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遗址公园”真的存在吗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6月01日15:43 观察与思考

  观察记者实地采访,揭秘“性感炒作”的虚假内幕

  -观察记者(实习) 戚永晔 文/摄

  事件回放:“金瓶梅遗址

  公园”,未到盖棺论定时

  “利用《金瓶梅》内容的敏感性来制造卖点,以吸引公众眼球、扩大旅游收益,如此行径终将被人们所不齿!”

  “打着文化的旗号把那些已作古的历史人物再次拉出来炒作,既显得对古人不够厚道,也是对传统文化的一种亵渎。”(以上评论摘自搜狐网·旅游视点)

  2007年4月,安徽省黄山市徽州区“西溪南古村”景区正式对外开放,《新安晚报》首先对“金瓶梅遗址公园”予以报道。4月24日,《安徽商报》发表了题为《金瓶梅遗址公园火爆开放》的新闻报道。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全国各地众媒体纷纷参与报道、发表评论;网络上也引发了旅游开发与传统道德相冲突的论战。几周来,对于“金瓶梅遗址公园”的讨论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大多数媒体和网友都以谴责的态度批驳当地旅游开发商认钱不认理、不顾传统道德、恶炒庸俗文化的行为。

  然而,事实真是这样吗?在众说纷纭的媒体报道背后,在激烈的网友骂声背后,隐藏的是怎样的真相呢?一切似乎还未到盖棺论定的时候。观察记者专程来到西溪南村,希冀揭开所谓“金瓶梅遗址公园”的真实面目。

  景区走访:子虚乌有的

  “金瓶梅”

  前往西溪南村的行程颇费辗转,从黄山市出发,转了三次车才到达景区。村口,写着“金瓶梅遗址公园欢迎您”的大红横幅很是醒目。可是进了景区之后,一切却大为出乎记者预料。

  所谓的景区事实上就是整个西溪南村,按当地人的说法,叫“景村合一”,是一个类似于富阳龙门、桐乡乌镇的古民居群。记者用了一个半小时走完了旅游线路,发现景区并没有如外界传闻的:“花了2000万大肆开发。”相反,整个小村落还保持着古旧的风光,窗棂封尘、瓦屋破败,没有太多人工修缮的痕迹。甚至村里根本就不存在一个所谓的“公园”,真不知“金瓶梅遗址公园”一说从何而来。镇里能称其为景点的大多是明清时期徽商的遗存,诸如庭院、老屋等等。景点介绍牌上倒是牵扯出了祝枝山、王世贞、舒雅、石涛、汪道昆等名人,但就是找不到与《金瓶梅》有关的只言片语。景区内也根本没有媒体和网上盛传的“性文化雕塑”、“艳史阁楼”。走访下来,越来越多的问号在记者脑中堆积—门口挂着招牌,里面却没有内容:西溪南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对于观察记者的疑问,景区讲解员王园园是这么回答的:“我们本来就没有‘金瓶梅遗址公园’,也没打过‘金瓶梅’的主题。外界所谓的‘金瓶梅遗址公园’,其实是指景区内的‘果园’。这座园子曾是明嘉靖年间盐商吴天行的私家庭院,是西溪南十大园林中保存得最好的一个。本地学者潘志义考证认为,‘果园’主人吴天行是文学人物西门庆的原形,不过这也只是他的一家之言,顶多停留在学术研究的阶段,还不能作为旅游策划。”

  原来如此。

  记者也亲身走访了这座“果园”。如讲解员所说,园子只是徽商私家庭院的遗存,占地不大,大约2000平方米。园内结构也很简单,无非是深宅古井、假山曲池、文人题刻。虽然经过修整,但掩饰不了其衰败破落的内质,也绝对不能让人联想到“铅华脂粉冠一时”的《金瓶梅》。

  既然只是学术研究,景区内又没有相关内容,那么打出“金瓶梅遗址公园欢迎您”的标语,与挂羊头卖狗肉何异?于是,观察记者走访了景区开发商黄山市徽州旅游开发有限公司,为“金瓶梅遗址公园”这一说法求解。

  开发商:现在不会走

  “性感路线”,以后更不会

  徽州旅游开发有限公司市场总监程艳对村口“金瓶梅遗址公园欢迎您”的横幅标语表示很委屈:“这也是我们的无奈之举,景区营销本来不想走这样的‘性感路线’,但最近媒体的报道让我们出名之后,很多旅行社与我们联系,要求开发团队线路。但实地考察以后发现景区内根本不存在有关《金瓶梅》的内容,而他们要求景区有‘金瓶梅遗址’的醒目标语,不然就不带团过来。没办法,我们开发景区不是为了自娱自乐,也是要赚钱的,而旅行社团队是我们主要的收入来源。所以挂上这样的横幅,才有了今天尴尬的局面。”

