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讲述》：较量

　　央视《讲述》6月30日播出《较量》，以下为节目内容。

　　特别视点：这个村曾经吸毒者比读书人还多。为了禁毒，他颠簸在崇山峻岭并被摔到20米深的湖里，还遭到刀斧相向。他曾把父亲和哥哥送去戒毒，如今他又送亲人进那里。

　　蒋书

　　2005年5月的一天傍晚，云南省勐海县布朗山乡阿梭寨象往常一样寂静，而村支部书记兼主任克三的妻子周英却心乱如麻，正苦苦等待着20多天没回家的丈夫。克三干什么去了呢？周英为什么如此担心他？

　　一、他们以毒治病

　　20多天前，克三离开家时告诉周英：村里的事务繁多，要在村委会值几天班。虽然克三值班三两天是常事，可这次一去就20多天。周英每次打电话给丈夫，克三都是三言两语地说村里的事儿没忙完，还要等几天回家，就匆忙挂断电话，好象怕妻子再多问什么。于是周英一人在家觉也睡不着。

　　村委会距克三家有5公里山路，丈夫想回一趟家并非难事。可他为什么不回来呢？他到底有何事瞒着自己？就在心生疑惑的周英心里盘算着，若克三再不回来，就要到村委会去看个究竟时，一身疲惫的克三回到了家中。妻子问他在外面到底在忙什么？克三只说很忙。周英眼里的丈夫坦诚直率，他们青梅竹马，结婚25年来夫妻恩爱，从没互相猜忌过，但这次周英觉得克三一定有事在瞒着她。

　　往常爱与妻说笑的克三，这次回来话却很少。更让周英伤心的是：翌日一大早，克三收拾好衣物，对妻子说村里的工作没做完，还要几天不能回来，即离开了家。走出家门好远，克三还能听到妻子生气而伤心地哭声，心里很不是滋味，可他还是不能告诉妻子事情的真相。克三到底在做什么？为何要瞒着妻子呢？

　　原来，10天前有村民举报：村里有人吸毒。克三听说后心情异常沉重，只想尽快查出吸毒者，对此采取戒毒措施。可得知消息的村民们纷纷反对，提醒克三不要忘了村寨里那条尘封已久的规矩：吸毒的村民不能惹，谁惹了就会遭报复。果然，调查工作开展的第二天，一个村干部就遇到了麻烦：吸毒者把他家的房子砸烂了，还说要杀他。帮助村民戒毒明明是件好事，可一些村民为什么恩将仇报呢？

　　站在布朗山山顶，可以看到一条弯弯曲曲伸向远方的路，路的那头就是紧邻布朗山，有百年历史的罂粟种植地“金三角”。因获毒品容易，贫困愚昧的村民若身体不舒服，不去看医生，而是选择毒品作为止痛良方，甚至把毒品作为礼物赠送给亲朋好友。受传统遗风的影响，布朗山乡的一些村民认为吸毒不是坏事，被送去戒毒才脸上无光。故家属一般会袒护自家的吸毒者，吸毒者因此更为嚣张：烟瘾一犯啥也不顾地在寨子里什么都偷。村民们三天两头地找村干部：不是鸡没了，就是猪不在了。村民生活受到严重影响，整个村寨不得安宁，肆无忌惮地报复举报者更是情理之中。

　　遭到威胁的村干部和一些村民不愿意再配合克三的工作，不敢面对或查抓那些吸毒者。但克三决心已定：就是剩下我一人，也要把寨里的吸毒者抓去戒毒。20年来兼任村里治安员、调节员的克三知道：村里一但有人吸毒就会形成网络，互相传播、互相隐瞒。克三所带领的布朗山乡曼果村委会共管辖16个村寨，3800个村民。他深知：若村干部也反对这项工作就会难上加难；若不抓那些吸毒者，寨子里就什么工作都难开展。

　　二、车翻坠入湖中

　　为此，克三召集各个村寨的干部开会，加强村民致富观念，深入了解毒品危害。因面临阻力和不可预测的危险，克三怕妻子担心和阻止自己工作，故向妻子隐瞒了实情。就在克三再次回到村委会的当天，有村干部举报村民康三吸毒。克三即去康三家，不料其妻把他赶出门外恨恨道：我丈夫根本不吸毒，为何抓他？

　　据经验克三知道：康三一般白天会躲出去，至后半夜2、3点再偷偷溜回家，有时也会躲在地棚里一夜不回，要抓他只能在下半夜1、2点钟去。可布朗山海拔2500米，山高路险，下雨时路滑得连

