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视都市职业碰瓷族

　　“碰瓷”一词始于清末，是古玩业的一句行话，指有人为讹人钱财，专门抱着劣质瓷器往马车和行人身上碰，然后高价索赔、借机讹诈。如今，在过去碰瓷的基础上，出现了许多新的碰瓷伎俩，一些人专门在大街上用身体去碰撞车，还有一些人开着车去碰撞车，然后利用对方想尽快解决问题的心理，骗取钱财。甚至，在广州、北京等地，还出现了团伙作案的“职业碰瓷党”，很是猖獗。

　　吴子非/文

　　遇到碰瓷便是祸

　　2007年1月19日凌晨2时，河南省郑州市

出租车司机李师傅报警称，自己在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院内，遭遇3名男子碰瓷。郑州市交巡警三大队民警接报后立刻出警。“

车祸”现场，民警丁峰一下子认出其中一名推自行车的男子，他叫张友，是前几年一直在郑州市二七区活动的“碰瓷专业户”。2005年，张友因碰瓷涉嫌敲诈勒索，被劳动改造。这是张友销声匿迹一年多来第一次露面。

　　“又重操旧业了？”民警丁峰问。

　　“没啥事儿，我走了！”张友也看到了老相识，转身就要走，另外两人也拔腿想溜。但民警拦住了3人。

　　出租车司机李师傅说：“我正慢慢行驶，根本没挨着他，他就把自行车横在我车后面，另外两人也过来帮腔调解，让我赔钱。我知道是碰瓷的，就报了警。”

　　民警当即警告张友3人，如果下次再这样，就要依法处理。

　　当日凌晨6时10分，民警丁峰再次接警，郑州市北闸口有碰瓷的。当赶到现场后，丁峰惊讶地发现碰瓷者仍是“老熟人”张友。这一次，当张友夺路想逃时，被丁峰一把抓住。之后，张友被带到了郑州市公安局二七分局蜜蜂张派出所。

　　事实上，郑州市交巡警三大队早给张友建立了碰瓷档案。民警李东亚告诉笔者：“张友前几年一直在二七区活动，可能后来悟出了更多的碰瓷技巧，现在不仅扩大了范围，还请来两个帮手，主要在夜间行动。”

　　众多碰瓷事件中，张友是典型的“人车相碰”，此外，还有一种“车车相碰”，一般是团伙作案，技巧性强，极为专业。

　　马先生是湖北省武汉市人，2006年3月的一天，他开车到北京办事。汽车行驶在北京的三环路上，确定身后近距离没有机动车时，马先生开始并线。突然，一辆黑色“别克”轿车从后面疾驶过来，当头撞上马先生的轿车，还将轿车推出十多米远。经交警勘查，现场显示，马先生的轿车违法并线，应负全责。

　　马先生觉得很纳闷：自己正常行驶，明明看见身后没有车辆才进行并线，怎么会被后面的轿车撞上了呢？

　　此时，黑色“别克”轿车前保险杠被撞瘪，左前大灯也被撞坏，车主平静地等待着民警的裁决。看着这辆“别克”轿车，民警突然觉得面熟，似乎一个星期前就在同一个地点发生过交通事故。经查询发现，这辆黑色“别克”轿车确实频繁发生交通事故，从2004年1月至2006年3月共发生交通事故148起，且在所有事故中均不负责任，事故责任方大部分为外地车辆。

　　一辆正常行驶的轿车，怎么会如此频繁发生交通事故呢？交管局事故处民警深入调查后，发现“别克”轿车是有预谋地制造交通事故，即典型的碰瓷。

　　“车车相碰”太可恶了。一位“汽车碰瓷族”如此自白：“那次，我开车走在路上，右后方有一辆外地面包车跟着，可能是不熟悉道路，司机左顾右盼，我突然刹车，面包车撞到我驾驶的汽车的右保险杠上。后车撞前车追尾，要负全责。面包车司机是外地的，直接就‘私了’。我后来找保险公司谈赔偿事宜，保险估价的时候尽量往高处估。”

