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额悬赏风波

　　文/张明 图/李威佳

　　5月中旬的安徽阜阳，一场因为3万元巨额悬赏而引发的争论，其热度甚至超越了当地的高温。在舆论压力下，拾款司机已近“崩溃”。对于这位月收入不高的“打工司机”而言，整个事件好似“一场噩梦”，已经搅乱了他的正常生活。

　　因为疏忽大意，安徽阜阳的一名建筑商，在出租车上丢失了8万元巨款。为了尽快找回遗失钱财，失主在当地电台发布巨额悬赏：如果拾得人将现金主动归还，愿意给予3万～4万元的酬谢金。

　　悬赏广告很快取得效果，一天后，拾款出租车司机通过朋友与失主取得联系。但是，失主仅拿到丢失钱物中的5万元。剩余的3万元，被出租车司机方面作为悬赏金直接扣留。当此之下，失主与出租车司机之间出现了一场不小的“误会”。

　　失主是否应该支付这笔悬赏？出租车司机预先扣留悬赏的做法是否妥当？此事经由媒体报道后，引发了当地市民的广泛讨论。一场道德与法律的剧烈碰撞由此发生。

　　巨额悬赏引发风波

　　2007年5月14日11时许，安徽省临泉县的建筑商张平(化名)，在阜阳市电业局附近的公交车站，坐上了一辆红色“

　　在上车之前，张平携带有8万元现金，连同自己的身份证、行车证和一件上衣，一并放进了黑色塑料袋。上车后，他随手将塑料袋放到一旁。

　　很快，张平达到了目的地。由于心里想着事情，他在付了车款后直接离开。几分钟后，回过神来的张平，方才想起8万元钱还放在出租车上。等他回头寻找时，出租车早已绝尘而去。

　　钱物丢失后，张平懊悔不已。但是，由于行走匆匆，他没有顾上索取车票，也没能记下出租车车牌号。此种情势下，如何在茫茫人海中，联系上出租车司机，找回自己丢失的钱物？

　　无奈之下，张平来到在出租车群体中影响巨大的阜阳交通广播，发布一则寻物启事，并附有“重金悬赏”。内容是：8万现金丢失；提供有效线索者奖励2万元，主动归还者奖励3万～4万元。张平希望，“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以最快的速度找回失物。

　　当天下午，这则巨额悬赏迅速播出。5月15日下午6点多钟，一个陌生电话打进了张平的手机。当核实确认无误后，对方表示，知道这笔钱的下落，愿意与张平见面商议解决此事。

　　听到这个消息后，张平一天来紧张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经过一番商量，双方约定10分钟后在某超市“接头”。

　　十分兴奋的张平，在一位朋友的陪同下，迅速开车赶往指定地点。不一会儿，两名男子到达同一现场。经过简单介绍后，两名男子上了张平的车。

　　据张平介绍，当车行驶到阜阳某商场附近时，两男子要求停车。双方进入实质性商议阶段。

　　在表示可以归还遗失钱款后，两名男子直奔主题，要求张平兑现悬赏承诺，拿出3万元奖励。张平则表示，愿意拿出一定数额的钱用来酬谢，同时，“请对方吃饭，交个朋友”。

　　张平的提议，被两名男子“否决”。他们坚持要张平兑现承诺，如数拿出3万元钱。为了将损失降低到最小限度，张平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随后，一名男子迅速下车，另一名男子则在车上等候。不一会儿，先前下车的男子拿来一个塑料袋，交给了张平。令张平感到“不舒服”的是，对方交出的款项为5万元，剩下的3万元被当做悬赏金直接扣除。

