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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谁都敢这么干的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12月18日14:58 中国青年杂志

  文-欧阳婷

  2004年初,纪录片《华人纵横天下》第一部的52集终于拍摄完毕,开始进入后期制作。这个时候,张克荣几乎 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身上只剩下60块钱和数百万元的债务。快过年了,他感到无所适从,灰头土脸,吃方便面过了个心 灰意懒无法与命运抗衡的年。

  这一年,他面临比当初借款数百万元开始拍片更困窘的局面。当然他还远没有想到,后来这套纪录片会带来1000 万元的收入。

  “我总是一边构思拍摄情节和独特的提问,一边算计着每天的花销和支出。那段日子把我劈成了两半,一半飘荡在绚 烂的精神空间,一半又同时被‘金镣铐’勒得几乎窒息。”

  以为准备工作做得万无一失,却发现事情远比想象中的还要无常和艰难。这个在电视圈里浸淫多年却丝毫没有沾染上 一点江湖气、似乎并不关心人情练达的玄机、不擅言辞的人,被逼着到处去谈市场。

  他必须成为自己片子的推销员,他要从这个公司找来广告,和那个电视台签署播出协议,然后还要厚着脸皮把钱要回 来。卖片子是头一回,约了客户他进门椅子还没坐热就开门见山跟人家谈起生意来了。他也觉得很奇怪,他们看完片子出来, 都说不错,但每次都没有结果。整天想着要怎么应付,该做哪些事情,没完没了地谈判和沟通,足以消磨一个不怎么会做市场 的人的锐气,也足以让最自信的人对自己的选择产生否定和怀疑。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一脸的茫然,觉得这情景很像电影 《毕业生》的片尾,当压抑已久的霍夫曼轰轰烈烈地抢回新娘后,却一脸茫然地坐在车尾发呆。

  “许多人好奇我是怎么熬过那一段心情郁闷的日子的,当年我没办法跟命运抗衡,但我有一点悲壮地挺着,当时机来 了,就迎上去面对,如此而已。”

  就像弹弓上的石头,在一小片皮革里,蓄势待发

  甘肃,张掖。

  17岁的张克荣在青海、西藏当工程兵,他所在的高中,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参加高考的机会,200人预考前70名 才有资格。他不在这个名单之列。

  退伍后他成了插秧和喂猪的好手。不过他并非甘心于此,他开始在当地的杂志《青海湖》上发表诗歌,在80年代后 期的中国,他这样的边陲小镇文学青年稀松平常。然后,他有机会进入张掖的县电台、电视台,24岁时,他考上了大学,北 京广播学院的新闻系。在比他小好几岁的同学中,他好像是早已饱经沧桑。

  这是无数知识改变命运传奇故事中的一个,然而,他从未想过以此作为炫耀。

  “如果你在青藏公路上搬了三年石头,不知道何时会结束,就会有耐心了。”他不想说些凭借努力坚持不懈之类的大 词,他只说这算是他人生中的一次意外。

  从北广毕业后,1995年他进入中央电视台,成了“东方时空”的栏目编导,他在台里以不通人情和坚韧不拔著称 ,一心要拍出伟大的纪录片。

  五年时间,“东方时空”这个中央电视台最富实验性和探索性的新闻杂志节目经历了自身的黄金岁月,张克荣也把自 己的黄金岁月留给了评论部。在新闻评论部最早的这一拨纪录片编导中,他获奖无数而且有了一份漂亮的工作履历:

  他制作了《共和国部长》《书记、省长》《青年科学家》《音乐家》《关注弱势群体人物》以及《98抗洪人物》系 列等200余期“东方之子”节目。1998年获“东方时空”最佳编导,1999年《长江大侠》获全国人物纪录片一等奖 。2000年制作中央电视台30集大型人物纪录片《记忆》之《蔡锷在1915》。

