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凉山女人漂流记

　　吉胡·阿莎经历了死亡、财富、背叛、回归

　　 本刊记者 李鹭芸

　　长江首漂的记忆早已远去，当时被中外媒体称为“中国第一个女探险家”、“征服长江的第一位女性”的吉胡·阿莎，也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近期，随着一本同名自传《吉胡·阿莎》的出版，这个彝族女人再次成为焦点。

　　“不懂法文的阿莎成了法国著名的畅销书作家”、“她是成功的房地产商”、“她打了一场伦敦最激烈的离婚官司，损失了600万英镑财产”……

　　每一条关于阿莎的消息，都显得惊心动魄而充满传奇。

　　初夏，在北京魏公村的韦伯豪家园，记者面前的阿莎，依然松散着一头及腰长发，藏青色的T恤很随意地搭在牛仔裤上。

客厅的沙发上横着几本书，最显眼的是《圣经》和《荒漠甘泉》。房间里的装修充斥着现代气息，而阿莎却偏偏拖了把极不谐调的藤椅坐在旁边。

　　“你可以随便说，随便问！”阿莎语调很高，微微上扬的双眉仿佛在说，我曾是多么桀骜不驯。

　　金沙江畔的“打手”

　　“我是一个彝族女人，鹰的后代，出生在四川的大凉山”。特殊的成长环境造就了特殊的性格，让阿莎之后走出的每一步，都与众不同。

　　从小，在金沙江畔长大的她，生性好动，常给哥哥充当“打手”。“七八岁就和男孩子打架，一开打就像亡命徒一样‘非常投入’。那时大人们提起我总会叹气，‘那个女孩哟，跟男孩一样。’”

　　中学毕业，阿莎考上了警校，毕业那年只有18岁。刚刚进入公安系统，阿莎就显得特立独行。“公安人员明令禁止烫头，可我的头发在当时总是很洋气， 描眉、涂口红。”严肃古板的警服，在阿莎的搭配下变成了“特警服装”——“小号上衣、特大号男裤、配一双黑色的半高跟靴子；一副墨镜，骑在摩托车上，活生生一个女特务。”阿莎神气十足地向记者比划着。

　　“彝族人住在高山上，就要像雄鹰一样在天上翱翔，这是我骨子里就注定的。”虽然大机关里的工作稳定，但阿莎却早已有了“飞出去”的准备。

　　一天，阿莎偶尔听到新闻，中国长江漂流第一人尧茂书牺牲了，中科院四川分院准备组织一支漂流队。她一心动：真是好事，挺刺激的。于是，以去成都买衣服为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凉山。

　　阿莎有刑警的“前科”，加上从小在男孩堆里摸爬滚打的底子，她在体能训练和测试中轻而易举地过关。1986年，20岁的阿莎顺利成为“长漂”队员。

　　法国畅销书作家

　　如今，再谈起长漂，阿莎却说，“如果放到现在的话，我肯定不去长漂了，活着是很不容易的”。

　　在长江6300多公里的漂流中，11个队友的年轻生命消失了。亲眼目睹队友在水中打了几个圈，转眼就不见了，那一幕一辈子都忘不了。整个长漂中，最艰险的就是老君滩，“那里有个老君洞，一旦船被吸进洞，生还的几率几乎为零。我第一个钻进去，里面是封闭的，空气很浑浊。仅待了一分钟，我就觉得自己要崩溃了。那种在密封环境下的心理恐惧感逐渐放大，让我有一种被活埋的感觉。”至今，阿莎都不敢坐地铁，因为她害怕那种封闭得让人窒息的感觉。

　　但在当年，阿莎却是队友眼中最有勇气和活力的女性。长漂成功后，她被外国媒体称为“最勇敢的女探险家”。“当时觉得只要踮起脚尖，自己就可以触摸到梦想。”于是，阿莎的梦开始延伸，她把之后的经历叫做——“新的长漂”。

　　她决定重新考大学。在准备高考的日子里，阿莎将“长漂”经历写成文字，刊登在了《中国青年报》上。没料想，这让阿莎一夜成名，被中央民族大学破格录取。

　　对于命运的一再垂青，阿莎似乎每天都有遇到惊喜的预感。一个偶然的机会，她遇到了法国大使馆的文化参赞。在上世纪80年代末，和一个外国人谈恋爱，让阿莎觉得很新鲜。在环境优雅的餐厅，一个法国男人巴结地看着阿莎拆开自己送的贵重礼物，服务员们眼中的羡慕也能让阿莎“幸福”很久。

