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18岁少年的最后两天

　　本报记者 罗道海 杨扬 许鑫 实习生 曹阳

　　Story Highlights

　　核心提示

　　未满18岁的高中毕业生张铭(化名)跳楼身亡，让人惊诧的是：他在生前曾遭遇了一场“嫖娼风波”，经警方鉴定是遭受发廊女的诱骗，并遭到发廊老板的打骂和敲诈(本报6月29日曾报道)。

　　毕业于大冶实验高中的张铭，这次高考只有200多分。按警方猜测，26日，当他得知自己考了200多分时，感到前途渺茫，学业也将无望，也可能是他自杀的一个动机。

　　得知此事，华中师范大学社会学专家祝平燕认为，色情休闲场所的存在，是一个很复杂的社会问题，成因有很多，如何处理仍充满学术争议。但从这一悲剧事件中可以看出，对青少年进行教育和保护仍然是个问题，社会亟需建立一套保护机制，家庭、学校和社会都需要紧绷保护青少年的弦。

　　日前，本报记者前往大冶采访，看到涉案发廊目前仍在营业。

　　发廊惊魂

　　25日下午6点25分，张父接到了儿子张铭的电话。

　　“爸爸，我在大冶出了事……”张父听到儿子的声音颤抖，话还未说完，电话中就传来一名陌生男子的声音。

　　“你的孩子犯了强奸罪，还想杀人，你马上拿2万块钱赎回儿子，但不要报警……”听到这里，张父一下子蒙了，片刻之后，他给大儿子打去电话：“你弟弟出了事，你马上带2万块钱去救他。”

　　张父回忆，见到儿子张铭时，首先看到的是他一脸的怒气，全身几处伤痕很明显，尤其是眼角和颈部。“我担心对方是‘黑道人物’，害怕报复，就联系了好几个朋友，与发廊老板张宇门父子商讨，最终当着张铭的面给了4000元。”最后，张父带走了张铭。

　　“弟弟的自尊心强，性格内向，最好先让他冷静。”在车上，大儿子劝导张父。当晚10点左右回到家，张父并未询问、责备、打骂张铭。但到家之后，张铭什么话也不说，默默上楼洗澡，随后便躺在自己的房里，一声不吭。

　　“我们感到他好像怨气很大，看起来气得要命。”张母说，当晚她拿着药水，悄悄到张铭房中，为儿子的伤口擦药。期间，她并未主动询问儿子白天的遭遇，只是听儿子轻声说：“一个同学叫我去发廊找他，我身上的40多块钱和手机都被发廊老板拿去了……”

　　张母说，说到这里时，张铭就不吱声了，“那时我就安慰他好好休息，让他不要多想了”。

　　不辞而别

　　26日凌晨3点多，还是放心不下的张母，决定起床去看看张铭。

　　“他还没有睡熟，一个人躺在床上，我看见电扇还开着。”张母说，她怕孩子着凉，伸手关了电扇，这时张铭睁开眼睛说好热。

　　早上7点左右，家人都出去了，只剩下张铭和母亲在家。“他说他要到大冶去看看高考成绩，我就劝他还是不要去了，休息一天我再陪他去。”张母说，他怕儿子再出事，就不让他出门。见儿子没吱声，她就去后院洗衣服去了。但她再去看儿子时，他已经不在家里了。

　　事发后，张家人回忆起，张铭出走时，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可能是在家里找了3块钱的车费后离开的。但让家人没想到的是，张家在大冶有很多亲戚，张铭到城里后，并没有去找亲戚，也没有去任意一家吃午饭和晚饭。

　　“我们发现孩子走后，就赶紧去寻找，四处联系亲朋。”家人推测说，张铭从当天上午离家后消失，就一个人在街上流浪，因为发生了“嫖娼风波”，几乎所有亲朋都知道了，也觉得没有脸面对大伙。

　　警方在调查时估计，当晚，张铭没有地方过夜，也没有钱上网，就只好跑到

医院病房去，那里有空调解暑，又可以在空闲的病床上过夜。有病人也回忆，他们见到张铭独自一人在病房走廊上徘徊，一声也不吭。

　　事发后，张家人在张铭的书桌里发现了一封信，信是写给父母的：“亲爱的爸爸妈妈，我对今晚发生的事非常抱歉，无脸面对你们，如果我走能减轻你们的负担，我选择走……”

　　九楼坠下

　　警方调查得知，张铭跳楼身亡的时间是在6月27日凌晨1点到4点之间。

　　大冶人民医院住院部的一名值班护士回忆，当天凌晨大冶正下着小雨，窗外噼噼啪啪四处是雨滴的声音，2点左右，她突然听到轰的一声响，但没有太在意。

　　天刚蒙蒙亮时，医院的清洁女工发现了张铭的尸体。

　　因电梯口和病房走廊没有监视器，警方只是在九楼的窗台上，发现有人打开窗户及跳楼留下的痕迹，并由此判断张系从九楼跳下身亡的。

　　记者在医院见到，十一层的住院部大楼，其六楼到十一楼的窗户没有防盗网，九楼是麻醉科，晚上少有人进去。

　　记者从九楼往下望，寒风吹来，一阵凉意。

　　“弟弟死得太惨了，爸妈见到这个场面一定会受不了。”在张铭的哥哥看来，弟弟是承受不了两天来的打击，又不敢面对众人目光，一时气不过，才从楼上跳下。

　　“儿子是被逼死的，被发廊逼死的，没有发廊引起的这件事，他根本就不会轻生。”张父坚持自己的观点。

　　“老实本分的孩子”

