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伙危机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7月31日17:19 南方人物周刊

  独眼

  夏天一到,北京的街上总能看见吵架、打架的情侣,大多一方已经哭了,另一方或气馁或愤恨地在旁边傻看着。只好感叹一句:真是年轻啊。

  朋友中间,一起走过7年的,正在闹分居不肯见面,在网上发帖热战,纠结在:这么多年,你到底爱我,还是爱我给你的生活?争执不下,百战犹酣。这比争论“爱不爱我”或“你爱我多,还是我爱你多”更复杂。二位掰持着各种生活细节证明对方是多么不够爱自己,多么爱我方给你方的生活,似乎不把这事儿理论清楚就不能顺利分手,总有一口气咽不下去。

  观战的朋友出于好心,赶紧插进来说:啊,这怎么能分得清,一个人和与之相处的日子是多么辩证地相辅相成难以分割。看热闹的又冷冷说:当然分得清,也许对对方的人格、生活态度、思想水平甚至智商都不认同,可出于性啊、钱啊等等不堪的原因在一起了,慢慢觉得这种状态也还不错,只爱生活不爱人的情况嘛,也是有的,“好像做一份挣功名又令人疲惫的工作,那工作本身如此让人厌烦,但想到种种收益,也就难下决心与之一刀两断。”“怎么能这么说呢,两人相处时微小的甜蜜记忆总有的吧?那不是幸福不算爱么?”……旁人也无端扭作一团。

  中间又扯出其他的人和事:有人的老公出差一个礼拜回来,说自己在外省找到了“真爱”。这“真爱”不漂亮不聪明,只是从初相遇时四目相对就认准了的。“我也想轰轰烈烈爱一次。”他对老婆说。似乎正因为不漂亮不聪明才让“真爱”堪称真爱,倒是老婆的温柔贤淑让这爱不像是爱了。再有人的老婆随便玩玩网游,见见网友,回家甩下一句“对你没感觉”,宣布早先说的“想和你踏踏实实过一辈子”现已作废,很利索地收拾东西走人,连

银行卡都不多带一张。

  这种事儿,当八卦讲讲固然高兴,但不必细想已觉无聊。矫情的部分、钻牛角尖的部分,演给外人看的部分,还有堪称经典的“真爱”“没感觉”,不过如此,都是反反复复演过的戏码。免不了残忍地想,还有什么新鲜的么?

  于是,又有人补充了前男友结婚送上50万存折以及上述出走老婆弃MBA不念追随新男友当售货员的猛料……够了、够了。

  最后,众人还在七七八八说得热闹,倒是开始闹分手的二位,默默地手拉手去了法国,对外说是不想浪费公司的夫妻旅行机会,回来后又重新搬到一块儿,不久宣布怀了小孩儿。

  按我妈的话说:不就是俩人搭伙过日子么,其他都是废话。

  大智慧

  醉琴

  还有什么比一个周末的、阳光无边无际的下午靠在沙发上发呆更令人伤感的呢?

  何况是刚刚送走老妈的下午,何况沙发的另一头摆满了这几周游玩的各种票据,联合国、帝国大厦、波士顿回来的火车票……扔掉,舍不得。留着,有什么用呢?

  人类的感情里面,最不理性的大约就是“舍不得”。好像不需要热爱,不需要心意相投,仅仅是习惯,仅仅是时间。

  以前问朋友为什么不跟早已感情淡漠的女友分手,他笨嘴拙舌,嗫嚅半天,就说:还是……舍不得。

  机场回来的路上还抱怨老妈的种种不是,难哄,去哪儿都没兴趣。回到家,看见空空的桌面,想着上面本来摆着她的什么和什么,看见空出来的衣橱,想着里面本来挂着她的什么和什么,过道里本来有她的脚步声,厨房里本来有她的炒菜声,

客厅里本来有我们的吵架声,现在,都安静了下来。

  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

  还是……舍不得。

  不完全是伤离别,还有挫败感。在中国的时候,我们的关系虽然有问题,但它被更多更复杂更错乱更有问题的关系遮蔽、掩盖,所以不觉得。在这里,这关系单线条地暴露出来,清晰突兀,孤零零,如同一条丑陋的伤疤。让无能如此正面、清晰、全方位地暴露在自己的眼前,让人挫败。

  还有惊恐。她在这些天,生活满满当当,有组织有纪律,早起早睡,一日三餐,游玩,逛街,聊天,做饭洗衣拖地……就算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每一个日子都是刚出笼的包子,热气腾腾有滋有味。她这一走,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却感觉是一只野兽走在荒原里。

  窗外各种车辆的声响延绵不绝。轰隆隆、吱啦啦、哗哗哗、呜呜呜,各式各样,让下午更像下午,让仲夏更像仲夏,让荒原更像荒原。

  老妈刚到美国的时候,下载了一个叫“大智慧”的软件,及时更新国内股市动态。刚才打开电脑,这软件还打开在屏幕上,红红绿绿的曲线,热热闹闹地堆在那里。我想起那天她让我下载时说:一定要先起个文件名,再下载!你起文件名了吗?不起文件名就下载不了……不是不是!我知道!我知道!!……

  她总那样自信,就算不知所云时。我不知道是我发现了生活的秘密从而总是活得隔岸观火,还是她发现了生活的秘密从而总是活得满满当当,对屏幕发了两分钟的呆,几乎是依靠某种决心,我关掉了“大智慧”。屏幕上蹦出一个窗口问“您真要退出大智慧?”

