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陈建教：九年前开始调查黑砖窑

　　演播室：

　　从刚才的报道中可以看到，在中央的重视和舆论的关注之下，“黑砖窑事件”中解救受害人、依法惩处黑恶势力犯罪、严肃查处腐败失职渎职问题等一系列工作，目前正在紧张进行。接下来记者将专访一位揭开黑砖窑黑幕的人，他叫陈建教，是湖南省的人大代表。九年前陈建教就开始在一些黑砖窑卧底调查，去年他还为此上书国务院反映问题。现在，黑砖窑被集中曝光查处，陈建教又在想些什么呢？

　　正文：

　　记者：为什么给温总理写信

　　陈：黑砖厂是毒瘤，是阴暗面

　　陈：有监工，也有女工有男工，有老头子也有小孩子。

　　陈：我们是人他们也是人

　　陈建教，53岁。湖南省第十届

人大代表。2005年全国十大法治人物。他从十年前就开始关注黑砖窑，曾经多次上书国务院反映黑砖窑情况。

　　记者：你最早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山西黑砖窑的

　　答：那是10年以前我关注这件事。那时候在报上看到的时候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记者：为什么不相信？

　　答：还有这样的地方？还有限制人身自由的黑砖厂？打一个问号。但是到了98年我就遇到这件事，结果我亲自看了，是真的。

　　1998年5月1号清早，时任湖南省石门县新关镇副镇长的陈建教接到当地一位名叫林进佩的农民从山西榆次打来的求救电话，说他和五位老乡被骗进了那里的一个砖厂，饱受虐待。林进佩是趁着天下大雨，监工没注意，偷偷跑出来打的求救电话。

　　答：他说/我们在这里限制了人身自由，跑不出去了，一天要干十七八个钟头的活，如果烧慢了，后面的监工就是一顿毒打，我们好多人都挨过打。

　　记者：有多少人在里面？

　　答：有一百多个。

　　记者：都是石门当地的吗？

　　答：6个省的。

　　记者：那么你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你怎么办呢？

　　答： 当时我把这个情况跟我们县人大和我们县公安局反映，公安局也非常配合，当时就派了派出所的所长和我一起还有民工的家属我们就到北上到山西。

　　记者：那等你们进厂之后你们看到了什么？

　　答：当时他们那几个民工就马上就跑过来的，就痛哭流涕，因为看到他们都是像叫花子，头发胡子很长很长的，泥巴到处都是泥巴，/看到我们好像好多年没有看到自己的父母了，嚎啕大哭，特别是那个林进佩，当时是40多，我的心里非常难受。

　　这是当时拍摄的照片。这个人就是打求救电话的林进佩，他是被困住的几个人里年龄最大的。其他几个人都不到二十岁，这是其中的一个孩子，名叫阮得召，当时还不到16岁。

　　答：这个阮得召是82年的5月18号出生的，他是在太原火车站被骗的，当时身上剩下87块3角钱，当时监工把它搜走了。

　　问：每天干多少活？

　　答：劳动的强度又大/每天要拉车120个来回。/因为拉少了，就挨打了。

　　问：拳头就打上去？

　　答：当时他告诉我脸打肿了，鼻子打得流血。这个姓杨的家伙叫他赶快去洗，把血洗掉，结果他洗了三盆水，三盆血水。

　　当陈建教带着人来解救的时候，正发着高烧的阮得召还在拉砖。这时，他被骗进黑砖窑不到一个月，已经瘦了十几斤。被解救出来后，阮得召一直和陈建教保持着联系，为此记者拨通了他的电话。

　　(记者打电话给阮得召的实况)