  “那么,旅游公司最早的开发中有没有关于《金瓶梅》的景点策划呢?”观察记者问。

  “没有,你看我们公园门票上印的就是‘祝枝山笔下的千年古镇’。宣扬徽文化、重现徽商传奇,才是我们景区的主打。事实上西溪南村有着非常丰厚的人文底蕴:祝枝山的外婆家在西溪南,李流芳、舒雅、汪道昆也都是地道的西溪南人。1200年的村落历史和辈出的人才让我们有太多的旅游卖点,完全不需要拿空穴来风的《金瓶梅》作为噱头,包括我们的旅游设施架构,也完全参照当地地方志《丰南县志》为原始文本,并没有拿《金瓶梅》做参考。最近的媒体报道都说我们的景点只有猎奇,无关文化,还对未成年游客有着不良影响。事实刚刚相反,景区要表现的正是徽文化的兴盛和徽商的衰落,带着小孩来玩,会有很多的教育意义。”程艳表示。

  谈及景区开放之后的营运状况,程艳很乐观:“4月中旬景区开放了以后,已经接待了来自安徽和沪杭地区的500余名游客,‘五一’期间平均每天都有四五个团队来游玩。根据游客的要求,我们会逐步优化景区开发计划,但决不会走到《金瓶梅》的主题上去,不会走所谓的‘性感路线’,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公司目前的构想是建造旅游和休闲度假为一体的古村落,与周边地区的景点协调,共同推广深厚的徽文化。”

  观察记者又采访了旅游开发公司总经理杨堂连,这个看上去颇有点“土”的安庆老人并不像有些媒体描述的那样精明—“我从来就没说过‘感谢媒体的报道,使我们名利双收’这样的话,完全是胡编乱造啊。现在景区才刚刚开放,游客还不多,再何况外界又骂得那么厉害,名利俱无还差不多,何来名利双收?目前一期开发刚刚完毕,才动用了600万资金,景区才刚刚有了接待的能力,不像有些报道夸张成了2000万。”杨堂连还表示,景区方面今后会努力澄清事实,并且以旅游休闲一体为景区开发的方向。

  “既然景区开发商无意将景区宣传打造成‘金瓶梅遗址公园’,那么新闻媒体最早的报道又是怎么出来的呢?”面对观察记者的最后一个问题,杨堂连有些不知所措:“这得问我们本地的学者潘志义,《金瓶梅》与本地的种种关联是他先发表论文提出来的,新闻媒体也是借着我们的景区开放,拿他文章里的观点炒作。”

  那么,这个潘志义,又是何人?

  草根学者:他们做他们的旅游,我做我的学问,毫无关联

  观察记者电话联系了正在山东参加国际金学研讨会的“苟洞先生”潘志义。作为“金瓶梅作者系西溪南人汪道昆”观点的最早提出人和“西溪南村系金瓶梅遗址”观点的研究者,潘志义道出了事情原委:“我最早着手金瓶梅课题还是在1978年,当时我在镇上供销社工作,偶然在收购的废品中发现了一本1933年的《文学季刊》创刊号,其中有一篇吴晗先生的《〈金瓶梅〉的著作时代及其社会背景》。这篇文章否定了《金瓶梅》为王世贞所作的传统观点,但没有明确考证作者是谁。他的思路启发了我,让我开始对《金瓶梅》作者和发源地进行研究。”

  “1987年,我在复旦大学黄霖教授的帮助下发表第一篇论文,提出了《金瓶梅》作者即西溪南人汪道昆;1992年,在第二界国际金瓶梅研讨会上,我又提出了《金瓶梅》故事发源于西溪南地区,西门庆的人物原形即‘果园’主人吴天行;2002年,《西安晚报》对我的研究做了专题报道,使得这个课题有了广泛的影响。所以如今外界都认为我是这个景区的策划,其实他们做他们的旅游,我做我的学问,毫无关联。”

  “那么,为什么新闻媒体报道时都说到‘金瓶梅遗址公园’?这个词是您提出来的吗?”记者问。

  “这得问旅行社了,我是从来没说过‘金瓶梅遗址公园’这样的话。旅行社为了推出他们的旅游线路,与媒体合作起来造势。不知道谁看了我的文章,把我的观点引用到了旅游宣传里去。”潘志义有些激动,“可这事儿不能怪我,不能因为斯大林的种种做法就否认马克思的理论;也不能因为旅行社和媒体的宣传就否认我的课题,对吧?学术研究有它的自由。”