　　在张家人的心里，张铭自幼老实本分。

　　张母介绍，张铭虽学业不怎么成功，但家人都不在乎，他平时也没有什么爱好，也没有谈女朋友，一般在家里就是看电视和看书，有时间就跑出去上一会儿网，从来不与别家的孩子打架斗殴。

　　“何况，他从来也不会进出发廊。”张父说，孩子的性格内向，不善于和人交流，但是自尊心特别强，受不了委屈。

　　“这最终导致孩子寻了短见。”面对张铭的离去，张家人义愤填膺，“儿子不能就这样白白死了，害人的发廊必须要关门，把这个毒瘤铲除。”

　　少年之死的种种疑问

　　事发后，张铭的尸体被警方送到大冶市殡仪馆，到目前仍未火化。“儿子的死有很多的疑问，我们一定要给他讨一个公道。”张父认为。

　　同学是谁？

　　“嫖娼风波”之后，张铭对其家人仅仅提到过“去发廊是去找一个同学”。那么，这名同学到底是谁，他去找同学是为了何事？

　　现在张铭已身亡，都已无法求证。

　　张父说，发廊周边居民告诉他，当天张铭是在发廊门口张望，后被35岁的发廊女姚某喊了进去。等到张铭跑出来时，发廊店主在后面追着他赶，口里喊道“那个小孩是个小偷，大家帮我抓住他。”

　　张家人认为，这明显就是一个陷阱，他们见了发廊店主后，也不见对方说孩子偷了东西，那名张铭的同学是否有其人，为何现在还不现身，现在这都是一个谜。

　　警方初步查明，张铭当日确是在发廊门口徘徊过，是否是去找同学，发廊店主并不认同。

　　为何在医院跳楼？

　　选择在医院跳楼，难道是不想死？

　　警方揣测，张铭选择医院有两大原因。一是不想死，对于一个高中毕业生来说，明白自己如果跳楼后还有救，最近的也就是这家医院的120急救中心，也许会有抢救过来的希望；二是这家医院的楼层较高，又是彻夜能自由进出的病房，不会遭到别人的盘问。

　　与高考成绩有关吗？

　　张铭多次以到学校查看高考成绩为由，离开家里到大冶，那么他的高考成绩究竟有多少，对他而言，是否很重要？

　　记者调查到，毕业于大冶实验高中的张铭，这次的高考只有200多分。

　　按照警方的揣测，26日，当他得知自己考了200多分时，感到前途渺茫，学业也将无望，也会是他自杀的一个动机。

　　“绝对不会因为高考成绩差而跳楼。”张家人肯定地说。

　　据其家人介绍，张铭早在高一、高二时，因学业的压力大，考试经常排不到名次，而产生厌学的情绪，甚至在高三时，几乎一年没有上学，只是参加了高考而已。

　　“成绩不好，都是我们和他意料之中的事。”张父说。

　　同时，张母常常开导张铭，家里的条件也是不错，如果成绩不好，就不再读书了，等到高考后，要不与哥哥一起做生意，要不就在家帮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家里就算是养着他，也不是难事。

　　如果……

　　“如果他选择报警，事件将会是另一种结果。”大冶市东风路派出所负责人说，家属在面对发廊老板的敲诈时，若果断选择报警，那么对当事人张铭来说，就算是与发廊女发生了性关系，警方也只会按法律规定进行教育处理。

　　湖北今天律师事物所律师、湖北省律师协会未成年人保护专业委员会委员王万雄认为，休闲屋老板的行为，除了涉嫌敲诈勒索等刑事犯罪外，至少还应承担相应的民事赔偿责任。

　　得知张铭自杀，

武汉大学社会学研究所所长周运清教授异常痛心，“缺乏正常性教育，特别是性文化教育，是导致悲剧发生的根本原因”。他认为，青少年时期属于一个特殊时期，孩子一方面在生理上对性有要求，另一方面性心理又不够成熟，因此当诱惑发生时，极易上当受骗。

　　华中师范大学社会学专家祝平燕认为，张铭用跳楼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短暂生命，让人很悲痛。色情休闲场所的存在，是一个很复杂的社会问题，成因有很多。但对青少年进行教育和保护，却是迫在眉睫的问题，家庭、学校和社会都需要紧绷青少年保护的弦。

　　仍未关门的美发店

　　6月28日，记者找到了张铭“嫖娼风波”中的这家“乐神美容美发店”。

　　发廊坐落在大冶老火车站一侧。记者看到，发廊仍未关门，里面坐着三名女子，均衣着暴露。

　　记者询问店主和发廊女姚某在不在时，其中一名发廊女称：“不在，要做生意就进来。”

　　“几天前，是不是有名高中毕业生在这里出了点事？”记者亮明身份问到。

　　“不知道，我们都是打工的。”

　　随后，记者借故离开。

　　当日下午，记者在大冶城内几条街上都看到有发廊在营业，室内女子多衣着暴露，有的看到行人从门前经过，还高声拉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