摩托车、拖拉机都走不了。夜里走山路，对布朗山地形了如指掌的克三也难免会遇到险情。一天后半夜2点，克三开着拖拉机去6公里外的康三家，途中拖拉机翻落山下近20米深的湖里。克三被甩了出来，强忍着右脚扭伤的疼痛步行来到康三家问康妻：你丈夫吸毒躲到哪去了，今晚回来没有？康妻又恨恨道：不知道，我都不管他，你有什么资格管他！克三只好无奈离开。

　　此后几天，克三连续白天晚上找康三皆无果，只能尽量想法说服康妻：若康三吸毒上了瘾，一不能照顾你，二啥事也干不了，你们以后日子怎么过？闻听此言，康妻的态度逐渐由愤怒转为平静，开始向克三道出苦衷：自康三吸毒后，儿子的欢声笑语和家里安宁的日子没有了，每天只有自己孤零零地干活，狭小的家里没菜没水，日子过得窘迫可怜；吸毒给家里带来好多危害和不快，也毁掉了丈夫这个家里的顶梁柱。

　　面对克三的真诚，本来怨恨克三来抓自己的康三终于露面了。克三问他：家里孩子老婆为你受这么多苦，你忍心吗？康三被设身处地为自己家着想的克三感动，答应去戒毒。可第二中午，康妻却气呼呼地告诉克三一个令他惊讶的消息：你家亲戚周大和香山也吸毒，你为什么不先处理他们？此话如雷轰顶，克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大是妻子的哥哥、自己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和恩人；香山是自己的堂弟。他们怎么也吸毒了？心乱如麻的克三独自来到村口，遥望远方：暮色中的山寨唤起了他深处的记忆。

　　1985年，克三从昆明退伍回到山寨，被山寨与外面的差距强烈震撼了：寨子里既没电又不通路，吸毒者泛滥成灾，村民们总丢东西。曾为军人的强烈责任感，激发了克三要改变家乡面貌的念头：年底村干部调整，他自告奋勇当起了种植技术指导员和治安员，开始了一边钻研种植技术一边与吸毒分子作斗争。那时克三常遭到威胁和恐吓：一些吸毒者的家属天天到村委会找他吵，甚至到他家里去闹。20年来，克三抵御方方面面的压力，一直战斗在禁毒的第一线，其动力除了带领贫困的乡亲致富，还有他对毒品的刻骨仇恨。1989年，他所在的村委会第一批送了七八十个吸毒者去戒毒。

　　三、家里惨遭报复

　　那年，县政府要求把吸毒的村民集中送去戒毒，克三亲手把他生命里最亲近的两个人：父亲和哥哥也送进了戒毒所，但仍没挽留住他们的生命。这么多年来，父亲和哥哥被毒品折磨的样子，仍在他的脑海里记忆犹新，他不想再看到乡亲们在毒品中沉沦、受毒品的危害，更不想再重现把自己的亲人送进戒毒所的那一幕。可眼下要面对的周大和香山，恰好又是自己的亲人。自己是村干部，若说服不了自己吸毒的家人，又怎能说服别人？

　　因堂弟香山的父母早已过世，其至今尚未成家，就在克三决定先说服妻子抓周大时，却接到妻子哭诉的电话：家里的猪全都死光了，你回来看看吧！克三即赶回家：猪圈里4头猪都死了。妻子伤心道：猪被人害死了，你是不是得罪人了？既气恼又无奈，不知如何面对妻子的克三心里明白：这是有人在向自己示威。面对已猜出八九不离十的妻子，克三只好说出了自己在进行戒毒工作，怕她害怕才瞒着她的实情。

　　克三与妻子有一儿一女，皆在外地读书。只要克三忙起禁毒工作，陪伴周英的只有那寂静的山寨，每当夜晚降临，她心里就充满了恐惧。尽管知道丈夫禁毒是件好事，但她更了解克三20来年做禁毒工作的难度和危险。思前想后，她决定这次要坚决阻止丈夫：这个禁毒的事你就别做了吧，这次被毒死了四头猪，下回也许被毒死的是你；再说晚上路又不好，你骑摩托车随时会出危险。

