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工会主席的维权之路

　　【社会记录】

　　2007年3月21日，北京市顺义区人民法院就北京三环相模新技术有限公司开除其工会主席唐晓冬一案作出一审判决：撤销该公司解除唐晓冬劳动合同的决定，双方继续履行劳动合同关系，公司付给唐晓冬工资收入性损失6万余元。公司不服，提起上诉。

　　为了了解事情的经过，本刊实习记者于2007年5月10日对此案进行了采访。

　　一位工会主席的维权之路

　　(本刊实习记者)王娈 李媛/文

　　任职经理

　　2000年9月，唐晓冬应聘到北京三环相模新技术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三环相模公司”)任总务部经理，双方签订的劳动合同的终止日期为2004年6月30日。作为总务部经理，他主要负责公司的行政、后勤、安全、保卫以及职工的思想工作。

　　三环相模公司是一家中日合资企业。当时的三环相模公司位于北京市海淀区永丰乡，工人的薪金水平在当地不算高，劳动环境也不是很好，但是，公司会定期给员工发放一些福利，这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工人工资不高的问题。然而，这些福利的受益者却不包含临时雇佣的工人。结果，同样辛苦劳动却得不到同样待遇的临时雇佣工对此非常不满。

　　作为公司的总务部经理，唐晓冬上下协调，经过多方努力，终于帮助这些工人争取到了部分福利，使双方的矛盾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缓解。除此之外，唐晓冬在任职期间为工人提高了伙食的标准，增加了工人劳动所需的手套和口罩。

　　唐晓冬在为员工争取福利的同时，对工人也同样严格要求。有一年年关，工人们都想早点回家，唐晓冬却守在公司门口，不许大家提前下班，引起很多工人的不满。

　　工人问他：大过年的为什么不让我们走？

　　他说：“不是我不想让你们走，公司有规章制度，我们只能遵守。”

　　组建工会

　　2003年春节过后，三环相模公司日方管理层突然提出取消工资以外的所有福利待遇。这一决定在公司上下掀起轩然大波，引起了包括唐晓冬在内的许多中方管理人员的一致反对。但是，由于日方高层管理人员坚持，公司的这些福利待遇最终于2003年6月正式停发。少了福利做补偿，工资低的问题便凸现出来了。于是，有工人提出公司应当建立工会，便于工人和企业沟通，维护工人的合法权益。

　　不久，在公司每月一次的行政会上，唐晓冬提出希望组建工会。这个要求得到了常务副总经理福田英男的支持。福田英男还说：“工会是企业与职工的桥梁和纽带。”

　　在与海淀区总工会取得联系，并得到海淀区总工会的支持后，三环相模公司成立了工会筹备小组，开始着手准备成立工会事宜。

　　在经历三次海选之后，三环相模公司终于将他们的工会委员会成员敲定，决定于2003年8月22日举行工会成立大会，并且邀请日方高层管理人员参加大会。一切工作均准备就绪。但是，就在大会召开的前两天，日方的常务副总经理福田英男却以要去香港出差为由拒绝参加工会成立大会。

　　8月22日，工会成立大会如期召开。在大会上，到场工人106人，唐晓冬以103票的高票数当选为工会主席，任期5年。当选工会主席之后，工人们纷纷对唐晓冬表示祝贺，并对他说：“我们都看你的了，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

　　9月初，海淀区总工会组织了一个培训班，主要学习《工会法》的知识，唐晓冬代表公司参加。学习结束后，唐晓冬回到公司，对工会委员会的其他成员说：“现在明白了，原来工会和企业从法律地位来说都是平等的，我是工会主席，受法律保护，以后工会与公司发生什么矛盾都由我来出面会好一些。”

　　解职风波

　　2003年9月9日，三环相模公司工会向企业发出第一号工会文件，要求公司于2003年9月30日之前与未签订劳动合同的工人签订劳动合同，补发部分加班费，补缴部分社会保险金。但是，文件如石沉大海，公司迟迟不给任何回应。

　　无奈，唐晓冬将此情况提供给一家媒体。2003年10月16日，该媒体将此事曝光。3天后，北京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对三环相模公司罚款2.5万元。2003年11月3日，公司以唐晓冬“向媒体提供不实信息，败坏企业声誉，破坏企业形象”为由，下发《关于解除唐晓冬总务部经理职务的决定》。唐晓冬马上与海淀区总工会取得联系。当天，海淀区总工会就给三环相模公司发来传真：企业未征得工会的同意，单方提出解除唐晓冬行政职务，严重违反《工会法》有关规定，必须立即纠正。

　　经海淀区总工会、公司和唐晓冬三方协商，终于在2004年1月19日，公司作出决定：恢复唐晓冬工作岗位，补发工资，撤销原决定。此后，唐晓冬终于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虽然可以回去工作，但已经不再担任总务部经理，只是担任工会主席一项职务。”唐晓冬这样告诉本刊实习记者。

