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回望：轻轻的我走了

　　【周末报报道】-左元

　　你对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你在八十年代有什么特殊的记忆？这些记忆对你以后的人生有什么影响？

　　左元与你一起回望八十年代。

　　采访地点：南京青之旅旅行社

　　采访时间：2007年6月29日

　　姓名：邓平

　　性别：女

　　年龄：45岁

　　职业：企业管理

　　对80年代印象：单纯

　　人物档案：

　　1962年，出生于南京

　　1981年，高中毕业，顶母亲之职，进入某国有企业

　　1989年，开始兼职做导游

　　1992年，调入某旅行社

　　2006年，创办南京青之旅旅行社

　　我妈急啊：我提前退休给你顶替的，你要把铁饭碗搞掉啊，你老了怎么办，劳保到哪拿？

　　邓平：我是1981年参加工作的。那一年，我妈43岁，提前退休，让我顶职进了一家国营工厂。正式工人，铁饭碗噢！日子过得比较安逸。但我这人喜欢唱歌跳舞，在学校的时候就是宣传队的骨干，要是现在，有这样的条件这样的爱好，家长会好好培养的，但那时候我妈一直反对我做“乱七八糟的事情”。

　　那时候在单位也经常参加演出，到工人文化宫啊，到人民大会堂啊，蛮开心的。

　　左元：那时候职工文艺调演多。邓平：哎，过年啊过节啊，会演，业余的。遇到调演，高兴死了——不用干活了，呵呵！我还参加过厂里的模特队，还做过——现在叫“主持人”，那时候叫“报幕员”。我特别喜欢表演，不怯场。

　　1981年，还没有下海的。我一直很苦恼——我以后就这样天天从家到单位两点一线啊，就这样过一辈子啊？

　　左元：在流水线上？邓平：哎，一线工人。想当演员，但那时候不知道可以参加考试，不知道到哪边去培训什么的。当时在报纸上看到过，南京有个女孩，偶然被导演发现，去做了演员。有一次，好玩，我走在新街口，被一个人跟踪。我想这个人讨厌死了，跟着我干吗呢？

　　左元：以为是流氓？邓平：是啊，一个男的。我那时候走在路上，回头看看的人蛮多的，但发现有人跟踪，就挺讨厌的。我回头骂他：干吗？耍流氓啊！他说不是，你有没有想过学表演，到我们那儿去吧，看看你有哪方面的才能。他把他的证件给我看，让我放心。我一看，噢，某歌舞团的，原来我也碰上“星探”了！他问你阿会唱歌啊，我一听，哎，蛮来劲的：会啊！他说，改天约个时间，到我们那儿去看看，带你去见个老师，看你唱歌行不行。

　　到老师家去了，颐和路那边，一个小洋楼。老师不怎么讲话：你唱个歌吧。我就大大方方地唱了一首歌，那时候最流行的，《牧羊曲》！

　　左元：电影《少林寺》插曲，郑绪岚唱的。

　　邓平：我唱了，老师说，音质不错，感情还行，就是没有培养过，唱歌的方法没有，不是用气，完全是用嗓子在唱。他说如果你有这个兴趣，我们就培养你。

　　我高兴死了，感觉自己要“闪光”了！回家跟我妈讲，我妈把我臭骂一顿。我气死了，哭啊！哭也没用，还是老老实实到单位上班，干了8年，痛苦啊！

　　偶然的一个机会，改变了我命运。1989年，80年代末了，我一个好朋友，她在旅游公司做导游。我看她好轻松噢，每天开开心心地带团出去，多好玩啊！我特别羡慕。她说哎，做导游蛮适合你的，你性格外向型的，不怯场，气质不错，普通话说得也挺好，哎，你可以去试试看，礼拜天不上班的时候，你可以先去做做业余导游。我一听就上瘾了！

　　左元：南京一日游？邓平：对。我把中山陵、夫子庙、总统府、雨花台的资料背一背，回家再看看书，然后跟老导游走了三天，第四天我就独立带团了。

　　左元：就干起导游了！邓平：一开始确实有点慌，但我心里想，我掌握一个原则，知道的多讲，不知道的不乱讲。比如到中山陵，不要把中山先生的生卒年月这些数字搞错。

　　我就是这么大胆！有一次我带了二十几个人的一个外地团到夫子庙，在天下文枢牌坊下面讲了半个小时，最后聚集了六七十个人——好多南京人也围着听！

　　我为什么坚持下来？工作就是给人讲故事，每天生活在别人的赞美声中——哎呀，这个导游小姐导游词讲得好，长得又漂亮——多开心啊！而且我那时候在厂里一个月工资几十块钱，不到100，我干导游呢？一天拿50！你说我会回去上班吗？不可能的！我干得好，一个月能拿3000块钱，那是80年代末啊！

　　左元：辞职了？邓平：没有。那时候没几个人会想到辞职。我想把关系转到旅行社，但是那时候调动是很难很难的，我就长期请病假。

　　左元：1989年，那时候还讲编制。邓平：那时候人非常传统，我妈急啊：我提前退休给你顶替的，你要把铁饭碗搞掉啊，你老了怎么办，劳保到哪拿？我说老了我有钱，我怕什么？