　　问：在里面每天要干多长时间的活？

　　答：每天14、5个小时，最起码14、5个小时。

　　问：你干些什么呢

　　答：就那种板车拉的，一车估计有4、500斤，可能不止这么重。

　　问：你拉得动吗？

　　答：拉不动也没办法，

　　问：(那时)最小的工人多大？

　　答：十三四岁。也许比较小，他把手压断了。他们拖了很长时间才送他去

医院。

　　问：有没有试图向村里头或者当地的派出所、政府求助？

　　答：他那时候好像就是村里面一个管事的。

　　当时，陈建教在当地政府的帮助下，救出了11名被困的湖南籍农民工，但还有100多名农民工依然留在了那个黑砖窑。回到湖南之后，陈建教立即向山西省人大递交了一份材料，名为《关于整治黑厂的建议》。

　　记者：主要内容是什么？

　　答：我要求捣毁黑厂，解救6省100多个民工。

　　记者：后来他们作出反映了吗？

　　答：我这个信件寄出只有一个星期，山西省人大常委会就作了重要的批示。

　　记者：调查出来的结果是什么呢？

　　答：调查出来结果抓了五六个人，最后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在山西开始了整治行动。

　　记者：就是在98年的时候当时的山西已经开始这种整治行动了。

　　答：对。

　　在这次整治行动中，山西的多家黑砖窑被关闭，众多农民工被解救。但是让陈建教没有想到的是，事隔几年，相同的情况又再次出现。

　　正文：

　　在陈建教工作的湖南省石门县新关镇，有一个专门为他开设的365便民服务点。每天都有全国各地的人来这里找他解决问题。2006年，一对当地的老人找上门来，他们希望陈建教能够帮助他们找找外出打工没有音讯了的儿子陈小平。

　　答：他说他的一个孩子到河北一个地方打工，进了一个黑砖厂，我说你们是怎么知道的？他说一个人给他打过电话，说你陈小平在那个厂了，我是悄悄跑出来的，你去解救他。

　　根据陈小平家人提供的线索，这家黑砖厂位于河北省东光县。为了确认这个消息的真实性，陈建教决定化装前往当地暗访。事实上，在过去的这些年里，他经常乔装打扮到现场去了解第一手资料。他用这种方式为农民工讨过工资，为公安部门提供过车匪路霸的一手资料。而在举报黑砖窑过程中，这更是他不得不用的一种方式。

　　答：主要是要保证实在实际的，你必须要掌握第一手资料。我不亲自去看，不亲自去听，有些时候很难讲是一面之词。

　　记者：有遇到过危险吗？

　　答：接到过威胁的电话，少管闲事，当心性命如何如何/他们虽然说我没有记在心上，我没有当一回事对待，因为我自己问心无愧。

　　这次陈建教化装成一个生意人，雇了一个当地人借口买砖来到黑砖厂。当时他偷偷带了摄象机，这是陈建教偷拍下来的镜头。这个砖厂位于一个偏僻之所，周围没有任何其他建筑。在砖厂里，陈建教看到了令他终身难忘的悲惨场景。

　　答：他们那些民工都是清一色的，一个模式。/基本上保守一点80%的人身上都得了皮肤病

　　记者：怎么会烂的？

　　答：他们在那儿没有水洗澡，卫生条件很差，又没有水洗澡，所以休息的时间也比较少再加上蚊叮虫咬，以后痒，一抓了以后肯定有细菌感染了，他这一块就烂了。

　　记者：那么当时有监工吗？

　　答：有监工，也有女工有男工，有老头子也有小孩子。

　　记者：有多大岁数？

　　答：他们讲可能十四五岁。

　　记者：但是跟家长一起来的还是被他们单个弄进来的？

　　答：他们每一个人的来历都是辛酸的，都有说不出的苦。有的是跟家长来的，有的是托 人来的，有的是骗来的，但是大部分都是骗来的。

　　陈建教要找的陈小平就在其中， 在取得了真凭实据以后，陈建教以省人大代表的身份向当地政府举报。在相关部门的协调下，陈小平终于被顺利救出。

　　(实况：陈小平给家里人打电话)

