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电影是一种记忆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5月16日15:14 《环球人物》杂志

  本刊特约记者 李 军 发自纽约

  在另一个时空、游离现实场景之外的对话,往往能够让我们看清迷雾中自己的困境。在纽约联合国总部巧遇贾樟柯,在中国之外谈中国电影,就是如此。

  4月12日,受联合国中文书会的邀请,包括贾樟柯在内的“中国第六代导演”一行人来到纽约与联合国职员交流。2006年贾樟柯的电影《三峡好人》,在威尼斯电影节上获得金狮奖,中国第六代导演由此更加引人关注:他们的镜头是否能走出一条中国电影的新路?

  “不是乘虚而入”

  纵观同行的五位“第六代导演”,贾樟柯、李杨、王超、韩杰、万玛才旦,他们的影片似乎都有着共同的特点:关注正在发生巨大变迁的社会中的普通人、边缘人的状态。这在当前电影业大拍古装片、战争片、武打言情片的气候下,似乎显得格格不入。

  在物质主义甚嚣尘上的今天,拍这种不赚钱甚至赔本的电影,第六代导演究竟用意何在?

  贾樟柯的选择和自己的成长紧密相联。“从出生到19岁,我一直都在山西的县城里面长大,20岁才走出来,到了太原。我成长过程最重要的阶段都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度过的。有些人(导演)坐飞机到浦东降落,接着乘磁悬浮到了香格里拉饭店,他们看到的是一种中国,那只是中国的一小部分,不是全部。我的电影就表现另外一些人,显示中国的另外一些地方,这样才能构成当代中国社会的完整画面。”

  在贾樟柯眼中,他的电影体现了社会变迁对个人的影响,具有世界的普遍性,不局限于中国。“看了我的电影,意大利人觉得跟他们

二战后的1945年很像,日本人觉得跟他们上世纪60年代经济起飞时很像,台湾人觉得跟他们的经济转型和经济起飞的70年代很像,而中国的变化是从80年代开始,这就是我的电影的大背景。”

  有人问《安阳孤儿》的导演王超,你的镜头瞄准底层民众,是不是因为你看到现在缺少这样的电影而去填补空白?

  王超的回答是,作为一个严肃的创作者,不可能是因为看到电影市场上缺什么,就马上乘虚而入。你生活在这个社会中,你有你的个人感受,你拍的电影,就是你所感受的。他的回答,也正是第六代导演的共同特点。他们的电影,表现的是他们对社会变迁中的普通人,尤其是缺乏话语权的社会群体境况的感受。他们在表达自己的同时,将观众的目光引向他们所看到的社会。在他们看来,勇于披露真实、勇于吐露生活的本质,别人才会感到这个国家和民族是高贵的、是理智的、是有自信心的,“这很重要”。

  “表现中国现实的复杂性”

  “在社会变革中,三峡人民付出了个人的代价。去年12月,《三峡好人》在全国10个城市首映。在上海,专门邀请了移民到崇明岛的三峡奉节人来看,他们边看边流泪。”

  贾樟柯在介绍自己影片时,平稳的语调中,听得出几分动情。法国媒体评论他的电影“像一只温暖的大手,抚慰着人们的心灵”。而打动人心的,正是电影的这种深切的人文关怀。

  记者:在美国,有的人看了电影,表示不相信,“民工那么穷,怎么会人人都有手机?瞎编的吧?”

  贾樟柯:在国内,手机非常普遍,可以说人人都有,不论是建筑工地民工,还是挖煤的矿工。再穷,都会有一部手机。对他们来说,手机意味着机会,意味着不被人甩掉,时刻攥着手机,生怕错过机会。

  记者:影片里不断出现“烟、酒、茶、糖”四个字的镜头,为什么这么强调?其中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贾樟柯:这几样东西让人想起计划经济时代,当时这都算奢侈品,要凭票供应。我想用烟、酒、茶、糖这几样东西,表现出三峡移民库区依然有很强烈的计划经济时代的感觉。实际上,是表现一种物质贫乏。而在外面的世界,在大城市的超市,货架上琳琅满目,洗发水就上百种。反差太大了!”

  记者:有人评论说电影中许多画面给人以超现实的感觉,比如影片里出现飞碟的镜头是怎么回事儿?

  贾樟柯:三峡就是给人超现实的感觉。历史和今天交织在一起,先进和落后交织在一起,一方面是先进的通信工具手机,另一方面是用榔头拆旧房子。经济发展太快了,变化过程中出现一些很超现实的现象,时空交错的感觉,令人不可思议。两年的时间里,100万人迁移他乡;奉节是有2600年历史的地方,一下子说没有就没有了,这令人感慨万分。

  关于飞碟,我是想用飞碟象征传说中的幸福。幸福就像飞碟一样,能看到,但很难降落到我们的身边。这是一种比较苦涩的感受。

  记者:这么多镜头的意义需要解释才能明白,为什么不能拍得更明了一些?

  贾樟柯:观众看了觉得不流畅、不清晰,这正是我要达到的效果。我想表现出中国现实的复杂性,如果太清晰、太简单了,不能表现今天中国的复杂。所以这个电影,包括声音的元素也很混乱。复杂性和不确定性,是我一定要呈现出来的一种感受。

  观众看完后,并不一定能够马上得出结论说中国社会很复杂,但是在整个观看电影的过程中迫使你去思考,这种思考是一种开放的,需要你去琢磨的东西。”

  记者:你的电影风格受何影响?

  贾樟柯:从情感的表述上讲,受俄罗斯电影影响比较大。我在读大学时,研究最多的是俄罗斯电影,因为俄罗斯的现实环境跟中国很像,人与土地的关系,历史的问题,很多纠缠在一起,从感情上更亲近。后来也有很多人觉得我的电影跟意大利的新现实主义像,或者和法国新浪潮相仿。

  “这是假的市场化,不公平”

  虽然第六代导演尤其贾樟柯的作品在国外备受好评,但是在国内,他们却无时无刻不面对着国外大片的冲击,遭遇票房的尴尬。

  对此,贾樟柯有点忿忿不平:“很多影院不愿意接受关于中国现实问题的电影,把我的电影安排在上午9:30一场,下午1:30一场,放了两天,说对不起,没人看你的电影。谁一大清早去看电影?这是假的市场化,是不公平的。”

  在他看来,现在国内观众的口味被好莱坞电影改造得很厉害。“每年进口二十来部电影大片,将近每个月平均两部。电影票价又很贵,五六十块一张。一家人到电影院看电影,现在已是很奢侈的活动,他们自然选择宣传攻势大的影片,觉得花钱值。而且电影大片被宣传得很厉害,成为文化事件,如果不看,好像缺点什么。结果造成看了骂,骂了看的怪圈。”

  电影大片给中国带来负面的影响之一,就是评价电影经常以票房业绩为唯一标准,“媒体和观众就逐渐忽略了电影作为记忆或者作为思想活动的作用,弄得非常娱乐化,”贾樟柯说。

  即便如此,他们也正在慢慢推动这个市场。“《三峡好人》的DVD就卖得很好,到这个月有60万张的销量,都是正版,这很不得了!”

  与记者同座的还有一位华人教授,在纽约市大学教授电影课程,专门冒雨从长岛赶来。他说:“我一直在努力将中国电影介绍给美国观众。第五代导演张艺谋他们有他们的历史功绩,留下了辉煌的篇章。但是现在我认为他们走上了贵族化的不归路。希望你们一定坚持下去,走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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