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声:当代江湖烟雨蒙蒙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5月10日15:38 南京周末

  【周末报报道】 -左元

  采访地点:刘静生家客厅

  采访时间:2007年4月25日

  姓名:刘静生

  性别:男

  年龄:70

  职业:编辑

  对80年代印象:辉煌

  人物档案:1937年生,江苏响水人,1960年毕业于上海师范学院中文系。历任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助理编辑、《雨花》杂志社编辑等职。著有《李商隐抒情诗艺术透视》、《李商隐爱情诗觅踪》、长篇小说《江湖十八年》、长篇纪实文学《当代江湖秘录》。(摘自《江苏省志·文学志》)

  《当代江湖秘录》在我所有的著作中,不是最重要的,但是这个东西呢,影响大得出奇,如果当时有炒作公司的话,稍微炒作一下,估计不会差!

  左元:上世纪80年代,您曾经深入江湖,搜集了丰富的素材,后来创作了《当代江湖秘录》,一时洛阳纸贵。

  刘静生:《当代江湖秘录》在我所有的著作中,不是最重要的,有一定的艺术性,但它最终不可能成为艺术品,也就是部普及性的读物。但是这个东西呢,影响大得出奇。我没有统计过,但省内所有有影响的报刊,没有介绍、没有转载(连载)的,我的印象中没有,省外报刊转载的也不计其数。那时候,不断地收到转载这本书的稿费,我有时候都莫名其妙,当然也有不给的,有的给的稿费还很高,像合肥晚报,150块钱1000字,当时算是天价了。读者来信一封一封的,最后多得没法回复了。还有寄钱、寄邮票来买书的。如果当时有炒作公司的话,稍微炒作一下,估计不会差,哈哈!

  这本书影响为什么会这么大呢?我想,一个,它的内容庞杂,涉及到五花八门——“五花八门”本身就是江湖行当的术语。第二,平淡中见神奇,然后我把神奇复归平淡。比如耳朵能听声音不稀奇,除非是聋子,但是耳朵能“听字”,乖乖这个东西就神奇了!我说,耳朵只能听声音,绝对听不到字,字只能看到,是表演者自己看,还是他的助手看,反正肯定是看。“耳朵听字”肯定是作弊的,我知道的作弊方法就有三十几种,还可能有我不晓得的,我在旁边看也不一定看得出来,但有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他肯定是偷看的,为什么?只要切断他作弊的一切可能,他绝对“听”不出来!

  左元:刘老师,您研究江湖有些什么机缘,像您在《当代江湖秘录》的代序里说的,因为那位右派朋友吗?

  刘静生:这个说起来,有些缘分。我小的时候,家里很穷。我童年,有很长时间,因为没有地方读书,基本就在那——现在的上海顺昌路一带,以前是倒垃圾的地方,垃圾被人平了,有一些江湖人就在那个垃圾山上卖艺,我母亲出去做工了,我带块烧饼在那里看一天。当时我就看出江湖表演的一些破绽。

  左元:看得多了。刘静生:有一种魔术,人在箱子里,一变,变成空箱子,其实是人站到箱子后面了。他们用布围了篷子卖票表演,我从不同的地方转进去看。有一次我从后面转进去,一看,被“变没有了”的那个人正蹲在箱子后面呢!我想跑,他一把把我抓住了,悄悄地跟我说:“你别喊,等一会你钻到那个箱子里去,以后你天天来看,不要你钱!”我说好。他从幕布下面爬出去,我钻到箱子里,一“变”,下面的人都惊叫起来了——一个老头进去,变出一个小孩来了!下面也有认识我的——这个小孩经常在这里看戏的,确实不是他们的人啊!然后那个老头从外面跑进来了!乖乖,轰动啊!

  这是一个因素。还有一个因素,上大学以前,我曾经修自行车谋生。我是有固定摊位的,警察不管。有些跑江湖的,警察来的时候,他们把包裹往我的车肚里一塞,躲过检查,他们就很感谢我。这样认识了不少江湖中人。还有,我认识一个茶馆的老板,经常帮他修自行车,他就每天免费帮我泡一壶茶,我口渴了就去他那里喝。茶馆里更是三教九流都有了,我的好奇心重,喜欢跟他们聊。我当时认识的一个叫李海保的,会很多戏法,后来不能靠变戏法谋生了,他做过江湖郎中。等到我80年代采访江湖的时候,提到他的名字,还有不少人知道。这些人原来做某一行,后来不做了,会跟我讲以前的事情;还在做的,对我也没什么隐瞒,我不会坏他们的事;再有,他们在高兴的时候,也会把他们的看家本领露一手,摆一摆。

  再一个因素,就因为我那个朋友,他做了18年逃犯,闯过15年江湖。

  三方面因素,促成了我对江湖的关注,比较系统地进行研究,就是80年代的采访,我的那位朋友成了我进入江湖的活的“通行证”。

  应《青春》杂志的邀约,我采访后先写了篇报告文学,一发表就引起了强烈反响。花一年时间完成另一部书稿之后,我写出了《当代江湖秘录》。

  当年的“气功热”,跟你们媒体的推波助澜也有关系,因为狗咬人不算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这些都是“人咬狗”啊!