　　就在陈小平被救出来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陈建教义感到难以抑制的愤怒和痛心。

　　因为几天没有休息，我就在街上吃了一顿饭。当时我说给你搞一点饺子什么的东西吃，他说我要吃大米饭，/结果我的天。

　　记者：他吃了多少？

　　答：这个大碗，他吃了三碗。狼飧虎咽，他吃得津津有味，他的心里很痛很痛。

　　记者：像你这么一大碗饭，能吃吗？

　　答：我的食量很大，我那一碗可能要分三餐吃，一天只能吃一碗。光大米饭就吃了三大碗，因为我几天没有休息我想洗澡，他/几个月没洗澡了。我说你先去洗吧，他先去洗，/我以为他闷死在那边了。

　　记者：大概洗了多长时间？

　　答：一个半小时以后他出来了，浴缸和脸盆里那么厚的灰，沐浴露、肥皂、香皂全部洗光了，厚厚一层，但是我搞不清楚，他第二次洗还只是比上次少一点，也还有那么厚。肯定会臭，肯定会生病，肯定会得皮肤病了。

　　也就是这一次的经历，使陈建教发现，十年过去了，黑砖窑却依旧存在。2006nian？月，激愤的陈建教将自己十年里所了解的黑砖窑的情况写成了一份代表意见，寄给了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希望以此引起相关部门的重视。一周之后，温总理做出重要批示，责成社会劳动保障部对此事严查。

　　记者：这样做对你带来了什么？

　　答：对我没什么，但是对整个社会群体，对整个社会前进进步特别是弱势群体能够得到利益。

　　记者：别人可能都会问你做这些你图什么呢？

　　答：我觉得民工苦，民工累，特别是砖厂的民工更苦很累，当然还有黑煤窑的，我们是人他们也是人，人心都是肉做的。(陈有泪光，留时间长一些)

　　现在，陈建教每天都在关注着山西黑砖窑事件的进展，他的博客也因为这个事件，一晚上的点击率就高达6000。但对陈建教来说，他最关心的是再过十年，黑砖窑的噩梦是否还会出现。

　　记者：那么其实早在98年的时候你已经在关注这件事情了，十年之后其实这个事情还再继续，面对这样一个情况，你觉得为什么/黑的砖窑存在呢？

　　答：第一个是利益的驱动，他们是无本生意，是一本万利/第二个我认为存在一个行政不作为的问题，所以像讲的山西他们那个派出所也去了，他们应该清楚

　　记者：为什么你说他们应该清楚应该知道？

　　答：因为像我们去了，我带他们去这两次他们是知道的，他去河北派出所，那个陈小平也讲过，他们好几次都找过派出所报案了，甚至很多东西都是串通的。

　　记者：这些农民工有想办法给派出所报案？派出所的反映是什么？

　　答：派出所睁只眼闭只眼。猫不抓老鼠。/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也不仅仅是黑砖厂的问题，但是这一种现象在某一些地方还是好多单位都存在，就是向钱看，只罚不管，但是不解决根本问题，这是一个因素。

　　解说：现在，陈建教已经从副镇长的岗位上退了下来，他的身份是湖南石门县新关镇的人大主任，湖南省人大代表。他依旧在关注越来越庞大的农民工群体，为他们的利益奔走呼号。现在，山西黑砖窑事件引起了中央和国务院领导的高度重视，相关责任人相继被依法惩处，让陈建教看到了事情得到彻底解决的希望。那些饱受欺凌和虐待的农民工兄弟和远离父母的孩子，依旧在牵动着他的内心。

　　(实况)

　　问：阮得召你好，我听你声音好像人还不错，听上去精神也还不错。

　　答；我挺好的

　　陈：有对象吗？

　　答：还没有。

　　陈：没有对象要找对象，回来给我打电话。

　　答：我一定要去看你。

　　9年前陈建教从山西榆次解救出来的童工阮得召，现在正在山西太原一家大公司做保安。多年前黑砖窑的经历已经远离了他。陈建教希望更多的受害者能够象阮得召一样重新过上正常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