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喝酒,没事也喝酒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8月01日14:47 新民周刊

  他那么木讷,跟小津的木房子木家具一样似乎特别不愿惹人注目。但岁月流逝,他跟小津电影片头的那块印度麻布一样,成为生命真谛……

  撰稿/毛 尖

  我们有一个观影团伙,前天一起吃饭,发现倒有三分之一的人在重新看小津安二郎。当然,这也不是奇怪的事情,有三个夏天,我们一起看了小津,天热,看小津消暑,而且,用小津的方式,我们用一个字来表达看电影的感受——

  凉。虽然小津电影里的人物有事没事就拿把扇子摇着,他一半以上的电影也都是以夏季为背景。《早春》里的杉山和妻子昌子都烦躁,丈夫被冗长乏味的生活禁锢着,唯一的调剂就是和同事打麻将,去小酒馆喝点酒,甚至,被美丽的单身女同事爱上后,一夜婚外情带来的是更深的孤独;妻子的心也冷,丈夫连亡儿的祭日都忘了,虽然母亲劝她说“你爹的祭日我也不记得了”,可连朋友也看出来了,对她说要注意啊,“历史可都是晚上创造的”,但昌子也不闹,只是回娘家,而且,她是那么的消极,让观众都有些觉得,丈夫的错误,是她的自暴自弃铸成的。

  看小津的时候让我们忘记女性主义吧,否则没法真正爱上他。这样的

婚外恋故事,换了任何一个其他导演,背景三十七度,人物四十七度。但小津常温不变,生死自然,何况恋情,那一段婚外恋,跟普通感冒没两样,谁都会得,谁都会好。生是寂寞,死是寂寞,爱亦寂寞。《秋刀鱼之味》中,参加完女儿的婚礼,笠智众去小酒馆喝酒,老板娘招呼他说,“刚参加过葬礼吗?”笠智众淡淡回答,“也可以说是。”这就是小津,像他在日记中写的,“樱桃花开如云的春天,想起秋刀鱼之味,清酒带着黄连的苦味……”

  浮生一支烟,再热的题材经他手都转凉,《秋日和》是这样,《宗方姐妹》是这样,年轻时候的痴迷,放在镜头里,也就一杯酒。所以,“酒”像小津电影题目中的“秋”一样,是关键词。回顾和小津在一起的日子,当年的摄影师非常遗憾地说,可惜我不会喝酒,否则和导演会更亲近。

  极端点想,“喝酒吃饭”是小津电影的唯一情节,他的那些电影海报,有一大半倒是吃饭喝酒的场面,《东京暮色》是明子对着一杯酒;《小早川家之秋》是一家人围着饭桌;《茶泡饭之味》是夫妻俩端着碗,《秋刀鱼之味》是父亲端着酒杯。反正,永远喝酒。像《宗方姐妹》中,姐姐节子经营的小酒吧墙上引的堂吉诃德名言:I drink upon occasion sometimes upon no occasions.(有事喝酒,没事也喝酒。)小津电影中最温暖和最凄楚的场面,都是喝酒。饭店老板娘永远是胖胖的,酒吧老板娘则有些风尘味,但都是亲人,所以,有人说小津电影是“亲”,还有人说是“晴”,意思是,小津电影中的天气,永远那么好。常常,男女主人公碰到一起,也没什么话说,唯一的台词就是,“天气真好啊”,然后摇出一个镜头,晾晒的衣服,颜色大多比电影主色要鲜亮,然后是远远的寺庙,满眼的绿色。当然,这“晴”是暗暗的抒情,靠不住的,它对应的是黑泽明的“雨”和沟口健二的“雾”。

  轮到我说,吐了一个“木”字。这个感觉,其实挺个人的。我外公是个木匠,因为手艺好,带着不少徒弟,童年时代,我们家后院就像个作坊,充满了好闻的刨花味。而我们小孩的玩具,也全都是木头制品,从木枪到木马,从木手镯到木娃娃。外公晚年,还用很好的木头给自己做了一口棺材,放在我们院子里的空屋,小时候我们玩捉迷藏,常常就躲在那棺材后面,木头那么香,棺材很好闻。而且,外公做完棺材后,身体竟好了起来,棺材放了七年,后来被先走一步的外公的朋友用掉了。

  爱一个人就是这样吧。我把外公和小津的照片放在一起,没人把他们当一个人,但我觉得他们像极了。甚至,小津电影中的那些木结构房子,杉村春子推开的铃铃响的木移门,笠智众总挨着坐的木茶几,佐分利信办公室的木桌子,田中娟代晾衣服的木杆,这些虽然从来不曾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但在小津电影中见到它们,我就觉得那是我的生活,或者说,我应该的生活。《早安》中的那一排排木房子就是我童年生活的形状,笠智众就是我的父辈,除了酒后唱一两句歌,他的台词就是“嗯”,他那么木讷,跟小津的木房子木家具一样似乎特别不愿惹人注目。但岁月流逝,他跟小津电影片头的那块印度麻布一样,成为生命真谛,我们一看到那块褐色麻布,一看到带着浅浅笑意的原节子,就“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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