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记者用三年时间记录上海变化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6月26日17:51 外滩画报

  《纽约时报》上海分社社长Howard French与他眼中的上海

  记录一座变化中的城市

  作为一名资深记者,Howard French反复要求记者在采访过程中记录下他的每一句话。“你必须用我的原话。”他强调说。在看待这个世界的其余方面时,这位摄影爱好者也抱有同样坚决、明确和自信得近乎固执的观点。例如,在他作为《纽约时报》上海分社社长在上海生活的3年多时间里,他坚持用自己的眼光拍摄心目中最珍贵的城市即景,即便在他人眼中,这些并非上海的精华。文/许佳 图片提供 /Howard W. French 图片编辑/金婕

  2006 年夏天,一个非常炎热的傍晚,方浜路上低矮房子里的居民们,照例从室内搬出小桌小凳,坐在上街沿边吃晚饭。在这些露天纳凉的人当中,有个寻常的三口之家,小男孩正赤着上身坐在板凳上。面前的饭食引不起他的兴趣,令他感到为难。

  高温加上不肯吃饭的小孩,使得一旁的年轻母亲急躁起来。她端起碗,向儿子高声吐出一连串训斥。小男孩不知如何辩解,他明白面前这碗引不起食欲的饭必须要吃下去,又发觉邻居正在近处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这一幕,因而郁郁不乐地垂下了脑袋。

  进食的难题是如此困扰着他,以至于直到快门按下的一刻,他才刚刚抬起头来,注意到面前不远处正单膝跪在他们面前地上、手举相机的一个外国人。

  Howard French 使用的相机是Rolleiflex 2.8。因为不能调焦,所以当他从中华路拐进方浜路,远远看见这个三口之家的时候,他必须悄悄靠近,以达到理想的拍摄距离。“在拍摄时,我不希望人们意识到我的存在,”French 说,“我不需要他们‘向外国人摆姿势’。”

  他尽可能不被察觉地走到很近的位置,单膝跪地,按下快门——就在这一刻,那个小男孩才刚抬起头注意到他。“有人在拍我们。”这可能就是小男孩向正训斥自己的妈妈说的话。

  “我感到自己像是一场亲密的古老仪式中的贵客。”在为《纽约时报》撰写的文章《局外人的相机,秘密世界的入场券》(An Outsider’s CameraProvides a Ticket Into a Secret World)中,French 这样描述自己穿梭于上海旧城区大街小巷、拍摄本地人生活场景的感受。方浜路上这个三口之家的晚餐场面,成为了他的摄影集《消失中的上海》(Disappearing Shanghai)的封面图。在这本画册中,French 向我们展示了一个令他着迷的上海。

  “上海城里的大多数地方我都去过”

  “上海城里的大多数地方我都去过,我对中心市区很熟悉。”HowardFrench 自信对这座城市有着广泛的了解。自从2004 年开始担任《纽约时报》驻上海分社社长的职务之后,他就一直带着相机在城市各处探索。在《局外人的相机,秘密世界的入场券》开头,他写道:“我仍清楚记得在上海第一年的那些时刻—下午晚些时候,这个城市独特的美仿佛被黄昏澄澈的光线过滤了一般,变得纯净起来。”

  就像许多生活在上海的外国人一样,French 选择旧法租界作为自己的居住地。他在永嘉路附近买了一栋房子,宣称:“我住在一个所有邻居都是中国人的地方。”说到与社区中其他人的关系,他简单地形容为“友好,但不常交谈”。有趣的是,在他拍摄的照片中根本不出现他自己居住的社区。“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说,“也许 .天都会看到的东西,就会不想拍吧。”

  作为《纽约时报》的外派记者,French 曾经在五大洲的100 多个国家采访工作过。海外从业对他而言就是日常生活。在来上海之前,他的工作地点是东京。而在任何地方,他都会带着自己的相机到城里漫游。French 保留着步行上下班的习惯,在工作之余,他的唯一消遣就是前往山西路、中华路、方浜路、董家渡路和天潼路这些他钟爱的马路,为自己的镜头寻找目标。“我不爱购物,也不喜欢去酒吧。我每天的工作很忙,除此之外,拍照对我而言就足够有趣了—我为什么要去寻找别的乐趣呢?”

