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一公务员“获罪”被押30天

　　拿起彭水司法部门的通知，秦中飞无限感慨，“以后埋头工作，养家糊口”。

　　Ｎ南方都市报

　　一名县教委的办事科员，一名5岁男孩的父亲，一名爱好舞文弄墨的瘦弱文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普通公民，8月15日，秦中飞在茶余饭后、闲暇之余，用手机编发了一首有关时事的打油诗。他万万没想到，半个月后，警察找上门来，这条让自己小有得意的短信竟招来牢狱之灾———重庆彭水县公安局以涉嫌“诽谤罪”把他送进看守所关押了一个月。在押期间，秦一直没有弄清楚诽谤了谁？也没有任何人明确告知。

　　其间，公安机关还传讯了接收短信的10多个人，以及这些短信的二次甚至三次传播和接收者，“至少有40多人受到牵连”。

　　前天，该事件有了最新进展，检察院认定秦中飞诽谤了县委书记和县长。而当地警方称发现了他另外更为严重的罪行。

　　不速之客

　　8月15日中午，重庆市彭水县教委人事科科员秦中飞在办公室准备午休，因难以入睡，便摆弄出手机短信，翻阅到一则《虞美人》。这是一首反映彭水现状的诗词：“彭水腐败何时了，往事知多少，白云中学流产了，彭酉公路越修越糟糕，学生走光老师跑……一江乌水向下流。”秦觉得有点意思，但从文学的角度来看，感觉不是很押韵。他突然诗兴勃发，用了20分钟的时间，填了一首《沁园春·彭水》的词，内容为该县几个轰动的社会事件:

　　“马儿跑远，伟哥滋阴，华仔脓胞。看今日彭水，满眼瘴气，官民冲突，不可开交。城建打人，公安辱尸，竟向百姓放空炮。更哪堪，痛移民难移，徒增苦恼。

　　官场月黑风高，抓人权财权有绝招。叹白云中学，空中楼阁，生源痛失，老师外跑。虎口宾馆，竟落虎口，留得沙沱彩虹桥。俱往矣，当痛定思痛，不要骚搞。”

　　秦将这首词用短信以及QQ发给了朋友。

　　8月31日下午，当两个警察和单位领导找上门时，秦中飞这才惊讶于不速之客竟对自己在半个月前填写的诗词感兴趣。警察搜查了他办公室的书籍、电脑等，并没收了秦的手机及QQ号，随后又将他带到了公安局国安大队，由国安大队的谢队长及一个工作人员对其传讯。他们反复追问秦写《沁园春·彭水》的动机，并怀疑背后有什么力量指使。

　　事情闹大

　　“这仅仅是一首涂鸦之作，没有任何政治目的。”秦向警方保证。但警察并不相信他所说的。晚上12点左右，他被带到了公安局二楼值班室，坐在沙发上，他的右手反铐在墙上。“他们对我还是非常客气，也没有打我。”秦说。

　　这是个漫长而不眠的夜晚。秦中飞31岁，是一个5岁男孩的父亲。1998年7月，秦从绵阳师专汉语言文学系毕业后，分配到高谷中学教语文，2003年5月调入彭水县教委。他相貌文弱，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情是在县里组织的“苗族风情舞踩花山”大赛上跳了段民族舞。他爱好写作，是个典型的文人，经常把所写的东西发到QQ空间主页，还会主动传给同事好友。

　　在9月1日这一天，秦中飞又被带到了公安局，审讯了两次。还是老问题，审讯者试图揪出躲藏在诗词背后的“黑手”，以及核对转发的名单。当晚公安局以涉嫌“诽谤罪”对其刑事拘留，随后送到了彭水看守所。10天后，经过数次提审，公安局于9月11日对其正式下发逮捕令。

　　牵连40多人

　　在写好《沁园春·彭水》后的十几天，秦中飞发了10～15条短信，并在QQ上发给了4～6个网友。“没想到，自己在20分钟内的涂鸦之作，竟会给朋友带来这么大麻烦。”

　　孙兴(化名)是秦的好友，一位中学老师，他在8月16日接到短信，9月2日被公安局电话传唤。同时被问话的还有10多个人，每个被传唤者几乎都被问到了如下问题：“这样的短信在社会上广泛流传，对彭水经济影响很大，你怎么认为？”“这首词里面好像对三个人进行了人身攻击，你怎么看呢？”

　　孙兴说：“几句诗词就给彭水经济造成影响？似乎没这么大的威力。我也没看出来对什么人进行了人身攻击。”40分钟后，孙兴被告知可以回家，但警察说，“你的事情还没完”。第二天，孙又被叫到公安局问话。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被叫到公安局问话的据说有40多人。凡是收到和转发过《沁园春·彭水》这一短信的人均被叫到县公安局接受调查，彭水县城人心慌乱。

　　滑稽取保

　　秦中飞的妻子陈琼从邻居手里拿到转交的拘留通知书后，才知道丈夫被关押了，但一直没有得到许可见面。她开始奔走伸冤，律师李纲明确告诉她，“从秦中飞的《沁园春·彭水》来看，并不构成诽谤罪”。李纲认为，“诗词中没有指名道姓，也没说什么坏话，只是描述了彭水的现状和事实。”

