凤儿啊，什么时间能给姐姐去做一个配型？看看咱姊妹俩有没有这个缘份

　　如果是有这个缘份的话，你一定能跟她配上型。

　　当时，小凤并没有拒绝曲宝玲的请求。但她回去之后便不再与栾丽君一家联系。直到一个星期后打来电话。

　　栾丽君：她如果去帮我的话，家里就没人照顾。

　　小凤在电话里婉言拒绝了为栾丽君做骨髓配型。之后，她也没有再去栖霞农村的家。曲宝玲着急了。她害怕，小凤这样做，是因为无法释怀当年父母对她的遗弃。更可能的是，小凤，也许被父母寻找她的最直接的目的所伤害，拒绝，或许就是对父母的惩罚。

　　曲宝玲：不应该对姐姐这么做，应该这样对待我，惩罚我，惩罚我，不应该惩罚姐姐。毕竟姐姐和你俩没有什么，姐姐不懂事她还小，和你俩只差一岁。姐姐和你是1982年83年(出生)的两个，你惩罚妈妈我吧。

　　这时的曲宝玲，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把自己没有给予小凤的爱统统补偿给她。连续几个月，曲宝玲想尽一切办法和小凤沟通，为了不刺激小凤的感情，一家人和她通电话时不再提骨髓配型的事，希望通过时间和日益增进的感情平抚小凤心中的伤痕。直到半年之后，栾丽君病情复发。

　　医生王笑蕾：医院葛主任、黄主任，他们跟你怎么谈的？

　　栾丽君：他们说最好做移植。

　　王笑蕾：实际上她(栾丽君)是在一年以前，患病以后在青岛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给她缓解了。缓解以后，大概是巩固强化治疗过。然后她就回家再没有治疗。到我们这儿来的时候，

　　就已经是复发。那个时候复发。整个的血项、骨髓项都有改变。像这样的情况给她达到第二次的缓解。不容易，非常不容易。

　　曲宝玲：毓璜顶医院的血液科就说她病危，就说危险了。那时她人都不会动了，白细胞医生化验，都没有。是零。

　　复发，意味着以前的治疗功亏一篑，而且身体里的肿瘤细胞产生了耐药性，治疗非常困难。栾丽君再次走到了生死边缘。而她的母亲曲宝玲也濒临崩溃。一天，控制不住情绪的曲宝玲给小凤打去了电话。

　　曲宝玲：我说你能不能赶紧来给姐姐去做个配型吧。看，凤儿啊，贝贝没有配上，你去看看

　　如果要是有这个缘份怎么都能配上。要是没有这个缘份，你也是配不上。你还是，妹妹还是妹妹，姐姐还是姐姐，咱还是一家人。我不去，我不去！我说小凤，现在我打这个电话不在你姐姐的面前，是拿着你姐姐的手机。是在这个走廊上，我现在在走廊上我跪下吧。我给你跪着，打这个电话好不好？你看我跪下吧，你不信，你就恨我！你就来打我两巴掌，你就砍我两刀！只要是你(愿意)，我希望我死了，我也希望你们姊妹三个。好好地活着。

　　尽管心中对小凤有着深深的歉疚，但这一次，临近崩溃的曲宝玲却第一次向小凤苦苦的哀求乃至争执。这通电话之后，曲宝玲感觉小凤与自己之间似乎有了一道深深的隔膜，但她还是松了一口气，因为小凤终于同意了给栾丽君做骨髓配型。

　　2005年7月，小凤到青岛给栾丽君做了骨髓配型，结果下来，配型成功。小凤完全可以为栾丽君捐献造血干细胞。这让栾丽君对生命重新燃起了信心，她积极的配合着治疗，等待着终于有一天自己可以顺利地做完移植手术，然而在做移植手术之间，另一个困难还必须克服，那就是要筹集至少20万元的治疗费。

　　对筹钱毫无头绪的栾丽君想到了网络，她把自己的情况发到了烟台各网站。出乎她意料的是，几个月后，一位叫耳语清风的网友主动和栾丽君取得了联系，并表示要帮助她筹钱。

　　通过耳语清风在网上的呼吁，烟台某网站的版主李振钰和吴维嘉也打算助栾丽君一臂之力。

　　李振钰：当时(网友耳语清风)她在胶东在线，是爱心版的这一块儿，我是在烟台人论坛总版。我们这一帮呢，我们这些网友，这些朋友。都在救助宫玉峰，他们这些网友都在救助栾丽君。这么合在一起共同来救助，是不是人多力量大。