　　左元：当时还没结婚？邓平：结婚了，老公还是蛮支持的。左元：泡病假做导游，单位知道了不找你吗？

　　邓平：单位不知道。左元：一直到你调到旅行社？邓平：哎。左元：你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啊！南京就这么大，没人发现？

　　邓平：那时候人比较闭塞，从中华门到中央门到南京站，就感觉好遥远了。

　　左元：那时候还有泡病假在家写诗写小说的。泡病假的原因，大概是不想干本职工作，换工作又不容易，辞职还没形成风气。

　　邓平：想换个工种都难，更不要说这个单位调到那个单位了。

　　那时候，客人对导游很尊重——哎呀，导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怎么这么有学问！现在，大家对导游的印象——拿回扣！

　　左元：80年代旅游公司竞争没有现在这么激烈吧？

　　邓平：没有，那个时候钱好赚。那时候南京旅游公司很少，好像只有5家：南京旅行社、(江苏)中国旅行社、南京国内旅行社、南京五台旅游社，还有中北出租汽车旅游公司。但是那时候虽然旅游公司没有现在这么多……

　　左元：市场也小？邓平：市场小，那时候人没有旅游意识，有钱存银行、吃点好东西。现在竞争激烈，市场也大，旅游的人多了。现在人见了面：哎，我刚到哪哪旅游了！谁几年没出去玩过，大家会说他是“老土”。

　　左元：你跟老导游跑了三天就上岗了，那时候要不要考导游证？

　　邓平：要考要考！我是1990年拿到证的，考试报名费50块钱——现在涨到1500了。

　　左元：那时候考导游证难不难？邓平：不难，只要你看书。后来越来越难了，而且有导游经验的人不一定能考得上，从旅游学校刚出来的，一考一个过，但考出来的不一定能带团、不一定能带好团。

　　左元：不知道有多少考试是这样的状况……

　　那时候是不是必须持证上岗？邓平：应该是这样。左元：但不是很严格？邓平：哎。左元：跟了三天就上岗当导游，有没有什么让你特别有感触的事情？那时候的游客跟现在肯定是不一样的。

　　邓平：很骄傲，很自豪！那时候的导游给人的感觉跟现在绝对不一样。那时候，客人对导游很尊重——哎呀，导游，杂家，什么都懂，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怎么这么厉害，这么有学问！现在，大家对导游的印象——拿回扣！那时候，一条华东线做下来，分别的时候，客人都掉眼泪，舍不得分别，都有感情了。

　　左元：第一次带团到外地还记得吗？

　　邓平：记得啊，带南京一所大学的老师和家属，200号人，到三峡。坐轮船到武汉，转车到宜昌，到了宜昌开始游三峡。

　　那时候带团，不像现在，带到武汉，交给武汉地陪就没事了。那时候都是自己，全陪，买车船票是自己、买门票是自己、安排食宿是自己，那时候没有交团的。北方到华东旅游的，也没有交给我们的，他们要带一个团，还得先派人来打前站，安排好住宿交通，再通知：过来吧。那时候又没手机，遭罪噢！

　　那时候还不像现在，到哪住三星级宾馆，有独立

卫生间，有空调，那时候没有，住招待所。武汉真的是火炉，那一次我算是领教了。一个房间住四个人，没有空调，没有洗澡间，热呀，一夜睡不着，太热了，电风扇吹出来的是热风，人躺不下来，就到江边码头转，到汉正街吃大排档。

　　做旅游，辛苦，但是蛮快乐的。我那时候还记日记：今天碰到一群东北人，很理解我，还买了水给我，“小姑娘，热，喝点水”，很开心；今天心情不好，碰到几个

上海人，搅毛死了！我们那时候都不喜欢带上海团，上海人夹生，喜欢刁难人。

　　左元：怎么刁难？邓平：比如到了一个景点，你给他留一个小时，他迟到，你还不能讲。

　　左元：现在呢？邓平：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上海人也很好相处。

　　左元：移民多了。邓平：素质普遍提高了。左元：80年代做旅游，利润从旅游费中产生？

　　邓平：是的，那个时候多好做啊，规定利润15%，不像现在，10%都不到，或者零团费，甚至负团费，导游收入不得不靠购物回扣。

　　左元：现在旅游投诉挺多的，80年代怎么样？

　　邓平：对现在的旅游投诉，我是这么看的：你预先把合同订好了，不要蒙人，没人会投诉你。现在人都聪明，他会看报纸看电视，他掌握信息，不像80年代的人，钱交给你，他就跟着你走，某个景点没玩，他也搞不清楚，即使回来发现了，说说笑笑就过去了。

　　左元：现在回头看，你怎么评价自己当初的选择？

　　邓平：其实80年代末，我们厂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如果不是当初闹着玩做起导游，也许我早买断工龄下岗回家了。现在呢？我有了自己的公司，有自己的办公房公务车，我还有余力回报社会，过年给社区贫苦户送温暖，国际助残日给聋童献爱心，等等，我过得很充实。

　　左元：从导游到旅游企业管理，感觉如何？

　　邓平：我感觉现在有使不完的劲。想想我妈在我现在这个年龄已经退休了，我呢？有好多目标。今年，我争取当选南京市创业明星，争取拿到“重合同守信用企业”铜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