　　形形色色的“碰瓷族”给社会、司机、行人带来极大的危害，但对“碰瓷族”而言，当场造成的“危害”越大，他获赔的几率也就越大，获得的赔偿金也就越多。

　　“人车相碰”中，碰瓷者一般不会被撞伤。他们为了自身安全，很少从正面撞车，一般都找慢速行驶的汽车，撞汽车的右前方和右后方，因为那是司机的盲点。有的碰瓷者将一只脚伸到车轮下，鞋上落个印子，实际上其穿的鞋尺码大，根本轧不着脚。

　　“车车相碰”中，碰瓷者通常寻找违章行驶的车辆或外地车辆，发现目标后立即驾驶车辆故意撞击对方车辆，制造对方违法行驶现场，然后对车主实施诈骗、敲诈、抢夺甚至抢劫。一旦现场不能拿到钱财，便在报警后经交警勘查裁定责任后，由保险公司定损估价，然后到与之有勾结的汽车修理厂，用低价费用修复，让修理厂填写高额修理费的发票，到保险公司诈骗钱款。

　　碰瓷者在造成“事故”之后，首要目的是拿到钱财，如果得不到满足，就会使出种种伎俩，要么大吵大闹，要么装扮成弱者形象，蹲在马路上造成交通堵塞。对受害方而言，要么破财免灾，要么耐下性子和对方理论。如果遇上非去医院的主儿，受害方不得不拿出大量的时间陪“伤者”看病，真是误工误时又误财，“窝心”得很。难怪一位受害司机如此感慨：“我们和职业碰瓷者相比，是实实在在的弱者，没办法，是祸躲不过！”

　　重拳打击下的嬗变

　　2007年1月22日，郑州市一位出租车司机在一个路口右转时，一个40来岁的男子突然倒在车下，接着，一个穿军大衣的男子充当中间人上来调解，说出租车撞了“心脏病”病人，快赔钱。

　　该司机坚持等警察来处理。民警赶到后，碰瓷者一看讹诈难以得逞，对破坏“生意”的警察破口大骂，四五个光头男子也赶来辱骂民警。混乱中，“心脏病”病人站起身猛击民警一拳。随后，赶来增援的交巡警当场摁住6名嫌疑人带往派出所。

　　碰瓷者如此嚣张，警方无时无刻不在重拳打击。郑州警方称，道路上的这种碰瓷行为，如果认定了就属于恶意敲诈，按刑事案件办理，机动车驾驶员不会受到损失。

　　与此同时，警方也在想尽办法治理碰瓷。郑州市交巡警三大队曾将辖区的5名经认定的“碰瓷专业户”在媒体上予以公布，以方便驾驶员辨认。该大队还给众多“碰瓷专业户”建立了“黑名单”——事故处理档案，内有碰瓷者的真实姓名、籍贯、碰瓷照片等等。警方说，对这些碰瓷人员，先划为重点人员进行管理。

　　对“车车相碰”的碰瓷者，警方称这是新型的侵财犯罪手段，更在打击之列。2006年，北京市公安局曾一举打掉9个碰瓷犯罪团伙，87名犯罪嫌疑人被刑事拘留。警方共查扣碰瓷者的“别克”、“奥迪”等涉案车辆29辆，查证涉案金额300万元人民币，碰瓷者交代作案1200余起。

　　北京市公安局刑侦总队负责人称，碰瓷诈骗的犯罪嫌疑人应主动到公安机关自首，否则将视为在逃犯罪嫌疑人从重处理。今后，一个月内发生交通事故超过20起的机动车将进入“黑名单”，证实是碰瓷后，驾驶人将被吊销驾照，终身禁驾。

