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保,为何总是短腿?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6月05日14:25 解放日报

  

环保,为何总是短腿?
今天是世界环境保护日。环保一词,已是妇孺皆知;环保是为了健康、为了明天、为了可持续发展,也已是常识。

  然而恰恰就在前几日,继圆明园事件、松花江水污染事件之后,太湖蓝藻爆发,导致自来水污染。疯狂抢购纯净水的无锡居民们,将怀着怎样一种心情度过环保日!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一场场有关环保的国际谈判,一件件污染事件,早就在我们周围无孔不入地呐喊着、警示着:“环保形势严峻”。

  龚丹韵:颇为无奈的是,中国尚处在工业化进程中,贫困地区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睁大了眼睛盼投资。当“环保”和“生存权”发生尖锐矛盾时,让他们放弃触手可及的发展机会,现实吗?

  戴星翼:环保与发展的关系该如何处理,是人类面临的最大难题之一。发达国家上百年工业化过程中渐渐出现的环境问题,我国二十多年里集中出现。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先污染后治理呢?最根本的原因是,大量的数据摆在面前,以目前对资源的损耗趋势、污染程度来推算,中国经济很可能发展不到先污染后治理的那天,资源就提前枯竭。这无关任何理论和价值判断,而是严峻的现实,逼得我们现在必须顾虑环境。

  何况人的欲望总是无穷的,无论到什么阶段,财富增长的愿望都会永远存在着。所以我们应该追求一种更科学的环发关系。在此架构下,环保像一头牧羊犬,将发展“看守”在适当的范围内。好的环保促进经济发展,好的发展自动产生良好的环境效应,不应该割裂两者,刻意将它们对立起来。

  龚丹韵:那您又怎么解释:一碰上发展机会,大家就是不愿支出环境成本?每每总是严重到明显损害居民健康和生活时,才亡羊补牢。

  戴星翼:将心比心,人往往只顾得上眼前,谁都想压缩成本,赚取更大利益。发达国家直接花在环保上的力气,也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大而有效。他们是如何解决的呢?关键在于,环保不是道德意识问题,而是经济转轨问题。发达国家产业结构实现了调整,从制造业转向服务业。工业占的比重从50%降到20%。而服务业的能耗污染仅为制造业的1/3。再加上技术进步和能源升级换代,比如用天然气替代煤炭。天然气几乎没有污染,能效比煤高20%。这几项相加计算,一大半的环境问题自然就解决了。

  相比而言,在我们这个“世界加工厂”里,一个个单位、一个个指标限制污染,费时费力,也杯水车薪。比如中国每年要用钢4亿多吨,再怎么限制每吨钢的污染排放,乘以4亿,总量还是大得惊人。美国和日本工业化历史上的用钢高峰也不过1亿多吨。实现产业结构转型,才是解决环境问题的根治之道,也是必然的发展趋势。

  龚丹韵:可产业结构转型同样是老生常谈的难题,更不可能一步到位。

  戴星翼:确实,从人口总量、国土面积以及资源结构的复杂性来说,中国的可持续发展任重道远。但这不能成为借口。拿邻国日本举例,其资源条件的困难、人口密度与我们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在中东石油危机冲击下,日本经济从1973年开始转轨,粗放型增长结束,人均能源消费1973年-1985年没有动过,GDP却翻了一番。我们只注意到日本是技术大国,其实他们更是环保大国。70年代实行日本列岛改造计划,90年代提出环境立国,其环保技术、新能源技术现在走在全世界前列,前后也就花了20多年时间。而以色列更是长期在战争环境中建设成发达国家的,每十万人中的高科技人才比例远远超过了美国,是典型的勒紧裤带搞研发。