　　9月29日，彭水县教委主任徐诗农以及公安局一位姓郑的副局长让陈琼对丈夫取保候审。得到律师支持的陈琼愈加坚定了丈夫无罪的信念，“你们没有证据强制关押了他一个月，现在让我们取保候审？如果有罪，法院会判，如果没罪，我们法庭上见。”

　　郑副局长和她当场吵起来。“取不取保，由不得你说了算。”郑说。大家不欢而散。

　　在看守所中的秦中飞不知道这一切，他被禁止家属探望，几乎与外界绝缘。当徐诗农问他有没远房亲戚时，秦想到了一个在老家当校长的远房哥哥。徐赶紧电话通知这位校长，让他下午赶到公安局为秦取保候审。关押了近一个月的秦中飞重获自由，书面理由是：犯罪情节轻。

　　诽谤了谁

　　“我是被告，能不能告诉我诽谤了谁？”10月12日下午，秦中飞送律师函到县检察院，他问检察官。“你诽谤了谁，自己心里清楚。”检察官说。

　　《沁园春·彭水》词首三句话“马儿跑远，伟哥滋阴，华仔脓胞”，公安机关相信这里隐喻了彭水县委县政府三个领导———前任彭水县委书记马平，现任县长周伟，县委书记蓝庆华。

　　词中所“隐射”的三个主角之一，彭水县前任书记马平，2001年调任重庆铜梁县委书记，今年8月30日，因涉嫌职务犯罪，多次非法收受他人贿赂，数额巨大，已被检察机关逮捕。

　　记者采访时，另外两名主角———县长周伟、县委书记蓝庆华，均被告知在重庆市开会。“蓝书记也知道这件事情。”蓝的秘书庹云强说，“这些事情公安机关会处理。”

　　问题严重？

　　前日，秦中飞的律师李纲给记者发来短信，称检察院已经认定秦中飞诽谤了现任县委书记和县长。检方的起诉意见书称，秦中飞捏造了一首引起群众公愤的词，利用QQ和短信方式进行发送，严重危害该县社会秩序和破坏了蓝庆华、周伟的名誉，触犯刑法246条之规定，涉嫌诽谤罪。

　　对于以上指控，李纲称秦中飞缺乏诽谤罪的主观要件和客观条件。秦中飞主观上就是一个善意玩笑，事实上他与蓝庆华、周伟二人也无冤无仇，无任何犯罪动机可言。另外，秦中飞所编的“打油诗”短信里所反映的情况均系彭水县客观存在的一些现实，诸如一些久而未决的工程等，同时该条短信的传播也仅是为数不多的数十人，更谈不上严重危害社会秩序和破坏蓝庆华、周伟的声誉。

　　李纲还指出，根据《刑法》，本案属于自诉案件，“受害人”蓝庆华、周伟如果均认为该短信损害了他们的人格和名誉，应直接向人民法院提起刑事诉讼。同时，蓝庆华、周伟系彭水县的县委书记与县长，系彭水县当地党政的现任负责人。故该案侦查机关和审查起诉机关及最终审理的人民法院均应集体回避该案的处理。

　　接受采访的彭水县委副书记孟德华认为：“秦中飞所涉及的问题非常严重，不仅仅只是这起诽谤案。”

　　9月30日，公安局预审科的人及国安大队谢队长再一次对秦中飞进行审问，这次没有问到《沁园春·彭水》。警察在秦中飞QQ聊天记录里发现了一些有关国家领导人的图片。他们把这些图片打印出来，追问秦从哪里接收的？又发给了谁？“这事，说起来也有点严重。”公安局领导对秦说。

　　“刁民”闹事？

　　在这次事件后，当地人人自危，一位退休干部说，“现在没人敢对政府官员说三道四。”

　　彭水县政府官员认为，所有事情均是由“刁民”鼓捣出来的，而这类人，在彭水为数不少。“比方说，秦中飞诽谤案，重庆市媒体从没报道过，在网上发帖子的总是那么几个相同的人，他们是存心破坏社会秩序。”彭水县委书记秘书庹云强说。

　　9月15日，重庆市干部考核工作组进入彭水，并在媒体上公布了联系电话和宾馆住址，“欢迎社会各界举报官员违法事件”。67岁的龚惠德欣然而往，却在工作组办公的山谷宾馆被便衣拦截下来。他打电话到工作组，被告知第二天再来面谈。次日，宾馆门口看守的人果然不见了，但宾馆的走道上，却多了张桌子。由县政府信访办副主任王庭桂坐镇，所有要求见工作组的人必须先将材料交由他审查，批准后才能进去。在龚惠德看来，此举是有人害怕被告发问题。

　　“言论自由是受《宪法》保护的，但在这里（彭水）全部丧失了。”重庆市人大代表孙健认为:“政府和民众间缺少一种沟通，信息极其不对称。目前，要改善双方的对立态度，以及建立良好的沟通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