  左元:80年代初开始掀起“气功热”。您对江湖的研究,跟“气功热”有没有关系?

  刘静生:有关系有关系!

  左元:想揭穿一些东西?

  刘静生:对,对!

  左元:当时气功热得可怕。

  刘静生:我在写《当代江湖秘录》的时候,还没热到可怕的程度。

  左元:好像是80年代中后期逐渐升温的。

  刘静生:80年代中期,就热得很厉害了,简直是全民气功。我有点担忧,但当时不能直接批判。你看我的书里没有过多说“气功”,当时不能讲啊!

  左元:有一些很有身份的人对气功感兴趣。

  刘静生:哎,很多大气功师是一些名人的“保健医生”,你批,搞得不好要出事情。我不讲“气功”,我就讲“骗子”——如果不幸有气功师的行为和我讲的骗子一样,那对不起!

  气功方兴未艾的时候,开始我当故事听听,很多是从你们媒体上看到的。当年的“气功热”,跟你们媒体的推波助澜也有关系,因为这些东西奇怪啊,狗咬人不算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汽车发动不要油,凭意念就行;气功师看几分钟发发功就能让癌症消失……这些都是“人咬狗”啊!

  我的那本书当时是唱反调的。很多人看了书,来信说他们按照书里写的试验,成功了。其实我只是做了“秘录”,很多我都没试过。

中央电视台几次叫我去表演,我都没答应,一个我不会表演,二个我也不做那个事——我本来就很讨厌那些东西。

  左元:您刚才说,您写作的时候有意识地少用“气功”这个词,是觉得没有必要惹麻烦?

  刘静生:哎,没有必要,能达到目的就行了。我绕过这一关,出版没遇到麻烦。否则可能出版都出版不了,你怎么反它?

  左元:有一段时间几乎是一边倒地捧气功。

  刘静生:对啊!有几个现在的大老板,就是靠做气功师发了大财积累了资本的。

  80年代,“耳朵听字”很盛行。那个时候你还没当记者,否则你会有很多机会见识“耳朵听字”。有些记者知道我对这些好奇,有机会就喊我。有一次我跟一个记者去,他写了四个字“海天一色”,给我看一下,折起来,交上去。收了一托盘的字条,气功师发功,一个个“听”,第三个就念到“海天一色”,那个记者看看我,意思是“我写的,你能不相信吗”,我说回编辑部再说。在那里一说是要遭围攻的,搞得不好要被人打。回去我跟他说,这种东西已经不值得玩了,手段太简单了:一托盘的纸团收上来了,其中只要有一个人跟我配合,我就可以表演了,随便拿一个出来,“听”,然后随便说几个字,比如说是“左元”两个字,哪位写的?你跟我配合,举手承认:“我写的!”“噢,那个‘左元’字,你写得不太清楚哎,我听得很吃力!”“对对对,一横一撇我连起来了!”噢,好,这一张听过了,打开来,是“南京”两个字,摊在托盘里。我刚才说是“左元”,根本不是,是随便说的。再拿第二张“听”,第二张我就“听”出来是“南京”了,确实有人写了“南京”,承认是他写的。我再把第二张打开,摊在托盘里,当然上面不是“南京”,是“新街口”,第三张我“听”出来的就是“新街口”……从第二张开始,我“听”出来的全是“真”的了,都有人认。我高兴“听”多少就“听”多少,但是绝对不能听到最后一张,因为最后一张我没“看”到,我当然“听”不出来!因为收字条肯定要多收一点,如果写的人少,助手会多放一点进去。多了,全部“听”完要“听”到什么时候?观众不会要求你全部“听”完。

  左元:哈哈!

