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傅佩荣:传统文化里有支撑我们的理念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4月29日14:24 南方人物周刊

  传统文化里有支撑我们的理念 ——对话傅佩荣

  孔子特别赞赏颜渊,你看他穷得要命,身体也不是很健康,但他总是很快乐。为什么?因为他的身心灵都得到了安顿

  本刊记者 徐梅 发自北京

  录音整理 实习记者 周晶婕

  将“克己复礼”理解为克制自己的欲望,完全不对

  人物周刊:您的著述以及演讲有个很大的特点,就是关注人的心灵建设。在您看来,为什么现代人需要哲学家来做自己的心理医生呢?

  傅佩荣:人活在世界上,最大的问题是对自己不了解。你小时候受的教育,只是为了帮助你成为一个人才,可以在社会上工作。但是很多问题是从你工作的时候才开始的,你要面对全面的人生,需要面对的是身、心、灵不同层面的问题。灵的问题是最复杂的,因为如果你完全不去管灵的问题,你很难给生命一个清楚的意义。

  为什么我要过这样的生活?你常常要问自己:我这么辛苦,似乎也没什么好的结果,我为什么要做下去?

  你要寻找一个理由,要知道你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找到理由之后,才会觉得为了这样的生活,即使有牺牲,包括时间、力量、金钱,甚至身体的牺牲,你都会觉得值得,这样你才会觉得自己的生命有焦点,力量才能集中,达成之后呢,才会觉得有成就感。

  学哲学的好处就在于对人生有完整的理解,可以把生命的架构撑开来。撑开来之后,你思考任何问题都能够看得比较清楚。

  人物周刊:人的内心无法得到安顿,这是个世界性的问题。为什么中国人偏偏要喝您熬的这碗

传统文化的汤药呢?

  傅佩荣:文化分三个层次,第一个是器物,第二个是制度,第三个是理念。

  任何一个民族,第一要发展经济。第二要寻求合理的制度,尽量让社会公平。最后还要问,你到底要有什么样的理想。

  没有理想,就会很可怕。人生很多时候其实就是五个字:重复而乏味。既然重复而乏味,很多人就要问自己,我为什么还要这样过下去?所以很多人就患上忧郁症,甚至选择了自杀,这样的例子在欧洲那些福利国家可以看到很多。

  你问我中国人为什么要喝这碗用我们自己的文化熬出来的汤药,因为传统文化里有支撑我们的理念啊。

  孔子特别赞赏颜渊,你看他穷得要命,身体也不是很健康,但他总是很快乐。为什么?因为他的身心灵都得到了安顿。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般人理解为克制自己的欲望,要遵守礼的规范,完全不对。颜渊是孔子最好的学生,他问的这个“仁”,又是孔子的核心观念,孔子的回答一定是他毕生的精华所在,他绝不可能讲成克制欲望。

  为什么这样讲呢?我刚刚还没有念完,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翻译成白话文就是,“孔子说只要你做到克己复礼为仁,天下人就会称赞你走在人间的正路上。为仁要靠自己,难道要靠别人么?”

  整句念完以后,你就会发现孔子说的其实就是想化被动为主动。我们的生命如果能够化被动为主动,我们的生命的力量就表现出来了。可是你看这个世界大多数人都为别人而活,活得焦躁,充满辛苦和抱怨。

  你再看孔子自述生平时说,“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从心所欲就是我自然而然要做,不逾矩就是不违背规范。孔子的境界达到了他自然要做的,都是他应该做的;他应该做的,他都做得很自然。

  我们就跟他不一样。我们自然去做的都是不应该做的,我们应该做的却往往都做得很不自然。

  把国学看得太伟大,是“文化沙文主义”

  人物周刊:如您所言,儒家文化中的确有许多影响中国人的思想。不过现在似乎又有一种把国学抬得过高的趋向,似乎只有回到这个方向才能安顿中国人的心灵,这样的想法是不是有点过度了呢?

  傅佩荣:我很反对把国学看得太伟大,这个说起来不好听,就是“文化沙文主义”。口口声声说国学如何如何伟大,吹得可以解决当下所有问题,其实在当下它怎么可能成为独断性的教条呢?

  人物周刊:在我的理解里,在今天这个现代性的社会里,无论是民主政体,还是自由主义的经济理论,其实已经和传统儒学形成了一种相对紧张、对立的关系。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儒学的边缘化是否是一种必然?

