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高考阅卷:不强调规范更看重天赋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6月29日13:39 南都周刊

  2007年4月初的一天,美术老师鲁秋(化名)坐车来到了广州大学城。这天,他被安排参加广州美术学院(以下简称“广美”)“创意速写”的阅卷。

  广美体育馆已被严密封闭,鲁秋一到场,就有负责人安排他进入馆内。此时,近3万张考卷——每张都是8开纸大的创意速写,已经整齐地躺在地上,被初步排列成不同水平的得分“阵营”,等待阅卷老师的“裁决”。

  “点秋香”的有广美各个院系的领导,即将退休的老教授,新入校的教师,素描或速写的权威……三四十人手执两三米长的竹竿,三五成群,指指点点,如鱼儿般在满地的画间穿梭。

  鲁秋知道这次创意速写的题目是“早晨”或“交流”:考生们要根据自己的想象,半小时内构思并描绘出这个主题——什么是早晨?什么是交流?艺术类专业试没有ABCD那样的绝对答案,分数,只取决于阅卷老师们心里的那杆秤。

  鲁秋在篮球场里上下走动地看着,不时挥动一下手中的长竹竿。一个老师要把某张摆在60分的画移到65分,需要跟4个以上的阅卷老师达成共识,再请武警代劳,讨论或争议时而发生。一天下来,一个阅卷老师手上的长竹竿,往往要舞动上百次。

  二三十年前,广州美院每个系每年只招二三十人,但扩招之后,考生激增,招生人数也增加了数倍,于是整个美术高考的阅卷方式也发生了变化。用广美油画系前主任杨尧的话来说,从各院系的“手工作业”,变成了举校参与的“流水线式资格认证”。分数与才华的关系,已经越来越松散。

  八十年代阅卷有多美

  1983年,湖南人杨尧36岁,作为广州美院油画系副主任,跟另外两个年轻老师商量“改革开放”:搞一个教学试验班,从招生到教学,全部都是三个人说了算!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西方各种文化、艺术思潮正纷纷涌向中国,让一代年轻人心潮澎湃。杨尧向当时的油画系系主任徐坚白争取“自留地”,动机很单纯——打破过去一元化的教学限制。“我们满脑子吸纳新鲜血液:无论他来自南方或北方,无论他是具象还是抽象,无论他是古典还是后现代,只要他水平够,都有进油画系的机会。”杨尧说。

  杨尧等三人的想法获得了系里同意。那一年,他们便自行出题、阅卷。“以前哪有这么多(阅卷)监督。考完试,几百套画拿过来,我们就三个人私下拍板,最后定下十几个。”追今抚昔,杨尧不无感慨。

  他还记得,现在油画作品以六位数论价的孙洪敏,当年因为家庭不允许她学美术,几乎进不了他的班;但杨尧认为她潜质优厚,便亲自上门,好歹把孙的父亲说服。但今日已经不同于往日,阅卷老师与考生的考前接触,都会被视作违纪。

  “那叫手工作业,”杨尧已经退休,仍戴着金丝眼镜、穿着白衬衫,怀念伯乐相马的浪漫岁月,“(那时的)考卷摆在面前,比现在的感觉是要亲切一点。”

  杨尧说,恢复高考后,艺术类里美术最热,美术类里油画最热,招生比例长年是一比十,是艺术类著名的独木桥。一些从外面考进广美油画系的人,并不知道他的作品、气质、风格,在他应付高考考卷以前已被油画系了解——“艺术成就需要天分,而天分,是需要人,而不是某权威或某机构给套标准答案就能发掘的。”一个不愿具名、参加过多年阅卷的阅卷老师解释。

  1988年,广美的招生评卷工作从系里转向学院化,同年,杨尧出任油画系主任,成为往后多届油画专业招生必然的阅卷者。一些通晓阅卷内情的熟人,慢慢学会了托关系,找门路,希望他打开方便之门。杨尧并不否认这些现象的存在,但他每次都会先向来者强调:“走后门进艺术门,很可能是害了孩子。”在他眼中,这些特殊的孩子和那些痴迷美术、连考连败的人一样不幸,“艺术始终要讲天赋。譬如跳舞要讲身材比例,唱歌不能五音不全,画版要讲审美能力,即使你再勤奋,甚至通过特别途径进了学校门,最终结局还不是干些与艺术无关的事?”