　　2006年，公安部也曾专门召开新闻发布会，针对道路上的碰瓷行为，公安部交通管理局副局长王金彪指出，驾车故意违法是交管部门一直在从严管理、制止的行为，对于这种违法行为要给予处罚。王金彪同时建议，为避免被碰瓷，每个人都要依法驾车，遵守有关交通规则，发现这种情况及时报警。

　　“车车相碰”中，犯罪团伙分工明确，组织有序，且呈现出职业化犯罪特点。据了解，为打击这一新型犯罪，北京市公安机关正在建立刑警、交通警、保险理赔组成的信息网络平台，整合所有财产保险公司的车辆赔损信息，对多次发生交通事故的车辆、人员信息进行检索分析，从而主动发现犯罪分子。

　　如今，在警方的严厉打击之下，全国各地的碰瓷现象有所收敛。从碰瓷者一方观察，也在进行着自身的嬗变。因为碰瓷绝非百分之百的安全，也有出现意外的时候。有的碰瓷者甚至感慨“是在拿生命作赌注”。对此，家住郑州市城南路的小遂深有体会。

　　46岁的小遂是当地赫赫有名的“碰瓷专业户”。但2007年伊始，他突然良心发现——改行了，在郑州市菜市街开了一家小吃店。小遂说，店面虽小但很安心。

　　郑州市交巡警四大队民警郭建飞告诉笔者，在郑州的碰瓷队伍中，小遂知名度极高，走在大街上，很多人都能认出他。特别是在郑州市管城区，很多民警甚至不看他的脸，光听声音都能分辨出来！

　　小遂碰瓷始于2005年春，当时，女儿嗷嗷待哺，妻子生病，生活拮据，没有工作的小遂走上了碰瓷这条道路。第一次碰瓷，小遂成功得手300元，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碰瓷最多的地方，是在郑州的银基商贸城、火车站、二七广场等车流量大的地方。小遂说，一般情况下每碰一次，会向对方索要最低200元的赔偿。大多数司机为息事宁人，讨价还价后给100元、50元不等，一般不会空手。

　　小遂碰瓷生涯中最“得意”的一笔，要了2400元。2005年6月的一个傍晚，小遂骑自行车在郑州市西大街与顺城街路口寻找猎物，瞄上一辆豫P牌照的外地“别克”轿车，车里有三四名乘客。轿车慢速右转弯时，他惊叫一声顺势歪倒在轿车前。最后双方以2400元“私了”。

　　小遂的碰瓷频率到底有多高？民警郭建飞印象深刻。那时候，郭建飞出警，天天都有小遂的碰瓷，最多一天有5次。

　　使小遂痛改前非的是2006年10月的一次碰瓷。那晚，他在银基商贸城碰瓷出现意外，一辆突然加速而过的轿车将他撞倒在地，肇事车逃逸。经医生检查，小遂的右侧第七根、第八根肋骨骨折，险些要了他的命。住院期间花了不少钱，小遂的前胸一直绑着绷带，一弯腰就钻心地疼。

　　“也许是做得太多，老天爷要惩罚吧！”小遂感叹。

　　2006年12月19日，小遂的妻子因病去世，留下两岁多的女儿。小遂彻底醒悟了，他思考了很多：以前别人说自己是无赖，女儿慢慢懂事了，如果知道爸爸是个坏人，她会怎么想？如果自己不幸被车撞死，女儿就成了孤儿！不能再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了，都是昧心钱啊，花着不安稳，好好做人，照顾女儿。

　　2007年1月30日，小遂还接受郑州市交巡警四大队的邀请，加入警方的“治理碰瓷俱乐部”，希望利用自己的力量，协助警方与碰瓷行为作斗争，并帮助碰瓷者早日放弃碰瓷。

　　治理碰瓷任重道远

　　警方一直在对碰瓷进行治理，在取得一定成效的同时，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警方坦言：碰瓷者越来越精明，善于钻空子，打击很难彻底。