  电话里的潘志义十分直率,夹杂着乡音的普通话透出了草根学者的淳朴本质。任谁跟他聊过天,都不会认为铺天盖地的炒作源自这样一个朴实的村民。于是,矛盾的焦点自然就转向了第一个打出“金瓶梅”招牌,带着游客前往西溪南的旅行社。

  旅行社:打着“金瓶梅”的旗号,就是一种旅游诈骗

  由于景区方面拒绝提供相关信息,所以观察记者通过暗访,才了解到了最早打出“金瓶梅”旗号组团前往西溪南旅游的是上海东华旅行社。有关人士透露,东华旅行社早在今年3月就组织了对西溪南村的旅游线路开发考察。3月26日,东华旅行社正式推出了名为古徽州、绩溪龙川四日游的旅游线路,西溪南景区就被打包在这条线路游的第三天。4月8日,该线路第一个团队出发。记者看到,东华旅行社在线路景点介绍的文字宣传中,对西溪南景区写得比较隐讳,没有提及景区和媒体热炒的有关话题:“中餐后车赴《金瓶梅》故事的发生地西溪南景区(门票50元/人),游览徽派古典园林的代表—果园,老屋阁、绿绕亭,江南都江堰—雷褐,欣赏乡村的田园风光。”

  有关人士还透露,“五一”节后,因为游客对该线路的反响平平,旅行社方面觉得没有加大宣传力度的必要,所以取消了这条线路的定期团队,“目前是不定期的,等有了足够成团的游客报名时才予以出团。”

  杭州某大型旅行社的经理助理向记者谈了看法:“正规的大旅行社不会拿‘金瓶梅’作为旅游线路炒作的资本。旅行社推出这样的线路,本身就违背了旅游行业‘调和众味’的原则,只满足了部分人的猎奇心理,不顾大多数人的道德标准。目前杭州各大旅行社都没有推出这样的线路。不过杭州的小旅行社很多,旅游行业内部驳杂,应该有个别小旅行社开发了前往西溪南的团队。”

  杭州市中青旅的导游小孙也表示:“这地方在我们导游圈子里的口碑不太好,旅行社打着‘金瓶梅’的旗号,把人带到那边却看不到‘金瓶梅’的影子,这本身就是一种对游客的旅游诈骗。所以奉劝游客们选择线路时不要轻信旅行社的一面之辞,要相信自己的判断。”

  游客:听说的和看到的

  不一样,心里总会有不舒服

  走访途中,观察记者发现了一个很奇特的现象。就是离景区越远,“金瓶梅遗址公园”的名声就越响;反之,越是离景区近,知道的人就越少。长途汽车上,很多游客都表示“听说过”、“愿意去看看”。而到了黄山市、到了徽州区,问路时知道“金瓶梅遗址公园”的人越来越少。当地的面的师傅吴昭庆是这么解释的;“本地人见怪不怪了,大家都知道西溪南村,却没人肯搭上‘金瓶梅’这门亲戚。”问及前来西溪南旅游的游客,吴师傅说得很实在:“大多数抱着兴奋的心情来,却带着失望走。主要是外面的传闻和我们里面的东西不一样,人家看不到想看的,当然会失望。如果能像棠樾(黄山脚下的著名旅游景点,也是以古村落和古文化为主打)一样,搞个牌坊群,游客奔着什么来,就能看到什么,这样才能把景点搞起来。”

  在景区,观察记者还采访到了来自黄山市的游客项某。项说:“‘五一’节嫌人多,所以就窝在家里没出来,节后想想这里离家比较近,又是新景点,于是和女朋友花了一天时间,专程跑到这边来看看。”

  谈起景区,本来就是干旅游策划工作的项某很专业:“其实这里很值得旅游开发啊,自然风光和人文底蕴都不错,有赏心悦目的丰乐河景,也有古朴的村镇建筑,只是村里的人文遗迹毁损得太厉害,应该再加以修复完善。不过像我们这样纯粹为了休闲度假的散客,欣赏自然和田园风光,应该是很不错的选择。”

  而谈到“金瓶梅”的话题,项某则连连摇头表示“不懂”:“我们这样的外行人看不出这里跟《金瓶梅》有什么关系。不过外界宣传‘金瓶梅’,跑到这里来却看不出什么端倪,有点小小失望啊。我们这些度假为主的散客倒还好,可换成旅行社的团队,辛苦辗转来旅游,结果发现听说的和看到的不一样,心里总会有不舒服。”