  点了“确定”。

  女友记

  Joan

  两个女友来,快乐十几天。

  大闺蜜来自台湾,她的普通话,常让我这个在北京生活了十几年的人感觉“毁我十年书”。以下是其精选集。

  她最常用的“开启”谈话的口头禅是:“悠然的妈,我跟你说......”来英国前她在电话里告诉我:“悠然的妈,我一定要捍卫再去伦敦看你的誓言!”看到英格兰美丽的田园她感慨:“一波一波,茸茸的。”从伦敦现代艺术馆出来,她的反应是:“进去一头雾水,出来两头雾水。”赞同你的话时她会说:“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窘迫时她会说:“这让人情何以堪哪!”

  我常“夸”她的普通话,时间一长她听出了“弦外之音”,说:“别紫样子讲嘛,紫样我一点搞头都没有了啦。”现在,听不到她的台湾普通话,还真觉得少了点什么。

  小闺蜜是回剑桥参加毕业典礼的。我们亲友团共8人,浩浩荡荡蔚为壮观。中午在她的学院参加Tea Party,本来学校规定一个学生只能带3个家属,我们晚到,里面没坐满,结果呼啦全进去吃,我还被安排在院长旁边。女儿最搞笑,在院长起身讲话时一把拿起大公勺往嘴里塞了一口乳酪,令对面“嘉宾”忍俊不禁……

  典礼照例在剑桥的Regent House举行,红衣主教亲自祝福,肃穆、庄严、感人。想想美国的毕业典礼,基本和集市差不多,用大闺蜜的话说,“上面讲上面的,下面讲下面的”。剑桥的场面安静极了,重要的地方是用拉丁文进行,好在名字都是用英文的。老师会先拉着学生的手,用拉丁文向红衣主教介绍、祈福(我都没听懂,猜的),然后被叫到名字的学生一个个上前,双手合十接受主教的祝福。学生跪着时,如果袍服遮住了双脚,老师会上前帮忙拉起衣服,以免学生站起时踩到衣服摔倒。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到女友上前时,我的眼泪无法控制。那个我第一次在饭厅看到时吃饭都叽里呱啦的女孩,今天成了和来自全世界的最优秀学子站在一起的女性,这是一条怎样的路,我可以感受,也为她骄傲。她的母亲更是屡屡双眼潮湿。可以想象,如果有一天,我坐在这里,看到已经长成大姑娘的悠然从人群中走过来,接受祝福,领取证书,我也定会泪如雨下。

  大闺蜜出来后感慨地说:“尊师重道啊。看得出这里的治学严谨和师生之情。”

  听到大闺蜜这句很“标准”的普通话,我肃然起敬。

  她接着说:真是太感人了啦。

  又来了。

  老杨的故事

  小强

  两个多月前,邻居老杨摔折了腿,他没有子女,亲戚也不在近处,我爸就去帮忙照顾他,白天打点吃喝,晚上在他房里搭一张小床,有一搭没一搭地陪他聊聊天。

  第一天去我爸就吓了一跳:老杨家的

冰箱里面上上下下摆满了碗,一共七八个,每个碗里都放着切好的肉。我爸问老杨,他说是侄子侄女们上次看他时拿来的,他们太忙了,所以一次买好半个月的量。

  老头的日子过得特纯粹,往常每天赶个早集,然后足不出户呆一整天,下午四点开始吃晚饭,然后早早上床看电视。

  我爸一直奇怪老杨怎么那么爱看电视。那天晚上他扶老杨躺下,拧开收音机听了一会福音电台,终于忍不住问他。老杨躺在那里轻轻地笑,像所有保守秘密太久的人一样,一旦开口他就收不住了。

  老杨是广州人,十几岁读完会计学校就开始打工,到解放时,已经做了13年。他技术好,被顺利“接收”,安排在电台,还是做会计,可惜13年工龄就此作废,从头算起。几年后,领导看老杨技术不错,就让他带个徒弟。这一带就带出问题来了。徒弟是个未婚女孩,老杨那时有30上下了,从前只顾学生意,现在整天和徒弟呆在一起,算珠上上下下,心也跟着上上下下,彼此就有了意思。

  没过多久,广州“运动”起来了,老杨被人揭发,说他资产阶级情调,带徒弟心怀不轨。他百口莫辩,思量再三,连夜离开广州投奔在上海的大哥,算是躲批斗。这一躲就是好几年。运动过去,电台惦记老杨技术好,主动要他回去,承诺既往不咎。那就回去吧。到那边才知道,那个女徒弟,此时已调离电台了。

  此后老杨再没提起过“个人问题”,等到60岁退休,他回到上海照顾年迈的大哥。几年后大哥去世,他就此住下来,再不想动了。又辗转听说当年的女徒弟后来是去了中央电视台,从此不肯错过每天的新闻联播。

  我爸终于忍不住了:她是做会计,又不是主持人,怎么看得到?

  老杨不说话,只轻轻地笑。

  老杨有盒月饼,去年中秋侄子看他时拿来的。他舍不得吃,惦记着要往北京寄。

  我爸知道老杨写了个稿子,问他。他有点沮丧:我投给了《人民文学》,不用!我爸撺掇说,给我看看吧,我儿子在《南方周末》,兴许能帮你发了。老杨不屑,《南方周末》,一张小报嘛!

  我爸一愣,再一想,老杨离开广州是在20年前,当时《南方周末》一期四版,可不就是一张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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