  在French 的照片中,各色各样的人总是主体—光顾排档的、饥肠辘辘的人,吃着一支粉色棉花糖过马路的小男孩,在街心摆黄鱼车卖蘑菇的小贩,坐在弄堂口聊天的人,在路口等待通行的骑车人,这些人物全部拍摄于上海的一些陈旧的,甚至可称为破败的区域,比如山西路和方浜路。在这些区域里分隔出一条条幽深里弄的房屋,并不是如今被热炒的老洋房,也不是典型意义上的上海传统建筑石库门,而是从1920 年代开始就陆续建造起来,并且因为人世变迁而住进了越来越多居民,因而也变得越来越面目全非。

  “我最爱去正在被毁坏、逐渐消失的区域。”French 说。“我只问他们,这个地方就要消失了,你怎么看?”

  在2007 年6 月16 日出版的《金融时报》上,记者Geoff Dyer 撰文写道:“为了给数千玻璃幕墙的摩天大楼让路,成群老建筑被扫平,其中一些具有相当可观的历史价值。批评者认为,在这个过程中,城市将失去社区和街道生活,而这正是城市活力的源头。”

  French对山西路上那些不带电梯的两层公寓非常感兴趣,他称这种独特结构是“数百万前来工厂打工赚钱的移民为了适应随着领取薪酬而来的新的生活方式而建造的”,是“工人阶级的社区”。由于年代久远,许多这里的原住民已经搬离,新的外来者住了进来。French认识的一些上海人问他:“你为什么关心这些地方?他们不是上海人。”对此,他的回答是:“我不关心这个。上海人本来也是从别的地方来的。你们说的差别没意义。”

  这些老旧地段的“里弄生活”深深吸引着French。他不仅拍摄这里的居民,还同他们聊天。“我对这些人很熟悉,恐怕比很多上海人还熟悉。”他说,“对于拆迁,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很矛盾,并不是‘改善生活环境’那么简单。”这些面临翻天覆地的变化的居民,几乎每个人都愿意对French 说两句。有的人说:“我们没有好的环境,没有卫生间,没有足够的空间。”有的则说:“我不愿意跟这里的那么多人分开。”还有人说:“我不想搬到浦东那么远。”对于从小生长在上海的人而言,这都是再自然不过的想法。而对于一个外国人,它则带有新鲜的意味。作为新闻记者的French 感兴趣的是一个正在变化的城市,和这个城市中一些正在消失的历史。

  由于工作的关系,French 去过中国的许多城市,且这些城市与普通外国旅游者的目的地不一样。然而在所有城市当中,他最感兴趣的还是上海。他强烈排斥所谓的“旧上海情结”:“我拍摄这些照片,不是因为我对旧上海有什么浪漫的想象。一般人概念里的那种‘典型外国人’形象是一派胡言。我对这个改变中的城市感兴趣——本能地有兴趣。”

  “你每天过自己的生活。早上出门,晚上回家。你不认识周围的人。”French 这样描述在上海,以及在全国各地正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新式小区居民。“上海正在改变。可能你们拥有更好的生活环境,但却失去了自己的社区文化。当旧的社区消失时,旧的上海也没有了。”对于不同的人,这个结果有不同的意义。对于French 来说,这意味着“上海不再像原本那样特殊。”

  不过,在与居民们交谈和拍摄他们的过程中,French 不常流露出自己的看法。“我不会告诉他们‘笑’或者‘表现得悲伤些’。我只问他们,这个地方就要消失了,你怎么看?”

  《消失中的上海》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展出时,曾经惹来一些中国

留学生的不满。他们向French 提问说:“你为什么要拍这些?”他则简单答道:“难道这不是上海吗?”

  类似的问题曾经很多次出现。而French 站在个人的角度作出的回答总是:“作为一个艺术家,我只想拍普通人的生活,想拍一些不同的东西。”他也会在南京路上拍摄路人,因为“人永远是有意思的”。不过与此同时,他坦率地说:“我是从纽约来的,南京路对我而言并不特别。”他坚持自己所记录的是大多数上海人的生活。

  French 在上海的朋友全都是中国人,其中也有许多城市中的精英。但是在他看来,“他们的生活没什么特别之处”。通过对老社区的探寻,他找到了一段“比乘坐时光机器回到过去更为逼真”的岁月,因而也成为了这座城市正在发生的一切改变的亲历者。

  面对如此巨大而迅速的变化,每个人都抱有复杂的感受。城市本身的生命力使一切评论都成为徒劳。我们所能做的唯有经历和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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