  “我是一个曾经‘死’在机房的人,一部作品在机房一周才编完,睁开眼睛就是大年初一了。”这种全情投入的日子 贯穿了他在央视的五年。

  可是他的固执和偏执不知是否同样也来源于此,他仍然没有强烈地感受到一种职业满足感——“好日子”很快对他没 什么吸引力了,五年后他毅然辞职要去拍一个理想中的纪录片。

  在采访积累中,他发现遍布全球各地的华人,经历曲折动人,而且拥有诸多相似之处。中国和南非建交的时候,他去 非洲拍片子,在当地发现了很多有意思的华人。后来去哈佛大学拍片,一位华人教授过去是村里的赤脚医生,现在登上了哈佛 的讲堂。很多类似这样的海外华人,他们的故事很精彩,但都没有人去讲述过,他着迷地想去了解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可以走得 多么遥远,他想拍摄华人中最精英分子的生活与思想,数量是108个。

  类似的想法不管是央视自己、香港、还是台湾,都曾经有人尝试过了,香港电视台之前耗资4000万,也只拍摄了 26集,没有机构能够构建一个更为全景式的展现。张克荣仍然希望通过自己的方式,去做感觉吃力、具有挑战性的节目,去 抽丝剥茧,讲述他们成败得失、可遇而不可求的撼动,得以丈量他们的心路历程。

  同事觉得他疯了,在央视,有体制内的优越感,月收入在当时算是挣得很多,很快就可以买了房子又买车,日子过得 踏踏实实,而拍海外华人题材并不新鲜,关键是执行很难……

  张克荣觉得那些优越感的本质只是流水线上的工人,“我的枕头底下除了一堆获奖证书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

  “也许是无知者无畏,我觉得自己常常像我们小时候玩的那种弹弓上的石头,就在那一小片皮革里,蓄势待发,一种 朝着另一个空间呼啸而去的感觉。”

  他在北京现代城租了一个小办公室,雇了两个助手便成了一个工作室。他收集了很多资料,拟出了一个访问名单,开 始和同事们论证可能性,得到的都是否定意见。“他们都觉得不可能,一是找不到人,二是资金收不回来。”他的前期构想没 得到几个同僚的支持,尽管“约不到那些人和收不回成本”的预言在后来被强有力地印证了,但他还是一厢情愿地拟出了一份 108位人物的采访名单,这其中包括了李安、贝聿铭、李昌钰、赵小兰、何大一……

  起初他用发E-mail的方式,没想到很快便约到了纽约警察总局前副局长莫虎、澳门旅游娱乐公司的总经理何鸿 ,可是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找到投资人。必须得去拍,不能言而无信,卖掉了自己在亚运村的房子,仅是杯水车薪。

  朋友帮他介绍了一位投资人,他匆匆手写了个计划书赶去石家庄,没想到一拍即合,吃了个饭,对方当时就签了协议 ,愿意给他300万的赞助。他是背着300万现金坐火车回北京的,两个24瓶装的可口可乐箱子,100元一张的人民币 ,整是300万。四个小时的车程,他随身搬着这两个箱子,一直缩在车厢的一角,窗外是夜色下的华北平原,他的脑子里说 不清楚是兴奋还是茫然未知。

  一波三折。并不了解纪录片市场的投资人后来向一些电视台和制作公司一打听就傻了,当时纪录片在国内一分钟就卖 15块钱,怎么算也收不回本来,对方立马反悔提出撤资。经过协商,投资转变为借款,节目还在拍摄之中,张克荣就已身背 几百万元的债务。

  所有的挑战也逐一出现。“纵横天下”的华人,不管是导演、作家、建筑师、政治家还是商人,的确没那么好约,传 真没人回复,电话也打不通。“于是我就直接登门拜访。人都站在家门口了,还好意思只给我5分钟吗?”为了节省开支,他 干脆一口气在美国住了九个月。

  “为什么如此有信心做完这个片子?”

  “至少我知道节目做出来能卖。”他回答得足够朴实。

  一个人就像一片茶叶,只有在开水中才知道自己有多少坚强与从容

  美国,纽约。

  108个人,108个故事;历时四年,数次越洋实地拍摄。

  最短的拍摄有两小时,最长的有15天,除去一名摄像师的配合,张克荣几乎是一个人完成了整个采访,他经常是准 备提问一直到凌晨4点,然后6点钟爬起来工作。

  他领导的TEAM,除了他之外,不过摄像师一名,在美国采访时,只是寻找一位临时的翻译。他也是一个糟糕的计 划者,他兴冲冲地买了一套让自己得意的80万元的器材,后来却一直后悔,因为如果租用,可以省下一大笔钱……