  由此可见,发展条件先天不足,不能说明什么,关键还是需要用制度的重拳推进,加强资源节约的制度能力。

  龚丹韵:国家环保总局副局长潘岳曾经说,环保是中国行政体制改革的试验田。并不是简单地想要关停、想要惩罚,就能做到的。表面上是环保与经济的博弈,更深的层次是局部与全局的博弈、政绩与民生的博弈、大资本利益集团与政府监管部门的博弈。结果环保举措往往雷声大、雨点小。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戴星翼:我国环保问题的最大执行难点,不是政绩考核唯GDP倾向,也不是地方党政负责人的任期制,而是财税体制。为了调动下级发展经济的积极性,上级政府与下级政府“分灶吃饭”,上级放权给政策,使得下级成为利益主体。下级单位因此患上强烈的投资饥渴症,不惜一切招商引资,滥用资源,为自己的财税收入开道。这样的利益格局导致谁搞农业谁吃亏,谁搞环保谁吃亏。在此过程中,国家维护生态安全的能力逐步遭到削弱。而相关的环境保护法也没有涉及这一问题。在经济和环保的天平上,不合理的财税体制,是环保的万恶之源。绿色GDP实践起来波折重重,原因也在于此。有哪个机构可以既当破坏者,又当保护者?根本利益机制没有理顺,强有力的经济利益冲动无法遏制,环保只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再说,面对成千上万的企业,监管任务何其沉重,付出再多的社会成本,可能也管不过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让老百姓拥有自己的环境权,主动捍卫环境。许多国家的法律规定,公民享有在良好环境中生活的权利。比如在纽约,如果隔壁邻居草长于10英寸,你就有权投诉他妨碍观感,影响景观。我们有关环境的法律体系还非常薄弱,这方面大有可为。

  龚丹韵:可还有一种观点认为,我国有些环保立法意识超前,在现实中根本办不到。

  戴星翼:这涉及到全民的环保意识究竟在怎样的层次上。

  世界环保事业的最初推动力量正是来自公众。1962年一位美国生物学家发表了《寂静的春天》一书,由此点燃了现代环保思想的火炬。1970年4月22日,美国2000万群众参加了环保游行,之后这一天被称为“地球日”而得到永久性纪念,也是现代环保运动的开端。可以说,没有公众参与就没有环境运动。公众环保意识的萌芽,意味着西方工业革命以来,几百年科技迅猛发展下,人类盲目自大,相信能征服自然的观点,逐渐产生了转变。人们开始意识到科学理性的有限性,寻求与自然和谐相处。与此相伴随,反省现代化的思潮一拨拨涌来,整个社会从工业化向后工业转型。

  与西方国家不同,从“基本国策”到“科学发展观”,我国的环境保护是由政府首先推动。对普罗大众来说,仅仅几十年的发展,有些地区温饱尚未解决,发展尚且不够,远没有到能够自觉反省发展方式的地步。近几年公民的环保意识增强,也是一次次灾害报复和政府宣传所致。环境权、生态正义这些概念我们依然理解得比较简单。这和中国所处的发展阶段有关,是无可奈何的。然而以目前的严峻形势看,全民环保意识再不加强,制度的约束力量再不见效,恐怕就来不及了。

  龚丹韵:除了“内忧”,还有“外患”。绿色贸易壁垒、国际环境条例的谈判等,也频频让中国参与全球分工时,处在被动。

  戴星翼:保护环境、保护人类健康和动植物安全,是世界贸易发展的必然趋势。其生态上的正义性是毋庸置疑的。不能否认其中夹杂了贸易保护主义的成分。但是,区分什么是合理的,什么是保护主义,既无必要,也是徒劳。因为我们不可能将这些目标完全区分开。生态正义的名义可能会被滥用。事实上,公平、正义,所有这些看上去很美的人类目标,都可能会被滥用。然而,这并不能阻止社会的进步。以环境为由的贸易争端,永远不会随着自由贸易进程而消失。我们真正应该关注的不是幌子与否,而是在绿色壁垒成为一种趋势的前提下,究竟应该怎么办。

  至于国际谈判,发达国家被指责曾过度损耗环境,所以要承担更大责任,发展中国家被指责对现有的资源环境造成了压力。其难点在于,地球只有一个,而国家却数以百计。这涉及如何解决全球公共利益,如何加强国际合作和协调机制。从美国拒签《京都议定书》可以看出,作为环保运动发源地,却拒绝承诺减少温室气体排放,归根到底,这是一场利益之争,而不是环境保护。

  龚丹韵:换言之,我们目前最首要的,还是立足国内,真正走上节约型的发展道路?

  戴星翼:是的。什么叫发展?不是单纯的GDP增加,不是物质消费了多少,而是人力资源的积累。我国廉价劳动力的背后,意味着廉价的环境、廉价的土地和自然资源。由此难以体现资源的稀缺性,形成恶性循环。可持续发展,即尽量不要剥夺自然资源,依靠人的无穷智慧,用更好的技术,解决发展道路中的难题。可持续发展归根到底,就是以人力资本替代自然资本的发展过程。不能把发展和增长画上等号。永恒的增长只是癌细胞的信条。

  戴星翼 1951年生,复旦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系教授,博导,复旦大学城市环境管理研究中心主任。主要研究领域为可持续发展、资源与环境经济学、环境管理与公共政策。先后参与过上海及周边城市多项环境保护规划和方案研究。其演讲被学生认为是“难得有观点的环保讲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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