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青年下乡忙

　　独眼

　　春暖花开的四月，是本单位知识青年的主要下乡月，各项目组奔赴各地现场调研。

　　我们这一路的几个知青，都是“好学生死读书”出身，像我就经常闹些指着茭白当水稻的笑话。不过既然下了乡，还是做出手搭凉棚高瞻远瞩的样子，毕竟我们是来制定地区规划的。

　　有时真像做贼一样心虚，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去决定这块地是修路还是栽树，别人是搬走还是留下呢。那么多事儿，没人写到书里，没人发表论文，没被收入中国期刊网，我去引用谁的名人名言？站在山顶上，我旁边的镇长挺着肚子指着眼下的村子，大胖手一挥，说：“这一片，全拆掉，建工业开发区。”我只好推推眼镜，以老电影里常出现的那种焦急而沉重的口气说：“镇长同志，您听我说……”

　　要知道，跟书本外的人打交道，是比对付多变的自然界更困难的事。

　　通常，我们那副“知识青年相儿”一见面就输了一筹。对方伸出热情的手，又忙于在我们身后寻找其他更可靠的人：“你们看起来好年轻啊，毕业了么？”“你们老师没来么？”……最后因懊丧而彻底放弃婉转：“这么重要的事情，不会就你们几个负责吧……”眼神狐疑。

　　我们几个知识青年面面相觑，只恨自己没多掉些头发，秃顶不够明显，又没随身携带学位证、工作证，没打印一些昭示工作成果的展板扛来。

　　大家总以为勤奋工作是获取信任的唯一良策，于是走几公里的山路又将村里所有农户访个遍。镇长笑着说：“你们可真是辛苦啊。真的大人物哪儿用得着自己走，还不是办公室里坐坐，吃吃新茶，讲讲空话，就坐车回去了，人家一样出成果……你们这一套行不行啊？”

　　太阳下山之后，还要酒桌决胜，项目的甲乙双方要进行一次总清算。镇长为首的甲方一轮轮不依不饶的敬酒之后，知识青年们也虚张声势地一遍遍回敬。酒桌边人头攒动没一刻清净，你方坐下我又站起。

　　不久，甲方代表面红耳赤，放下酒杯点起了香烟。镇长借着酒力进行最后一轮知识青年再教育：你们年轻，我在镇上工作的时候，你们爹娘还是小屁孩儿呢！你们是城里人，“见多识广”，眼里哪有农村这点事，来几个人，村里转几圈，问几户人家，就能都知道？你们写字画图，等政府一批，我带着他们干活，报我的政绩。反正我家都在县城，这儿爱什么样什么样。可我真是看够了农民穷，我们镇要脱贫就得广开财路，这种心情，你们能明白么？说什么文物说什么生态，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你们告诉我，该怎么样？

　　长时间沉默，然后小心端起杯子：“来，村长，干掉这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