　　这次经历，让张平感到久久难以释怀。5月16日上午11点多钟，他再次来到阜阳交通广播，向主持人冬琴诉说了这一过程。

　　张平说，如果对方将8万元钱全部奉还，他一定会表示感谢，并且将通过媒体表扬拾款者。但是，对方直接扣除3万元的做法让他难以接受，是一种明显地对他不信任的做法。

　　张平表示，这件事的发生，让他一丁点失而复得的喜悦感都没有，他甚至连对方送来的5万元钱都不想要了。

　　悬赏事件引发公众大讨论

　　出于新闻记者的天然敏感，电台方面认为，这件事情“具有很强的新闻价值”，值得全社会关注。

　　5月16日晚间，阜阳交通广播以《从天而降八万元》为题，将张平丢失巨款以及由此带来的遭遇，通过电波向社会做出披露。主持人冬琴在节目最后希望，拾到巨款的出租车司机能够站出来，说说自己的理由。

　　5月17日下午3点多钟，这位至今仍不知姓名的出租车司机，给冬琴打来电话，叙述了事情的原委。

　　拾款司机说，拾到8万元巨款后，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也因此，一时没有想好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当听到对方巨额悬赏后，他决定将钱送回去。之所以自己没有出面，主要原因是，“不太好意思直接出面，找个朋友做中间人，有些话会好说一些。”

　　这位司机还表示，至于预先扣留3万元悬赏，可能是朋友担心对方不兑现承诺的一种应对方式。

　　当天晚上，阜阳交通广播将双方的观点同时在节目中亮出，并与广大听众展开互动，征求公众对此事的看法。一时之间，听众反响强烈。

　　当晚的直播节目整整延续了3个多小时。甚至，连两位当事人也参与进来。只是，双方的“僵局”仍在延续。张平仍然表示会兑现承诺，只是没有具体说出他愿意拿出多少“数额”；拾款司机则表示，拿不拿这笔悬赏无所谓，关键是对方要真诚。

　　据阜阳交通广播方面介绍，此事发生后，该台打破正常播出的节目，每天拿出6个多小时的时间，用来与听众互动。据不完全统计，总计有200多名听众参与热线讨论。有听众认为：从诚信的角度而言，失主既然公开做出悬赏，就应当说话算数，履行承诺，而不是犹犹豫豫、态度暧昧。因此，“的哥”拿3万元酬金当之无愧。也有听众表示：从道德的角度考虑，出租车司机应该拾金不昧，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能要。即便要拿这笔酬金，也不应该直接扣除。

　　公众的强烈介入，让事情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烫手山芋”由谁来接？

　　5月19日凌晨3点多钟，拾款司机由于难以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频频给阜阳交通广播副总监冬琴打电话。由于夜深，直到第二天，冬琴才发现自己手机中有多个未接电话。

　　无奈之下，当天夜间，拾款司机给一位愿意协调此事的“同行”打去电话。电话中，拾款司机泣不成声，称自己已“接近崩溃”，并且明确表示，将在当日一大早就将3万元“悬赏金”交到阜阳交通广播。“我不愿意要这笔钱了。”说完之后，电话那头突然没有声音。不一会儿，司机的妻子接过电话，称“丈夫已经昏过去了”。

　　5月19日，拾款司机果然委托朋友，将3万元钱如数交到了阜阳交通广播。电台方面十分慎重对待此事，立即派出专人将钱存进银行，同时，积极寻求妥善解决的途径。

　　这笔钱重新“回来”的消息，也被张平所获悉。由此，他面临着一个十分棘手的局面：如果拿这笔钱，他将会背负“不讲诚信”的道义谴责。当此之下，他也表示，不好处理这笔钱。一时之间，3万元悬赏成为“烫手山芋”。

　　电台方面在当天再次与听众展开互动，及时通报事件最新进展，并请听众就如何处置这笔钱支招，而且请来法律顾问帮助解决此事。

　　在广大听众和相关各方的共同努力下，一个新的解决方案逐渐成型——在互相宽容、信任、理解的基础上，当事双方决定对3万元钱进行如下分配：1万元交由失主支配；1万元作为酬金由拾款司机支配；1万元用于公益事业，其中，1600元捐献给5月19日举办集体婚礼的12对残疾人，8400元充进救助出租车司机中弱势群体的爱心基金。