　　当时，李振钰负责的网站正在救助一个叫宫玉峰的男孩。宫玉峰和栾丽君患的是同一种类型的白血病，他现在正在烟台治疗。烟台离栾丽君栖霞的家只有四十分钟的车程。为了方便救助活动的开展，网友们决定一同救助宫玉峰和栾丽君。

　　通过网友，栾丽君知道了宫玉峰和她一样也是家境贫寒的大学生。栾丽君给宫玉峰发去了第一个鼓励的短信。

　　栾丽君：先说我是谁啊。他说他知道。因为当时他应该也知道我了，媒体做了很多报道。也是病友嘛。他可能以为我在闹着玩。

　　从那天起，两个病友开始用短信互相鼓励。当时，宫玉峰正处在复发阶段，体质很差，但他却依然坚持给栾丽君打气。

　　栾丽君：他可能是在那儿打吊瓶，然后跟我说的话稀里糊涂的。我问他你在干吗？他在那儿反应很迟钝，老长时间说一句话。后来他就发了一条短信，丽君，你好吧？昨天实在不好意思，由于我这次复发比较重。发烧我烧得有些糊涂，打的退烧针消炎药我都不知道。早上点滴打了一半我就按铃了，你要坚持啊！他是烧糊涂了！

　　有了网友和好心人的支持，有了宫玉峰的鼓励，生活似乎已经不像生病之初时那么灰暗了。栾丽君祈祷着自己能早日挺过难关。然而她的心中却有一股莫名的担忧。因为在和栾丽君做完骨髓配型之后，有好几个月，小凤没有主动和栾丽君联系了。

　　新闻：从昨晚开始，山东威海烟台两地再次遭遇大到暴雪袭击。

　　2005年12月7日，烟台下起了一场大雪。在网友们策划下，一个为栾丽君宫玉峰发起的捐款晚会将在这一天的晚上举行。一大早，栾丽君就赶到了烟台，她想去先去见见小凤。这段时间，一直是栾丽君主动和小凤联系。小凤很少给她打电话，对于栾丽君一家人，小凤也似乎越来越冷淡。栾丽君感觉，也许是自己的病，让这段亲情被蒙上了阴影，然而，她却并不知道，该怎么走出命运的怪圈。既让自己得偿所愿，长久地活下去，又不会伤害小凤的感情。为此，除了和小凤尽力地沟通，栾丽君没有别的办法。

　　栾丽君：我要去见她(小凤)，因为我去一趟烟台不容易，坐车晕车厉害，我一般轻易不去。

　　这一天的小凤表现得非常温和。

　　栾丽君：我说，我请你吃饭吧，她说好。然后她就把我领到一个，一个酒店里。然后我们都坐下，我就在那酒店里挺大的，我就左看右看。往后一看，拉着一个很大的横幅。红色的横幅，上面写着金色的字结婚典礼。我一看到这四个字，我马上回过头来，我说你跟王刚什么时候你们也结婚典礼啊，我就这样问她。然后她就说你再回头看看，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

　　我又回头看，往那边，头儿那边看。又看到什么同志，小姐。然后再往前一看，王刚，还有她的名字。

　　小凤告诉栾丽君，她已经结婚了，可能暂时不会帮她去做移植了。

　　新闻：根据气象部门的预告，今天当地最大风力已经达到了八级。大家现在可以看到，我身后的能见度……

　　和小凤见面之后，栾丽君去参加了网友们为她举办的捐款晚会。

　　晚会资料：

　　主持人：请丽君再为大家说一句话。

　　栾丽君：真的很感谢大家。

　　晚会上，栾丽君得到了近六万元的捐款，而之前，社会各界已经为她捐助了十多万元。在这个晚上，她的手术费凑够了。栾丽君在现场哭得很厉害，她十分清楚，这笔钱，她或许用不上了。