  因为拍摄的压力,张克荣的神经绷得十分紧张,有时几近崩溃。密集的拍摄安排,大量的案头准备工作常常让他忙到 凌晨三四点钟。早上6点,新一轮的工作又开始了。而别人也觉得他像傻瓜一样,在打一个人的战争。

  《旧金山观察家报》的一个朋友刚与他接触时觉得他很奇怪,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东拍一点西拍一点,还一天到晚睡 不着。等张克荣把片子给他,他拿去给当地做电视的美国人看,对方就给了一句评论:“这个人是职业的。”张克荣觉得对一 个人所做的事最高的评价就是职业的,而不是业余的——他没有糟蹋掉选定的主题。

  一个细节是,在巴黎机场,张克荣去办理转机手续回来,看到摄像师和同行的女朋友竟然把摄像机搁在一旁拍照。他 冲动之下没有多想便对两人大喊大叫,引来众人纷纷围观。与其说是他珍爱摄像机,不如说是这个并无城府的人看待职业的态 度。

  他在拍摄过程中似乎也是这般总拧着一股“不通情理”的劲儿。

  在拍摄杨丽萍时,他一直等到她不再以“孔雀舞”的表演者示人、张口骂出粗话时,才开始按下“REC”键开拍。

  一些采访对象则尤其令他愉快,他觉得跟李安的气场很近,聊了八个小时,中午饿了出去吃饭,灯都不关,回来接着 聊,聊到晚上饿了吃了饭再接着聊。基本上一气呵成。

  “我希望能够撕下那层面纱,捕捉到那些真实的瞬间”,这是他的拍摄哲学。

  交谈的确是个令人心醉的过程,“他们都有一个痛苦挣扎的过程,然后从黑暗里爬出来。我关注的不是他们头上的光 环和其过程与行为,而是人本身内心的苦痛与挣扎、欲望与恐慌,是怎样活的问题。”

  “打开被访者的心灵之门需要的是要让对方与你有交手的冲动。”似乎所有的欢乐时刻都在交谈和在编辑室里消耗完 了。一旦脱离片子本身,几百万的债务又变得清晰而现实。

  他在自己的一篇文字里写道:“在国外拍摄的时间里,我一次次地被打动,天天面对未知,处处遭遇难题,都不知道 那些日子是在怎样的一种冲击之下走过来的。一度,我的脑子里的场景纷乱,在疲于奔命中看起来像一个大龄的流浪汉,常常 陷入一种深深的伤感和怀念之中。脸上曾经显现过一种殉道者庄严的表情,那是诗人、异乡客、流浪汉和孤独者的表情。”

  刚到美国时,为了节省经费,他和工作的同伴寄宿在一位曾经的同事家。拍摄进入尾声时,经费也弹尽粮绝。无奈之 下,他向北京的朋友借了两万元美金,由于没有美国的账户,他就让朋友汇到了美国同事这里。没想到的是,拿到汇款的同事 同时也给他拿出了一份生活花销明细表,从开车到机场接他们的汽油费到每晚的食宿再到每餐饭的价格都明明白白地注明其上 。

  这张美国账单就像一把刀子戳进这个西北汉子没有任何免疫力的柔弱之心,最后他只让这位同事留够他返程北京的机 票钱,剩余的全部不要了。

  最困难的时候,他一个人喝闷酒,熬日子。

  有的时候他也会有茫然,问自己,我怎么会在这里?许多事情已经不再是昨天的轨迹,他已经失去了选择。也许,选 择太多也是一种痛苦,只是记不清有多少个日夜,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身边,贴得紧紧的,攀附在他的身上,只能以 全无防备的姿态放弃与意识的对抗,坐在那里,不需要说话,也没有人说话,一动不动,像被点了死穴。这个时候,他发现自 己原来能够孤独地面对一切。

  这几年时间里结识了一个又一个的人,他们的人格、秉性、命运使他学会了平视,学会了坦然地面对一切,也学会了 审视自己和审视别人,他不再穷诘那些随处都可以碰到的疑问,只用心去体贴身边的事物,也许看得太清楚了就会觉得自己离 这个世界最柔弱最袒露的部分更近了。