　　从2003年12月起，唐晓东已经开始得到清华大学宪法与公民权利中心主任吴革为其提供的法律援助。在吴革的帮助下，他以“公司违反《工会法》及不支付工会经费”为由，向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提起诉讼。但是，经过一审、二审，法院均裁定驳回起诉。对此，吴革向本刊实习记者表示，虽然《工会法》有保护工会正常工作的相关规定，但在司法实践中，这些规定却没有得到真正有效的执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据唐晓冬回忆：三环相模公司的工厂位于北京市郊，最初建厂时并没有市政管网用水，所以公司的生活用水一直是自备井水，水质由海淀区水源监测站每年检测一次。后来，有工厂员工发现水质相当浑浊，沉淀物很多。唐晓冬立刻将此问题反映给时任总务部经理的蒙笑言，可是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无奈之下，唐晓冬将问题举报到了海淀区卫生监督管理站。很快，卫生站派人来检验，得出结论：该水质不合格。并且三环相模公司的水源卫生许可证应当于2002年6月进行复检，但是迟迟没有复检，据此对三环相模公司作出罚款5000元的决定，并限期整改。

　　由于不按时对水源许可证进行复检发生在唐晓冬担任公司总务部经理期间，并且水源卫生许可证也是由他保管的，所以，2004年7月22日，三环相模公司以“工作重大失职”为由作出《关于与唐晓冬解除劳动合同的报告》提交海淀区总工会。2004年8月30日，唐晓冬被三环相模公司开除，成为北京首位被解除劳动合同的工会主席。

　　唐晓冬与上一次一样，并不认同这次的开除决定。次日早上，唐晓冬仍然去公司上班。但是这次，他却被公司的门卫挡在了门外。唐晓东的第一反应是找到某媒体的记者，陪同他一起来到公司，将门卫不允许他进入公司大门的画面拍了下来。

　　唐晓东深知，要真正解决问题、使自己的权利得到维护，必须进入法律程序。在申请劳动仲裁之前，唐晓东根据自己工会主席的身份向北京市总工会申请了法律援助，并且在专家的帮助下对案子进行进一步的探讨和研究。

　　随后，唐晓东向北京市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申请仲裁，要求撤销公司与其解除劳动合同的决定，恢复双方劳动关系。2006年9月，北京市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作出裁决：撤销公司解除唐晓冬劳动合同的决定，并赔偿唐晓冬工资收入性损失6万余元。

　　劳动仲裁前后经历了两年多的时间，对此，唐晓东解释说，原因是由于劳动仲裁经历了中止程序，有关部门认为案件涉及的一些规定需要提交劳动保障部进行解释。但是，唐晓东认为，仲裁进入中止程序的真正原因是由于自己对其工会主席身份的坚持与劳动行政部门的观点无法协调。之所以对其工会主席的身份如此坚持，是因为他想要一个明确的法律评价。

　　等待终审

　　由于公司不服劳动仲裁裁决，向北京市顺义区人民法院提起了诉讼，案件进入一审程序。唐晓东告诉本刊实习记者，公司后来搬到顺义区，一审判决完全维持了劳动仲裁裁决的内容。

　　本刊实习记者在采访唐晓东时，问道：既然劳动仲裁裁决和一审判决支持了你的大部分请求，是否觉得有一些欣慰？

　　他点点头，但有一点不能理解：按照法律规定，赔偿金应该按照他的实际工资计算，而仲裁裁决与一审判决是按照北京市平均工资计算的。

　　与唐晓东的态度相同，吴革也认为赔偿金的确定标准与法律规定不吻合。并且，吴革还提出了自己心中的一个疑问：案件进入一审程序的原因是公司对劳动仲裁裁决不服，提起诉讼。如果唐晓东因对仲裁裁决中支付工资收入性损失的数额不服，也提起诉讼，在一审中如何确立唐晓东与公司的原告、被告地位，法律并没有具体规定。

　　三环相模公司接到一审判决后不服，上诉至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现在，唐晓东正在等待二审的开庭。

　　在问及是否仍愿意回公司上班时，他笑着说：如果二审也这样判决，会回去上班。

　　他认为，他身为工会主席，为工人维护利益，所以他不甘心这样丢掉自己的工作，而且，他要给工人一个交代。

　　唐晓东把回公司继续上班视为自己将要面临的一项挑战。而此时，唐晓东担心的是，即使二审法院判决公司继续履行劳动合同，这项判决内容也难以实现。

　　在这两年多里，唐晓东一直没有再获得稳定的工作，他认为除了年龄之外，自己的维权经历对自己的求职应聘有一定的影响。但他仍然认为，自己这样做是有意义的，因为在经历过此事之后，公司已经开始按照我国的法律规定与工人签订劳动合同、参加保险、发放加班费。他相信，如果工人都有维权意识以及维权能力，那么权益被侵害的可能性将大大降低。

　　作为唐晓冬一案的参与者，吴革认为：在实践中，工会活动与企业的利益并不是对立的，保障工会权利与工人的权利并不排斥企业的利益。

　　吴革还告诉本刊实习记者：唐晓冬之所以会执著地追求这个案件的社会价值，这与他的个人经历密不可分。唐晓冬曾经在国企当过11年的工人，在他的价值观里，工人是企业的主人，在企业中可以找到归属感。但是由于国企改革，部分工人下岗分流。比如他自己，到了外企之后，虽然工资比原来有所增加，但其社会地位却由企业的主人下降到打工者。面对产业工人社会地位下降的趋势，唐晓冬在工人的权利遇到侵害时，便坚定地选择了维权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