　　当天上午11时许，在部分出租车司机和电台方面的共同见证下，失主张平与拾款司机的委托人在协议上签字。一场悬赏风波画上了句号。

　　同时，阜阳交通广播总监张哲、副总监冬琴和部分爱心司机，买了礼品，带着失主的1万元“报酬”，送交给正在乡下岳父家打点滴的拾款司机。

　　据冬琴观察，拾款司机神情恍惚，脸色灰暗，好似生了一场大病。面对1万元钱酬金，司机面无表情。最后，她感慨地说，对于这位月收入不高的“打工司机”而言，整个事件好似“一场噩梦”，已经搅乱了他的正常生活。

　　拾金“昧与不昧”之外的第三条道路

　　悬赏事件最终落下帷幕，但是，引发的讨论在当地仍然没有结束。

　　安徽金宇律师事务所主任朱云飞在接受采访时指出，我国法律规定人们要“拾金不昧”，但该事件的一个特殊情况在于，失主张平为了及时找回丢失款项，公开发布了巨额悬赏，这实际上是向社会不特定的人发出的一种特殊要约。

　　朱云飞进一步指出，此起事件中，拾款驾驶员存有先行扣除“悬赏金”的行为，直接引发了之后一系列风波。朱云飞律师认为，在“悬赏事件”中，拾款驾驶员必须把原来的8万元全部返还给失主，才算履行全部义务，之后才能要求失主支付悬赏报酬，预先扣除3万元的做法明显不妥。对于失主来说，当驾驶员完成了归还全部失款的行为后，也应该兑现承诺。

　　“法律程序上出现失当，信任上出现危机。”朱云飞律师用这样一句话概括了对整件事的总体评价。

　　但是，对于阜阳交通广播总监张哲来说，对这起事件则有着另外的看法和认知。

　　据张哲介绍，在其从业生涯中，遇到过许多拾金不昧的事情，也遭遇过一些“拾金而昧”的现象；看到了一些失主缺乏感恩之心，也发现一些拾人钱物者的自私和冷漠。在市场经济下，道德的崇高、法律的刚性和对物质的追求等多重因素的搅和，让“失主”、“拾金”者的心态正在发生悄然的变化。

　　张哲举例说明，曾经，有一位出租车司机在拾到10万元以上的巨款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即交还失主。令人意外的是，失主在口头表示一番感谢后，迅速离开，让耗费了相当精力的这位出租车司机在“很长时间里感到怅然。”

　　也有相反的例子，一位乘客不慎丢失了2万元的救命钱，虽经多方寻找，但是，拾款出租车司机始终没有出现。

　　张哲向记者透露，在交通广播创办早期，她发现拾金不昧的现象非常之多，但是，近年来，这种现象越来越少。一些出租车司机在私下交谈时表示，他们耗费时间和物力的“拾金不昧”行为，经常被失主认为是理所当然，让他们感到很受“挫折”。也因此，为了防止做好事的司机产生挫败感，基于倡导拾金不昧的行为，每当有出租车司机到台里主动上交拾到的遗失物品时，阜阳交通广播总是千方百计地为他们送上一点小礼品，以表示对“拾金不昧”者的嘉许和回报。

　　张哲直言不讳地表示，希望“巨额悬赏风波”能给社会一个启示：在“拾金不昧”和“拾金而昧”之间，其实还有第三条道路。这条道路便是，因为疏忽而丢失钱物后，能够有人在拾到后迅速“完璧归赵”，使失主“失而复得”；同时，失主在得到帮助时，也不能视对方的行为就是一种理所当然，心安理得接受，而是能够存有感恩之心，并化为具体行动，让拾钱物者感到自己“拾金不昧”的行为没有遭遇“冷漠”，从而进一步增强继续“拾金不昧”的动力。

　　即将实施的《物权法》明确规定：“权利人领取遗失物时，应当向拾得人或者有关部门支付保管遗失物等支出的必要费用；权利人悬赏寻找遗失物的，领取遗失物时应当按照承诺履行义务。”张哲认为，《物权法》正式实施后，或许会为第三条道路的开辟，提供不小的帮助。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7年6月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