　　在法国男友的温柔漩涡中，阿莎压根就没去想自己需要什么，自己是否真正适合这份感情，就被男友带到了法国。

　　在巴黎，阿莎将自己的长漂经历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写成了《扬子江的女儿》一书。几经波折出版后，一夜之间她便以畅销书作家的身份成了法国的新闻人物。巴黎的时尚杂志、电视台，甚至周边的法语国家瑞士、比利时的报纸上，都出现了这个彝族女子的身影。那一年，阿莎只有26岁。

　　英国百万富翁

　　成了名人的阿莎，总是衣着光鲜地出入各种酒会，她觉得自己就生活在小时候憧憬的“贵夫人”生活中，直到遇见真正为她披上

婚纱的男人。

　　阿莎后来的丈夫是美国人，叫凯文，认识阿莎时，他在巴黎做陶瓷。“第一眼见到凯文时，眼前一亮，这不就是活脱脱一个小时候崇拜的美国明星吗！”

　　很多朋友奇怪，阿莎原来的法国男友什么都有，为什么要选择一个没有固定工作的美国男人。阿莎刚和凯文在一起时，两人租住的房间连梁木都看得见。法国人一到中午就会把还能用的旧东西放到门口，阿莎家的家具大都是这样从大街上捡来的。感情在最初总是看起来很完美，即便有些盲目，即便物质贫乏。

　　婚后，阿莎鼓励丈夫去进修，又翻出原来在一次宴会上结识的UBS伦敦银行总裁的名片，帮丈夫找了第一份工作。

　　阿莎自己也没有闲着，她谋划着拥有自己的房子。她看中了剑桥最高档社区的一栋房子，当时市价45万英镑，约合600万人民币，远远超过了小两口可以承受的价格。

　　但她并不死心，便和丈夫装成有钱人去看房，房主竟然答应他们分期还款。就这样，阿莎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处房产。这也让她的胆子大了起来。她不顾丈夫的反对，用第一处房产做抵押，贷款买了第二处房子，连买带重新装修花了23万多英镑。出租一年以后，卖得了35万英镑。阿莎说，买卖房产她有自己的秘方。“我买了房子之后，想的不是怎么很快卖出去，而是把房子按照自己要长住的考虑精心装修。如果一开始就想，我要赚钱，什么都偷工减料少花钱，这样就绝对卖不出去，卖不出好价钱。”

　　凭着眼光和胆量，她把自己倒腾成了小有名气的房产商。最多的时候，光在伦敦就有10套房子，美国和比利时也有她的房产。

　　回归大凉山

　　然而，上帝是公平的。在经历了诸多成功之后，开始体会到生活的不完美。阿莎亲手培养出来的银行家丈夫。由于移情别恋，将他所熟知的金融手段用到了极致，通过资产转移等方法，侵吞了阿莎多年来辛苦积攒下的600万英镑财产。最让阿莎痛苦的是，他还夺走了女儿的抚养权。

　　苦心经营了15年的家庭，转眼间在自己面前倒塌，阿莎万念俱灰。正是伦敦的寒冬，阿莎孤独地穿过公园。那时，她想到了那只躲在大凉山老家屋顶上的麻雀，她觉得自己很“可怜”。

　　一无所有的阿莎甚至找到法国的黑道人士，想花钱报复丈夫。但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她看到小女儿十分虔诚地向神祈祷，女儿说，“我想祈求上帝，能让妈妈跟爸爸在一起。”顿时，阿莎觉得自己对丈夫的恨没有任何意义。

　　阿莎放弃了报复，也卸下了包袱。她回到了中国，在大凉山上租了200亩林地，种橄榄树。累的时候，她也会反思曾经绚丽光环下的自己，真实的幸福少得可怜。她后悔，直到婚姻出现危机时，她也没有考虑如何去挽救这段婚姻。

　　在北京，阿莎的住所就在她曾经就读的中央民族大学旁边，经常还会回学校食堂蹭顿饭，“这让我有一种回到了起点的感觉，挺好。”

　　阿莎说她过两天就回大凉山，果园是她休养生息的地方。“只有静下心来，才能看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想回归平静，为什么写书？过去的经历是书商炒作的噱头啊。”记者问。

　　“我写书，就像旅行家整理行囊一样。走得久了，背上的行囊太重，整理一下，卸下来一些，重新开始新的旅程。只此而已，别人的事不去管。”

　　阿莎说她的平静，并不代表她没有了梦想。她是彝族人，不可能停止飞翔。她还会爬上果园的橄榄树，她也希望有一天能够在自己的咖啡屋里欣赏路人平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