  “每当我对某些人和某些事情抱有幻想时,就需要一双有力的手来作反拨。如此,我若失望了,便不会痛心疾首。” 一个人就像一片茶叶,只有在开水中才知道自己有多少坚强与从容,面对残酷的环境,你不得不从容面对,而从容是一个男人 最重要的品质。

  拍摄,瞬间把我带往远方,这正是我需要的

  北京。

  张克荣带着他的《华人纵横天下》来到母校。与此同时,《华人纵横天下》的大型系列电视纪录片通过香港凤凰卫视 ,向全球华语观众播出。

  “说老实话,今天这个场合我来了,我一块石头落了地,因为有今天这个规模的庆典式研讨会,就意味着他把钱还上 的能力具备了。他借钱拍片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一直怀疑他能否完成,也一直担心他借的钱能不能还上,因为这个创意很多单 位包括央视实现起来都失败了,而他举个人之力,倾尽所有,我了解他,他不是为了钱。”CCTV“东方时空”创始人之一 时间以半开玩笑的方式给予了他昔日同事一个最有分量的肯定。

  “他对专业的苛求表现出来的固执,令很多与他合作过的主持人、摄像甚至被采访对象都难以接受,也许正是这种执 著,才能使他克服万难。”这位老资格的电视人同时也给了张克荣一个相当鲜明的定位。

  片子开始在新加坡、美国、英国、法国、日本以及国内包括台湾、香港凤凰卫视中文台等100多家电视台全面播出 ,张克荣也适时推出了自己的后续产品——《华人纵横天下》系列图书,这套书上架以后,连续一个月蝉联凤凰网图书销售冠 军。

  他并不擅长的经营能力仍给他带来了1000万的收入,而当初很多人对它的估值只有20万。

  没人能相信是张克荣一个人完成了如此浩大的工程,美国记者迈克·华莱士也说,“这是一部真正令人大开眼界和引 人入胜的作品,当我了解这个庞大的项目只是由一个人来完成的时候,这完全超乎了我理性知觉的空间……他清楚地呈现出了 我们这个时代最具才华、最具挑战性的人物的所言所思、他们的表象与真实面。”

  但这并不意味着就熬到好日子了,他仍深受债务困扰。刚开始播映时没经验,120个地方台全部都铺下去,收效甚 微。再往后,他还花了几十万做了毫无用处的广告。他出的同名DVD,版本不满意他干脆把3000套自己留着,送朋友。 108个人,现在还剩下20多个人没拍完,他希望2007年到来前,能够结束这已经延续了五年的旅程,这就意味着还要 再出国去拍。他一直都缺钱,拆了东墙补西墙。他还是要等待一笔资金到来以后,才能继续出国拍摄。他仍然不怎么会作交易 。他也面临诱惑,有人愿意出高价购买所有的版权,可是他担心这样会影响拍摄的方向,所以,他偏执地选择拒绝。

  《华人纵横天下》到今天卖了1000万元,这些都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当初他只是觉得卖了,心里就踏实了。现 在看来,其实也不尽然,卖了,就好像你获得了比较多的选票,但也并不表示你就对。它的真正价值是怎么样,还有待观察, 卖座不一定就是好事,现在,他对市场还是有所保留。

  从开始到现在,穿梭东西方拍摄已经有五年,这五年感觉就像从北京到更大的池塘扑腾,教会了他更强大的生存能力 。他也享受到了很多东西,“拍108个人这样的想法是那样的难以抗拒和合情合理,是它把我带入了一个从未经历过的故事 里,而这一点正是我所需要的,也许想进入一个不同的空间,自然还有别的更充实、更个人的方法,但没有什么比拍这些人更 容易且唾手可得的了,因为瞬间它就能把我带往远方。”

  当年预言自己拍成功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三十的张克荣,早已经不在

青春期

  他是这样的人,没有一丝江湖气,反而仍旧那么讷于言,不谙场面上的逢迎,害怕空话,避免空话。

  他也是这样的人,一个习惯于把“使命感”这个大词背负在身的人。

  在愈益喧嚣的今天,如果没有这些人,我们的精神世界恐怕苍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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