　　曲宝玲：我和她爸两个人在那儿，等了好久她才回来。那个车送她回来，我看到丽君在车上

　　那个泪啊，以前从来不掉眼泪的。我说你怎么啦孩子，你这是怎么啦？她拿出了她妹的相片

　　一句话不说，妈，看俺妹的相片，看她和她的对象结婚的相片。我回来我说，你为什么？你怎么哭了？她说妈，我不是为俺妹为她不捐献这个事而哭，我们这之前关系一直都挺好。

　　栾丽君：她没跟我说过她要结婚，她没有。因为一个人如果要结婚的话，他都要提前，提前。比如说十月一日要结婚，可能五月一日就可能跟朋友说，他十月一日要结婚，提前会说。我觉得太突然了，很突然。

　　从烟台回家后，栾丽君和母亲一直试图和小凤联系，但小凤却总是拒绝接听电话。很长一段时间，栾丽君的脑中都是一片茫然和混乱。

　　［三个月后］

　　距离上次复发，已经八个月了。这天，栾丽君来到烟台一家医院做检查。而距离她患病已经快两年了。

　　三个月来，栾丽君与小凤失去了联系，她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整理情绪，栾丽君觉得自己已经振作了起来。

　　宫玉峰的情况不太好，虽然找到了合适的骨髓，但因资金不够，迟迟不能做手术，病情又复发了。栾丽君到医院看望了宫玉峰，并给他带去了礼物。当看到宫玉峰的时候，一直困扰栾丽君的一个问题，似乎也有了解决的方法。

　　栾丽君：现实，我暂时不能做移植，这是首要的问题。其实每个人他不可能就是说完全的无私，不为自己着想，是不是？我的问题就是说，我暂时不能做移植。难道要让那个钱放在那儿吗？

　　在知道宫玉峰的情况之后，栾丽君心中一直有一个想法。直到有一天，很久没有和她联络的小凤终于打来了电话，栾丽君心中的这个想法终于也成为了一个决定。小凤在电话中说，早在几个月前，自己就已经怀上了身孕。即使要为姐姐捐献造血干细胞，那也是孩子出生以后的事了。栾丽君觉得她开始慢慢的释然了。此时，小凤不仅是她的妹妹，还是一个孩子的妈妈。栾丽君想到了自己的妈妈，也想到了宫玉峰的妈妈。因为每一个妈妈都爱她的孩子，每一个妈妈都会因孩子的欢乐而欢乐，因孩子的悲伤而悲伤。

　　栾丽君：我就是想，一对老爸爸妈妈，没有了孩子，他们的余生怎么过？然后一张饭桌，二老相对凄然，没有孩子的(陪伴)。我没法想象那种生活，所以我当时只是想，能帮宫玉峰的家庭，帮他的父母，因为我知道我的父母。宫玉峰要急等着钱做移植，然后我妹妹又怀孕了，又是一条生命，两条生命在我面前。

　　栾丽君决定，把自己得到的十万元捐款，转赠给宫玉峰做治疗。

　　栾丽君：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就是说，即使我不在了，我还有妹妹嘛，当时刚开始的时候我很想不开，要是我不在了，我的家庭我的爸妈怎么办？都是年近半百的了。还有个上初中的小妹妹，还要读高中、还要读大学，还要再拼搏，家庭负担怎么办？但是可能慢慢地很多事情就放开了吧。

　　对于这个决定，出乎栾丽君意料的是母亲曲宝玲的反应

　　曲宝玲：我每天就想看到她的快乐，她笑，每天都看到她笑。只要她每天开心，快乐。她想怎么做，她都这么大了，我就得随着这个女儿的心愿。像她所说的，妈妈，好心人总会得到好报，救人家的孩子，就等于救了自己的孩子。好啊，妈妈你和我一起去，我说我和你一起去。

　　2006年3月10日，栾丽君和母亲一同去烟台转赠了十万元捐款。

　　2006年6月13日，宫玉峰还没有来得及做移植手术，就因为白血病复发引起肺部出血，抢救无效去世。

　　网友们依然在为栾丽君寻找合适的造血干细胞捐赠者，但还是没有结果。

　　小凤于栾丽君一家又恢复了联系。栾丽君说，她和小凤现在经常见面，感情很融洽。

　　2006年八月初，栾丽君病情再次复发，现正在烟台一家医院治疗。目前，病情还算稳定。

　　小凤的孩子在2006年8月底出生。

　　相关专题：央视《东方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