  刘静生:1989年春天,我在接受北京电视台采访的时候,有一个老板说,他亲眼看到,当时有几个电影演员在场,名字你不要提了,反正现在都是大腕。他说有个大腕当场拿了张名片给气功师,气功师把名片撕碎了,放在嘴里嚼烂,然后发功,一张完整的名片在手里了,就是原来那张名片!我问“发功”多长时间,他说大概一刻钟的样子,这是我亲眼目睹,刘静生老师你怎么解释?我说这个这个,你说的只是现场的一个大致的过程,但你不可能把每一个细节都注意到,没有一个人有这个本事,一个人的注意力只会注意到某些部分,譬如我问你,现场哪几个人跟气功师熟悉?你能不能肯定没有一个跟气功师熟悉?气功师晓不晓得当天出席宴会的有哪些人,晓不晓得哪些人会给他名片?那张名片是直接交到气功师手里,还是经过别人的手传过?中间有人传的话,是手传还是摆在托盘里传的?传的时候,有没有人从中间穿插走过去……你忽视了任何一个细节,就忽视一个作弊的可能。一千个一万个细节中只有一个细节是作弊细节,一千个细节你不可能全叙述出来,能叙述一百个就了不得了,你叙述的时候,大量的细节被过滤掉了,他作弊的细节可能就在你过滤掉的细节里,我就无法作判断。作弊只要其中一个细节,你把那一个细节忽视了,这个过程就变成全“真”了,对不对?还有,就算我在现场,也不一定能看出来,因为除了作弊动作,他会设计若干多余动作,你要从若干动作中找出其中那个作弊动作,而这些动作是稍纵即逝的,那是很困难的,除非用江湖话说,你“了得”。我说唯一一个检验方法,如果他是真的,现场多少人都不要紧,我来提供一张名片,不一定是我本人的名片,我给他,他带多少助手来也不管,但我们谁也不准出门,他撕碎了,或者我撕碎了,我也不要撕得很碎,我就一撕两半,请他把这张名片变成完整的。这样就切断一切作弊的源——他不知道我给的是什么名片;他自己或者助手不能出门去复制。我说你让他估计一下他发功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如果需要的时间长,我们备一些食品,等他发功成功了,我们再出门。我说你问问他,这样能不能接受,能接受我们就试。他传话过来能接受,说第二天就到我住的宾馆来。电视台把摄像机都准备好了。我当时就跟一个记者讲了,他不可能来。结果第二天他没来,第三天,第四天……我住了12天,没等到那位大气功师!如果他能来,整个科学史要重写了!后来气功越来越热,我越来越担忧。我写过一些文章,开始点名了,像严新、张宏宝,我都点过名批评。当时也不是我一个人反伪气功,大气候开始批判伪气功了。我在文章中责问过严新:大兴安岭的大火是你灭的,南京炼油厂的大火烧了几天,你不早点把它灭掉吗?比起兴安岭大火,这个应该容易得多吧?

  我抱着怀疑的目光研究气功,但我很希望它是真的,我还自己花钱买票去听过那些大气功师的报告,我比他们的信徒还希望那些是真的,如果真的出现奇迹多好啊!我多希望它不是假的啊!但是很多东西跟我以前在江湖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当年我们在下面看闯江湖的表演,还在下面笑——明明是假的!可是现在居然被当成了真的,那么多人追捧。有一次我看到一家电视台组织表演,气功师“发功”,把远远的一块石头推倒。这肯定是有人配合,用观众不容易看到的线拉倒的。如果真的能手不碰,用意念就能把石头推倒,那牛顿定律都要推翻了!那个节目是前些时候刚去世的某“著名表演艺术家”主持的,我不相信他在台上看不出来是假的,但是他还表现出表演成功让他很激动的样子。我觉得这些公众人物是有责任的。

  我当时很担忧,觉得气功这么热,是对中国民众素质的一种摧残。而中国民众的素质不堪再摧残了。真的是几度风雨几度春秋,好不容易解放了,开始造神;好不容易改革开放了,开始启蒙运动了,从“毛主席的话一句顶一万句”,到小平同志提出完整准确地研究毛泽东思想体系,又来一个气功,又开始搞迷信。

  当时对气功实在是太……好多科学家也参与其中,给气功摇旗呐喊。我认为有的科学家没有立即否定气功是出于严谨,也有的是被收买了,有一个后来自己就承认了,是某实验室的,电流通过某气功师,号称电压加到了多少伏,后来这个科学家承认当时没加到那么高的电压。真的加到那么高的电压,人体可能吃得消吗?

  左元:变成炭了!

  刘静生:对呀!还有的科学家是被愚弄了。我认识的一位名教授,有一次被邀请去接受试验。他站在台上,气功师“发功”,远远地,不接触,一推,教授往后退;一拉,教授往前跑。我跟这位教授很熟,事后我跟他说:“你老实说,你到底是被气功师收买了还是怎么回事?”他说:“妈的开始他没跟我讲清楚,他这样这样,我以为他叫我朝后退,我就退嘞;然后他又这样这样,我以为他叫我再往前跑,我就走嘞。我又不晓得他搞那个名堂。等到有人叫‘动了动了’,我又不好说了!我吃了个哑巴苦!”

  左元:哈哈!大概教授是个厚道人,不好意思当众驳人的面子。

  刘静生:他也没机会说了,一有人说“动了动了”,现场整个疯狂了,他想说也没人听了!

  要谈反伪气功,我的资格大概是最老的,比司马南老。

  左元:我记得北京电视台说您是“与当代伪气功作战第一人”。

  刘静生:我反伪气功的时候,司马南自己还在练气功呢!后来他识别了真相,才揭露伪气功。也正因为他曾经是“道中人”,他的揭露特别有力量。(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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