  艺术“流水线”

  杨尧1988年出任油画系主任时,陈麟(化名),现任广美某系副主任,才18岁,刚刚考进美院附中。他是那种典型的“顺风顺水”的广美人:附中毕业,顺利考上广美,1992年毕业后又留校任助教,被视作美术界的青年明星。

  陈麟至今参加过近15年的阅卷,并在去年成为广美某科加试阅卷组组长。在他看来,阅卷的规模是每年有增无减,“过去各院系季节性地组织招生命题、评卷,现在是学校常年有办公室统筹。”尽管如此,阅卷标准却未降格,比如速写,,“要看人物比例,画面布局构图技巧,表现技巧,主题表达的创意。”

  不过,面对数万份外行人看来无甚区别的作品,阅卷老师受到的考验,不止“审美疲劳”那么简单。所有参加阅卷的老师,不会被交代“标准答案”,但必须承诺不徇私舞弊,而在广美正门对面,就有数家商业画室,公开向路人挂出往届画室弟子入院考试的“战绩”,吸引学生付费、搞考前突击。

  广美已经明令阅卷老师不得与外面的画室发生关系,但有的画室会向学生暗示自己与美院的关系,也有些人试图邀请陈麟到画室、培训班“开讲座研讨”,为的是得到一点点阅卷者的口风。

  如今,广美的阅卷程序已经告别了三五人内定的“手工业时代”:第一步初评,把所有卷随机分成若干组,每组由随机安排的若干老师进行初选,分成不同分数段的数叠,并由武警不断运送到特定场地摊开展示。第二步复评,这些被摊开展示的画卷,由所有参加阅卷的老师,分组在场地内自由浏览、“钓鱼”,一旦有5位以上老师达成某共识,就可以将某张画卷在不同的

分数线间移动(由武警代劳)。第三步复审,主要是系领导及组长们对一些仍有讨论空间的画卷作鉴定。第四步终评,学院、招生办等也参与其中,所有及格的画卷最终会得到一个分数。

  讨论甚至专业争论几乎会发生在每个环节。尤其是在色彩试卷复评时,因为对颜色的判断主观性更强,一个喜欢暖色调的老师可能会和一个喜欢冷色调的老师“大干一场”。“其实这是好事,”陈麟说,“几十个人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你想给大家公认不好的人打个好分数,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在现场把一堆专业人士说服。这比暗箱操作难得多!”

  特工式的寻找

  陈麟很强调阅卷的公平,不修边幅的陈侗对此也很认同,但更愿意把自己形容为“特工”:“想减少麻烦,知道你身份的人越少越好……而且,你要从考卷上揣度,画画者到底在想什么?”

  陈侗是广美国画系的老师,从2002年至今看了5年速写的考卷。在广美,很多老师都能参与素描、速写等试题的命题,试题们集中到题库里,到考试时才知道用谁的。不过,陈侗形容速写的命题原则很简单:“出一个情景,譬如早晨、运动的词,其它不作要求,比语文作文还要‘虚’一些。大家都会想些方便全世界发挥想象力的题材,譬如你不能叫大家画‘做爱’,不仅是因为伦理道德的问题,也是所有人是否都有经验和感悟的问题。”

  少设框架的题目,为的是考验考生们的创造力。2006年,素描的题目是要求写生一幅三个人在一起的图,阅卷时,陈侗发现有张卷子只画了两个人。对于一般的考试而言,“严重不符题意”当斩立决,但陈侗发现这幅画虽然少画一人,表现出来的技巧、构图和比例却很优秀。“我想,是不是他有自己独特的考虑?”特立独行是未来艺术大师的必要气质,但这一回是不是考生刻意恶搞?阅卷老师围在这幅画前,反复地看,反复地揣摩。

  这幅画最后从不及格提到了70分。陈侗说,每年都会有类似的例子让大家斟酌。

  “艺术标准在心中。我们不能像高考那样压制学生的创造力。我们不强调规范,要的是天赋。”为了找寻天才,陈侗们经常要做“抢救工作”——从初选、复选为不及格的卷子中反复地翻,期待眼前一亮——“兴许还能发现应该打高分的卷子呢!”

  陈侗说,每年,他们在考卷中发现的天才,并不一定就是那些95分以上、或许还出自画室培训的考试尖子。天才的创造力无法,也不能用分数去判决。在几位新老阅卷老师看来,尽管现在考生增加了许多倍,但天才的数目,以前每年会发现二三十个,现在,这一数目依然没有变化过。

  陈侗阅卷多年,已在卷面上见识过若干枪手。“有的人,(现场)先帮自己画完,偷偷帮别人代笔,第2张的笔速明显比第1张快得多,因为他必须先花时间画好自己的,再匆忙帮别人;也不排除男朋友‘舍己为人’先帮女朋友画的,但两张画交上来,一样逃不过我们的眼睛。”当然也有例外,陈侗记得有次阅卷,老师们发现有三张画酷似无比。难道是枪手作弊?一顿考场外的秘密调查,发现原来是某画室“统一训练”所出——寻找创造力的绘画考试,也被人学会标准化应付了!

  陈侗和杨尧,还有一些美术老师,都对记者提起了艺校教育的担心。一方面,越来越多人因就业去读设计等热门专业,另一方面,以数倍增的学生涌到大学城,冲击着从招生考试到教学的艺术精英培训传统。个性、人文素质、创造力……这些未来大师的气质,也越来越难在考生身上寻觅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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