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岛小偷被殴致死案“开棺定论”

　　【重案实录】

　　地处海南省中部五指山北麓的琼中县，山峦连绵，层林叠翠。

　　2002年12月，当地发生了一起邻县青年到该县盗窃摩托车案，犯罪嫌疑人李基益被民警抓获后，翌日凌晨死亡。随后传出的消息却是，盗窃摩托车的小偷被群众打死了。事实果真如此吗？为寻找真相，死者的父亲4年多奔走，向法律求公正。经过漫长的侦查，2007年4月10日，海南中级人民法院终于开庭审理了该案。

　　椰岛小偷被殴致死案“开棺定论”

　　江舟/文

　　盗车青年 命丧黄泉

　　2002年12月13日下午2时许，时年28岁的海南省屯昌县青年李基益来到邻县琼中县委党校宿舍，盗走了一辆太子牌

摩托车。李基益做梦也不曾想到，他所盗走的这辆摩托车是琼中县公安局拘留所协警员文福的。事后，人们议论，李基益实际上是干了一件虎口拔牙的蠢事。的确，就在李基益盗车踩响马达之后，就被正在午休的文福发现，他一边向琼中县公安局县城派出所领导报告，一边立即与所里民警驾摩托车追赶。

　　文福和派出所副所长吴淑勇开着摩托车往海口方向追赶，并在乌石农场13队路口发现了李基益。原来，李基益狂逃时慌不择路，一个拐弯便在乌石农场13队辖区内摔倒，他只好弃车逃跑。

　　文福和吴淑勇穷追不舍，在一死胡同内将李基益抓住，然后用李基益腰间的皮带将其双手反绑。当时，围观群众欲上前殴打李基益，被吴、文两人劝开。

　　吴淑勇、文福将李基益带到农场13队办公室，等候派出所来车接应。当日下午3时许，李基益由协警员许仁文和保安李武带回县城派出所，李兴所长交待将人带到2楼会议室，等候刑警队派人来讯问。这时，时任琼中县公安局县城派出所副所长的王南雄也赶回派出所。

　　在刑警队到达前，负责看守的保安员李武和协警许仁文对李基益作了简单问话，李武边问边打李基益耳光。

　　下午3时10分许，王南雄和时任琼中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副中队长的郭仁育及文福相继来到会议室。办理完留置手续后，由郭仁育、王南雄和时任琼中县公安局刑警大队警员的陈长郁进行审讯。

　　在讯问过程中，因李基益不说实话，李武便半蹲着挥拳打李基益的头部，还脱下皮鞋敲打李基益耳朵两侧。郭仁育见状说：“不要打人。”参与讯问的陈长郁见状，害怕担责便离开会议室。李基益被殴打后交代了盗窃摩托车的事实。

　　下午4时许，陈长郁回到了会议室，郭仁育下楼找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李某汇报了该案的情况。陈长郁准备制作笔录时，发现李基益昏迷，便向郭仁育汇报。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李某看到这番情景后，立刻让王南雄找琼中县中医院医生来检查。一个小时后，李基益被送往医院抢救。然而，在第二天凌晨4时，李基益却停止了呼吸。

　　闻听噩耗，李基益的父母从屯昌县赶赴琼中县，随后，他们听到了一个令他们深感震惊的说法：李基益因盗窃摩托车，被愤怒的群众殴打致死。

　　“儿子盗窃摩托车，虽说是违法犯罪的事，但也应由国家的法律来惩罚，无论如何也不能被人殴打致死呀。”李基益之父李宏强反复思忖后，还是强忍悲痛，按照当地未婚之人死亡，必须当天入葬，方使家人平安的习俗，经琼中县公安局法医作表面尸检后安葬。可是，在家人为李基益换衣服时却发现，他的身上及脸部、耳部有多处被打留下的痕迹，这难道真的都是群众殴打的吗？

　　逃避罪责 企图过关

　　李基益的突然死亡，使得郭仁育等人陷入慌乱，多年从事公安工作的郭仁育对这起人命关天的大事心怀忐忑，他知道自己应该承担什么法律责任。

　　为逃避罪责，几名参与审讯的人员很快编造出一个谎言：李基益之死是因在乌石农场13队被围观群众殴打所致。

　　无论如何，琼中县公安局对李基益之死应有个说法。2002年12月14日，也就是李基益下葬的当日，琼中县公安局相关人员对此案召开了汇报讨论分析会，会上，参与审讯的郭仁育等人几乎众口一词地说，李基益在乌石农场13队被抓到后，当时在场围观的群众听说他是盗窃摩托车的小偷，便群起而殴之，民警审讯期间没有殴打行为。

　　此种说法完全隐瞒了县公安局县城派出所保安员等人殴打李基益的事实真相。

　　这样一来，琼中县公安局将该案列为故意伤害案展开调查，把调查方向转向乌石农场13队群众。然而，当调查人员来到乌石农场13队让群众指认殴打李基益的人时，群众却个个摇头，都说没有看到有人打了李基益。经过1年多的调查，2003年12月24日，琼中县公安局作出不立案决定。

　　儿子到底是怎么死的？李宏强本指望琼中县公安机关能给死去的儿子一个说法，可等了一年后，接到的却是一纸不立案决定通知书。李宏强老人顿觉此事蹊跷，他匆匆赶到海南省公安厅信访室，希望上级公安机关能给个公道的说法。