　　争执中克三告诉妻子：周大也吸毒，他也要抓周大。先不相信此事的妻子明白是真的后，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当天，克三接到了在昆明读书的女儿的电话：从小舅舅把我当女儿一样养大，即使他有不对处，爸爸也不应该先抓他。克三最怕女儿表示反对，因为他欠女儿太多。当年他转业回乡，因忙于村里的禁毒工作，妻子一人在家，地里的农活忙不过来，只好将女儿送到岳母家照顾。女儿从小到大，克三没抱过、背过她一次，有时他想抱女儿都不让。长大后的女儿记忆里最深刻的是：爸爸因为抓吸毒的村民，经常很晚才回家，若是下雨山路滑，她和妈妈就担心地一直在家里亮着灯，坐在火炭旁等爸爸回来。

　　面对妻子和女儿的反对，忧心忡忡的克三很矛盾：是否要放弃呢？村干部不支持，家人反对，目前工作进展不大。无数个夜晚他无法入睡，仿佛又看到父亲和大哥身影：如今这样的悲剧又要重演。若是放弃，他将永远不能原谅自己；可不放弃又压力重重，克三决定说服妻子和女儿。他分别给妻子和女儿打电话，请他们理解自己：村子里现在吸毒者比读书的人还多，只有爸爸先带这个头，其他人才会跟上来；若村里没有了吸毒者，大家也就安心了。女儿也知道：若是爸爸下决心要做一件事，无论自己和妈妈怎么劝，他都不会听的，直到他做完那件事为止。

　　四、面对刀斧无惧

　　就在克三一边说服妻女，一边集中力量说服周大时了解到，因吸食毒品，周大的生活已面目全非：他已家陡四壁，猪、家产全都卖了，妻子也离开了他；因好奇而吸毒的周大，已和从前那个对养殖感兴趣，会打针、扎银针，在当地农村算是个很有成就的多才多艺者判若两人。

　　周三希望自己亲戚的克三能手下留情，但克三态度坚决：无论是否亲戚，只要是吸毒的村民，我都必须抓去戒毒。这话恨得不想去戒毒的周大直咬牙。为给六亲不认的克三一点颜色看看，一天深夜，周大召集了几个弟兄手持刀斧拦截克三。面对威胁克三毫不动摇，憋足了劲准备和他们进行较量，但仍劝说道：你不吸毒我不会抓你，你吸毒我就要抓。克三的一身正气令对方胆怯了，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事后，克三在周大家的地棚里找到了他。经再三劝说，周大说出了村里其他吸毒者的名字，并帮助克三当天抓到了香山。翌日一早，克三将周大和香三送往戒毒所后，急着想向妻子和女儿解释，希望他们能体谅自己。可回到家里，他惊喜地看到妻子已经回来了，并对他表示支持。原来，周英在娘家的日子里，在父母的劝说下，理解了丈夫的做法。妻子的支持让克三感到了幸福，充满了力量。在接下来的10天里，包括康三在内的其他10个吸毒者都顺利地被克三送到了戒毒所。

　　一年后，克三亲自将康三、周大、香山等人接回山寨。康妻及家人见康三健健康康的回家了，都非常高兴。如今康三家一切都好，康三与吸毒时判若两人，做什么事都有劲。周大对克三道：我后悔当时骂你，现在我感谢你，你若不抓我去戒毒，我就活不到今天。

　　在克三的帮助下，戒毒回来的村民开始学会种植甘蔗、茶叶等经济作物。为鼓励吸毒人员彻底戒掉毒品，村里专门制定相关的奖惩政策，使得戒毒回来的村民，没有一个重蹈覆辙。全村村民的生活水平比几年前高了3倍，部分家庭收入超过了1500元，乡亲们也理解了克三的良苦用心：克三敢作敢当，使我们的生活有了很大提高，我们感谢他。村干部夸他：寨里多数村民都佩服他不顾生命危险抓吸毒者。布朗山乡副乡长秋度称赞道：克三支书有个外号叫阿三武警，就是说他不仅能带村民勤劳致富，还能整治治安抓吸毒者。女儿也给克三写来信说：爸爸你真的很棒，你在女儿的心目中是最伟大的。

　　如今的布朗山乡曼果村委会的村民们，焕发着从未有过的生气和活力，正像哈尼族歌谣里唱的那样：在山涧缓坡上，有一个美丽的地方，这里绿树成荫，四季鲜花常开，那美丽的地方叫哈尼山寨……而克三还是以前的那个克三，他依然早出晚归，奔波在生他养他的布朗山寨的脚步，好像一刻也不能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