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蛳也不是白送的

　　当年，大闸蟹不像现在这么稀奇的时候，螺蛳自然也不稀奇，菜场里几分钱一斤的东西。不过，美味得很。要挑青壳的、外表光洁的、不大不小的，这样的螺蛳壳薄、新鲜、肚皮里没有小螺蛳；用清水漂养着，最好是滴几滴菜油，直到螺蛳将体内的泥沙、龌龊东西全部排净为止；然后用剪子，最好是老虎钳剪去螺蛳尾巴。油锅烧热，先将葱头姜丝爆香了，放入螺蛳后，迅速加入料酒、酱油、盐、白糖一起翻炒，倒进小半碗水加盖煮，水滚就出锅，时间一长，螺蛳肉会老，就不容易嘬出来了。

　　这种做法比较清淡，汤汤水水的螺蛳鲜美异常。考究人家也会加一点点胡椒粉，为的是去掉土腥气。冬天辰光螺蛳会盘在泥土里休眠，所以总归有些泥土气。夏天里乘风凉的时候，毛豆剥剥，螺蛳嘬嘬……人生惬意，不过如此。知道偶尔会有臭螺蛳，所以一开始也会有所提防，到嘬完大半的时候，警惕性总有些放松，这时常常突然遭遇个别臭螺蛳，因为是毫不设防的用力一嘬，“呀，呸！”真真能臭到肚肠根里去。不过，即使这样，也不会窝塞到哪里去，想想人的一生或顺或涩，总会有几颗臭螺蛳搅搅局的。

　　如今，大闸蟹稀奇得要打了激光标签卖，螺蛳还是不稀奇。譬如秋风刚刚起的进候，饭搭子们就搭着阿聪的小赛欧，急吼吼跟很多上海人一道，像大闸蟹一样一串串排好队去阳澄湖吃大闸蟹。100元一对一雌一雄。阿聪有些疑惑：出了钞票就会有人帮你敲个高科技图章，啥人晓得这些是不是从上海铜川路批发过来的“汰浴蟹”、“留学蟹”？不过，对那盘热气腾腾的青壳螺蛳，饭搭子倒是没有异议：自然生自然养的，分明多了几分野趣。端上桌的螺蛳大小适中，除了葱、姜、酱油、糖，还加了鲜红的尖头辣椒，口味从清淡变得强烈，倒跟现代人追求刺激、不甘平淡的生活口味相同。

　　阿汪吃螺蛳斯文些。用牙签先揭盖，再挑出肉来。这样的吃法算不得高手，滋味也流失了很多。阿聪则像行家，只用筷子挟着送到嘴边，嘬出来肉吐出去壳。阿朱更喜欢稳稳当当用三只手指头捏着：用舌头舔出那薄如纸片的盖，再用舌头顶住螺蛳口，用力一吸，将螺蛳上半截咬下，微微一含却仍留螺蛳的肠在壳里，连壳一起放弃。用力要猛而短，不猛，螺蛳肉吸不出来；气长了，则将肠子也吸入了嘴里。就像行走在这人世间，无论事业爱情都有这份长与短、弃与留之间的拿捏，也算是门大学问。

　　到了阳澄湖，才知螺蛳真的太不稀奇，顶多也就是大闸蟹身边的陪衬。甘心陪衬的螺蛳倒也少了很多风波，不会今天被人指责吃了生长剂，明天被人报料灌了致癌物，只保持自己的平常鲜美依旧。桌面上嘬得兴起，让再加一份，老板一般也不会另收钱。临走之时，买一串大闸蟹回家是整个行程的高潮。挑挑拣拣、杀杀价钿，虽不至于面红耳赤，但彼此也是一分一钿斤斤计较地毫不让步。大家退一步，生意做成，这时老板会得拎出船头船尾吊着的网兜：螺蛳随便拿，白送。

　　细想想，现在的这份不稀奇跟从前的不稀奇还是有些区别。譬如说啥时候我们路过阳澄湖，进得饭店跟老板说：别的不要，就来一盆不稀奇的清炒螺蛳，看老板会不会得跟侬“翻毛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