  正说着,项某的女友叫他去划竹排了。“不好意思,告辞。”两人在绿景无边的丰乐河里撑着竹篙,欢声笑语打破了古村落的宁静。人景合一,安闲而快乐。

  各方看法:《金瓶梅》作者尚无定论,具体是谁还有很多不同答案

  西溪南镇政府工作人员表示,所谓的“金瓶梅遗址公园”只是民间炒作,政府没有介入。“我们只是支持开发西溪南景区,从没允许过谁把西溪南篡改成所谓的‘金瓶梅遗址’。”观察记者在徽州招商网上查询的结果也进一步证实了“金瓶梅遗址公园”只是空穴来风—徽州招商网上只有“徽州区西溪南古村落”的招商、开发、开放等信息,并没有与《金瓶梅》相关的只字片句。

  这果然只是一次来自媒体与旅行社的炒作!从子虚乌有到铺天盖地的炒作!

  暨南大学中文系教授史小军认为:“《金瓶梅》姓‘金’不姓‘黄’,是文学作品而不是黄色读物,有必要纠正长期以来人们对《金瓶梅》一书的偏见。要是这种偏见得到纠正,自然没有了夸大事实进行炒作的契机。”

  上海师范大学教授李时人的观点则更直接:“《金瓶梅》作者‘兰陵笑笑生’不太可能是西溪南人汪道昆,潘志义的考证本身就不严谨。首先因为汪道昆少年得志,一生身在官场,对民间的了解不可能如《金瓶梅》书中所写的那么细腻。其次,从汪道昆存世的作品来看,风格不同于《金瓶梅》这样的通俗文艺。”

  而从观察记者了解的情况来看,《金瓶梅》作者是谁自成书起几百年来都无定论,有包括徐渭、卢楠、薛应旗、赵南星、李卓吾、王世贞、李开先、贾三近等几十种不同的说法。2007年5月12日至5月13日,第七届中国金瓶梅学术研讨会在山东省枣庄举行。会上,全国各地上百名学者对《金瓶梅》作者提出了不同意见,但最终还是没有公论。而潘志义只是这些学者当中的一员。既然潘志义的研究成果目前还只是一家之言,并没有得到公认。那么把这种未成熟的学术研究当作新闻的卖点、旅游的噱头,就更显得无中生有了。

  尘埃落定,所谓“金瓶梅遗址公园”的景区,其实根本就是一出闹剧,一出由媒体导演、旅行社主演,开发商和草根学者饰配角的笑话剧。在揭秘“性感炒作”的内幕,引人莞尔一笑之后,想一想,这样的社会现象是否值得我们深思。 -

  采访者手记

  虽然完成了本稿的采写,但记者本人对这次充满了小说般离奇情节的采访经历还是有很多感慨。事件本身,折射放大了太多的社会现象和人世问题,不能把责任全推在新闻媒体身上,也不能把责任全推在旅行社身上。换成你,换成我,身在局中,又会怎样?

  开发商为了眼前利益,可以改变最初的构想,挂上“金瓶梅遗址公园”的横幅,当听说媒体记者到来时,又把横幅撤掉。换成你我,挂吗?

  旅行社为了满足一些人的猎奇心理,不惜损害自身的信誉,隆重推出“金瓶梅遗址公园”线路。换成你我,做吗?

  新闻媒体为了赚够世人的眼球,可以歪曲报道,把子虚乌有描述得栩栩如生。换成你我,写吗?

  当地人告诉观察记者,目前只有河南商报和本刊前往当地做正式采访。那么,众多的评论家们,当你们用义正词严的形象出来指责时,你们有没有自问过:“我是否了解真相?”无怪乎600万的投资会被报道成2000万;无怪乎破落的庭院会被报道成“性文化”中心;无怪乎民风淳朴的古村落会被报道成“金瓶梅遗址公园”!

  更为荒唐的是,结束本稿采写的同时,观察记者又得到了一个信息:山东阳谷、临清两地不甘被西溪南“争了先”,对《金瓶梅》和西门庆的“户籍”展开激烈的“争夺战”,分别开发“金瓶梅文化旅游区”和“金瓶梅文化街”。以讹传讹的闹剧还没有结束,又有人盲目跟风,令人哭笑不得。

  解决的方法?诸如提高国民素质、呼唤诚信回归,这里恐怕也没必要再赘述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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