　　2007年2月2日，郑州市一位常年处理事故的民警对笔者直言：碰瓷过程中，事故现场取证难，认定责任难。如果打官司，司机赔偿责任重。如果不能认定，对碰瓷者就缺乏有效的处罚办法，民警大多是进行批评教育。当然，各辖区给碰瓷者建立档案是一种办法，但碰瓷者打“运动战”，往往在多个辖区活动，警方的档案没有联网，信息不畅通，很多时候就无法证实碰瓷者是不是“惯犯”。

　　这位民警还分析说，对碰瓷者的“善后处理”也令人头疼。一些碰瓷者的成分复杂，诸如一些吸毒、残疾、生病等“硬碰”者，这种人仗着有“特殊背景”，天不怕地不怕。警方曾准备将一些吸毒碰瓷者拘留，但拘留所以其身患传染病为由拒绝接收。如果送到戒毒所，戒毒所也以其患有疾病为由拒绝接收。对于本身有残疾、有病，拿命往车上碰的人，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些碰瓷者还熟读交通法规，“受伤”后往往搬出若干条款，令“肇事”司机哑口无言。在2007年2月5日，河南一位律师接受笔者采访时说，2004年5月，《道路交通安全法》实施后，行人作为弱势群体，安全得到了更多的保护。按规定，对机动车与非机动车、行人之间发生交通事故的，由机动车一方承担责任。这就让少数人钻了空子，一些碰瓷人员情愿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碰撞机动车，向司机骗取钱财，甚至实施敲诈勒索。

　　有关人士认为，如果碰瓷中出了交通事故，司机们不用担心，因为有“交强险”护航。2006年7月，《机动车交通事故责任强制保险条例》出台实施，无论被保险人员是否在交通事故中负有责任，保险公司均会按有关条款在责任限额内予以赔偿。

　　虽然“交强险”是无过错责任，但诸如碰瓷的故意行为不会得到赔偿。

　　《机动车交通事故责任强制保险条例》规定：“道路交通事故的损失由受害人故意造成的，保险公司不予赔偿。”

　　这就明确了不给碰瓷行为赔偿，但在现实生活中，如何认定当事人是不是“故意”，是不是碰瓷却并不容易。对此，郑州警方有关人士告诉笔者，目前还没有一个比较系统的操作细则，具体执行起来确实存在一定差距。

　　郑州大学法学院一位教授分析说，“交强险”有明显的前瞻性，立意无疑是好的，但执行起来每个人都从自己的角度理解，肯定不能面面俱到，应该有更加具体的规定出台。

　　于是，一个难题就摆在众多司机面前：如果在碰瓷当中，“伤者”一口咬定被撞了，非要去医院怎么办？这时，警察也很无奈，只能让司机带“伤者”去医院，费用由司机承担。

　　碰瓷者一旦被送到医院“治疗”，车主会更加头疼和被动。因为到医院后，碰瓷者就算查不出问题，也假装疼痛，如今的医院收费不菲，所以一旦出现这种情况，车主只能暗暗叫苦，承担下一大堆费用，诸如挂号费、CT费、X光透视费、医药费、注射费等等。

　　为此，也有司机想出了对付碰瓷的“民间良方”，对碰瓷者就应该“心狠手狠”：赔钱？可以，找保险公司谈去。看病也可以，但自己一分钱也没有，也找保险公司谈。实在不行了，可以出示保险凭证并列举法律规定：“投保机动车第三者责任强制保险的机动车发生交通事故，因抢救受伤人员需要保险公司支付抢救费用的，由公安机关交通管理部门通知保险公司。”

　　种种“良方”的背后是一种无奈，但警方还是提醒说，遇到碰瓷要有正常的心态，不要想着破财免灾，也不要惊慌失措，冷静沉着分析情况，及时报警保护现场，增强取证意识，同时也不要鲁莽行事，不要在警察处理之前带“伤者”去医院。惟有如此，才能压缩碰瓷者的生存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