  傅佩荣: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你所说的民主政治啊,重视人权啊,经济自由啊,这些都属于制度层面,都具有普世性,我完全赞成这些普世价值。

  我以为怎样安排制度才比较合理,这个可以讨论,具体还要看你的社会能不能承受,也就是说普世价值最终还是要跟你的社会心理进行对接。你问儒家思想是不是会被边缘化,我认为关键要看我们如何诠释它。儒家思想的基本理念太好了——人性向善,真诚引发力量,由内而发,这一套全世界没有人可以反对。

  我们知道《论语》不是孔子写的,是孔子和学生们的讲话记下来的资料,是孔子的学生的学生编的,也就是曾子的学生编的。孔子讲的话经过两代的筛拣,留下来的当然是精华。

  人物周刊:从汉朝以来,儒学政治化一直是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您觉得在当下,儒学到底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傅佩荣:内地为向世界推广儒家文化做了很多工作,这个方向是对的。但是方法要注意,如果你培养一批政治学者来做政治宣传,其实没有必要,反而会使儒家的真面目越发扭曲。我觉得最好的方法还是上面有一个政策,底下就让它去自由研讨,不要说谁是样板,谁是代表。必须有一个理性的公开思辩的程序,否则就会变成教条,一变成教条就只有四个字,“阳奉阴违”,最怕这个。

  我一有机会来北京上课,就要把握这个机会跟大家以合情合理的方式,来解释孔子、孟子的思想,尽量从孔孟是人,他们具有人性来看,不把他们看作神,他们也不见得都对。

  人物周刊:《论语》里对您影响最深的话是哪一句?

  傅佩荣: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这句话我一直到3年前才懂。这句话告诉我们,孔子有一种伟大的境界,跟所有的宗教家并驾齐驱。

  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时候,左右各一个强盗,右边一个强盗悔改,耶稣跟他说:“今天晚上你就升天堂。”这个强盗杀人放火一辈子,悔改之后也没有做一件好事,他只是悔改,耶稣就跟他说你可以升天堂。另外一句话是佛教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而孔子说:“早上你理解了道,晚上死了也无妨。”这不是一样的意思么?宗教的境界在于使生命转向了正确的方向,不在乎你做了几件好事。这一来的话,对人的生命鼓舞很大。了不起!能说这样的话,就跟释迦牟尼、跟耶稣并驾齐驱,毫不逊色。

  也有人说干嘛跟他们并驾齐驱,孔子要比他们更厉害才是!这是沙文主义,我是不太喜欢把孔子变成武功天下第一,这样没什么意思。

  我在台湾专门把深刻的东西讲得很浅显

  人物周刊:在台湾,公众对您的社会角色很接受吗?有没有人质疑您的明星化?

  傅佩荣:批评我的主要是大学里面的教授。他们认为光看书做研究都来不及了,你干吗还到处去上课呢?后来有一个同事替我辩护,“去演讲总比在家里看电视好吧。难道你们晚上都在念书吗?”

  人物周刊:您知道于丹吗?是否看过她讲《论语》和《庄子》?您觉得她讲得怎么样?您如何评价围绕她而起的一些争论?

  傅佩荣:当然知道她。其实我觉得大家没有必要去批评她,尤其是所谓学术界,大家其实完全不在一个讨论层面。她那样讲,跟电视传播的特性有关,肯定不能讲得像开学术研讨会一样啊。

  大家各有各的领域,民众也各有各的需求,比如有人喜欢吃烧饼油条,有人喜欢吃西餐。于丹讲了一些好玩的故事,让老百姓觉得:“咦,原来孔子就住在隔壁呀!孔子很亲切,孔子讲话也很有趣。”这就像是到我家邻居小店去喝碗豆浆一样,很轻松,这样也很好啊。你专家学者看不过去,那你就去弄一桌西餐嘛!

  人物周刊:请评价一下捧红了一批学者的百家讲坛。您也去这个节目试讲过《易经》,这个栏目的制片人有一句话很有意思,他说:“我们这里的主讲人要有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给大众讲课的姿态”,他跟于丹讲,“你讲《论语》,要讲得15岁的中学生都可以懂。”您赞成这些要求吗?您做得到吗?

  傅佩荣:说得没错,我赞成,因为电视传播的特性就是这样。你既然是做大众传播,就是希望浅显易懂,吸引更多的人来看。

  百家讲坛先铺好路,让500万、1000万人都先来听于丹说《论语》。听了之后,有了兴趣,有了问题——孔子讲的真的是这样的吗?有没有讲得更深一点的东西?必须慢慢由浅入深,必须有一个逐步上台阶的过程,上来就太高的话,肯定曲高和寡。

  我在台湾专门把深刻的东西讲得很浅显,让别人听得懂,这是我的专长。其实我很羡慕内地,年轻人即便读的都是通俗化了的经典,也好过不读啊,也好过守在电视机前看综艺节目吧。在台湾,国学是永远热不起来的,小孩子考试都考怕了。

[上一页] [1] [2]


发表评论 _COUNT_条
爱问(iAsk.com)
不支持Flash
不支持F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