　　接到李宏强的信访材料，海南省公安厅派员协助琼中县公安局进行了调查，并于2004年3月24日作出决定，维持琼中县公安局的不立案决定。

　　开棺验尸 解开疑团

　　李宏强发誓一定要追查到打人凶手，他开始踏上长达4年的信访之路。

　　作为法律监督机关的琼中县人民检察院，早已关注并于2003年11月27日就介入此案，但由于种种原因，进展不大。恰在此时，海南省人民检察院也转来要求调查此案的材料，并派员指导调查。于是，他们将控告信的内容、相关案情及公安机关的不立案决定书的结论，还有整个案件的始末，案中疑点，进行反复比较分析。他们认为，调查难以深入的症结，在于李基益的死因没有确定。

　　2004年5月19日，琼中县人民检察院向琼中县公安局发出开棺验尸查明李基益死因的检察建议书。6月23日，琼中县公安局邀请海南省公安厅法医开棺验尸。验尸报告证实：死者李基益是被钝器击打造成颅内出血导致死亡的，排除了患病致死、盗摩托车逃跑摔伤致死等可能。

　　死因一经确定，琼中县公安局于2004年9月1日再次以故意伤害罪立案侦查，海南省公安厅也再次派员协助调查。

　　但令人费解的是，公安机关经过6个多月的调查，案件仍无进展。2005年3月15日，他们以时间久、取证难、群众不配合、无法结案等四个理由答复李宏强，又以故意伤害罪证据不足答复琼中县人民检察院。

　　对这样的答复，李基益的家人自然不服，琼中县人民检察院对此结论也不认同。

　　抽丝剥茧 揭开迷案

　　一起并不复杂的案件，为何如此难以定论？

　　就在此案开始侦查时，社会上就出现了两种声音，一是说：“公安民警维护治安抓小偷，难道也违法犯罪？检察机关不为社会治安着想，还立案侦查公安民警，这分明是在灭公安的威风，长小偷的志气。”

　　另一种说法则是：“小偷是盗窃了一辆摩托车，但也不能将人打死，一辆摩托车岂能剥夺一个人的生命权？既然不是农场群众打的，就是公安人员刑讯逼供打人致死的，就看检察院敢不敢查办，能不能为死者的家人讨个说法。”

　　面对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时任琼中县人民检察院检察长的郭彪深知，维护法律的尊严，保障人民群众生命及财产安全至关重要。

　　为尽快查出真正的打人凶手，郭彪与检察官们一道明查暗访，搜集大量的证人证言，结合开棺验尸后的法医鉴定结论，综合分析后，最终认定，直接导致李基益死亡的原因，是头部外力的重击，而其身体其他部位的创伤不是致死的原因。

　　据目击证人证实，第一现场的材料反映出李基益弃车后继续逃跑，群众没有对其殴打，民警将他抓住并带到农场13队办公室时，李基益还在喝茶、抽烟、说话正常，在押送回派出所时他神志清醒，并且是自己走下车的。

　　到了第二现场，即派出所二楼，该县公安局刑警大队郭仁育和1名队员直接承担审讯任务，同时由县城派出所副所长王南雄在现场配合审讯，另有派出所3名工作人员协助审讯。

　　警官枉法 必受严惩

　　根据初查掌握的证据，办案检察官立即拘留犯罪嫌疑人郭仁育、王南雄、文福、李武，分头突审，由此，一桩民警玩忽职守，协警、保安员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案露出端倪。

　　经查，2002年12月13日下午3时，李基益被押回县城派出所，等候刑警队派人审讯。10分钟后，县城派出所副所长王南雄、郭仁育、拘留所协警员文福相继来到，他们在办理了留置手续后，开始审讯李基益。

　　讯问过程中，王南雄见李基益不交代，便用手将李基益拧起来，此时，派出所保安员李武蹲下挥

拳击打李基益的头部，用手打不过瘾，他还脱下皮鞋击打李基益耳朵两侧，文福等人还用脚踢李基益的下身。李基益被殴打之后，交代了盗窃摩托车的犯罪事实。

　　当日下午4时许，在发现李基益处于昏迷状态后，办案人员才叫来医生将李基益送医院抢救，终因伤势太重，不治身亡。

　　案情终于真相大白。2006年8月18日，文福、郭仁育、王南雄先后被逮捕归案，保安员李武深知难逃罪责，在躲避了2个月之后，于2006年10月8日向琼中县人民检察院投案。

　　此案由琼中县人民检察院侦查终结后，于2007年2月7日移送海南省人民检察院海南分院审查起诉。

　　2007年4月10日，备受社会关注的“小偷被殴打致死案”由海南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

　　涉嫌故意伤害罪的琼中公安局县城派出所原保安员李武和拘留所原协警员文福，涉嫌玩忽职守罪的郭仁育和县城派出所副所长王南雄先后受审。

　　4名被告人对公诉人的指控分别作了答辩。在这起案件中，今年已经43岁的被告人李武对公诉机关指控没有提出异议。

　　文福在答辩中称，自己没有伤害李基益的主观故意，最多只是过错，并且承认自己踢了李基益的大腿两下，对指控的罪名表示异议；郭仁育答辩称，自己不构成犯罪，因为检察机关的证据不足，指控罪名不恰当；原派出所副所长王南雄辩称，当时自己没有参与，不是办案人员，不构成犯罪，当他看到他人殴打李基益时自己曾口头上进行制止。3名犯罪嫌疑人的答辩显得苍白无力，过于勉强。下午5时30分，庭审结束。

　　“我儿子终于可以瞑目了，我终于可以看到打死我儿子的凶手得到报应了。”庭审结束后，站在庭外灿烂的阳光下，李宏强印满沧桑的脸上露出多年不见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