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会在天堂守护我们

　　这是一场用泪水换取回忆的报告会，本应站在台上的主人公永远地缺席了，替代他的，是一位羸弱纤细的女子，半年 前，她永远地失去了自己深爱的丈夫……

　　如今，人们只能在记录他生前感人事迹的只字片语中，在当地人口口相传的零散故事里，在周围人无限思念的追忆中 ，甚至在那些被查者的敬佩感叹中，去寻找他，感受他，缅怀他——

　　“他走了，会在天堂守护我们！”

　　——追记全国纪检监察系统先进工作者标兵、原海南省纪委、省监察厅第一纪检监察室副主任林建智

　　□文本刊记者孟盛

　　“挺直的鼻梁，深邃的大眼，稍厚的嘴唇，黝黑的皮肤，敦实的身材，类似海南农民的一张国字型脸，你在海南任何 一个人头攒动的鱼市或集市上都能看见，平凡、朴实得像海南山野间随处可见的一株花梨或是子京树。”这是一名曾采访过他 的记者对其相貌的描述。而台下，没有人见过他的容貌，没有人听过他的声音，更没有人与他有过交情。

　　尽管如此，面对台上这位痛失亲人的坚强女人，面对那些用生命谱写的悲情往事，面对几度哽咽泣不成声的滴血回忆 ……台下已然一片泪光。

　　在“忠诚卫士英模报告团”来川巡回报告会上，全国纪检监察系统先进工作者标兵、原海南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副 主任林建智的妻子陈玲女士深情回忆了丈夫生前的点点滴滴……

　　拼命三郎，

　　生命最后一刻还在战斗

　　“家里放着一个旅行包，为了方便他临时出差，我随时都把它装得满满的。以前，他总是匆匆忙忙回家拎着包就走。 如今，包还在那个地方，我还是为他装得满满的。可是，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陈玲

　　2006年9月28日凌晨3时——对陈玲来说，这是一生中最为刻骨铭心的时刻。那一刻，挚爱自己的丈夫林建智 痴痴地看着跪在床边的母女俩，微微颤动的双唇似乎想表达什么，然而他已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在妻女一遍遍痛彻心肺的呼唤 声中，他走了……45岁，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儿被恶性淋巴癌夺去了生命，抛下了相伴15年的妻子与年幼的女儿。

　　在生命已走进倒计时的日子里，林建智依然坚持战斗在反腐第一线，“他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个绝症病人，忍受着病 痛难以想象的折磨，还和以前一样拼命工作，任何人都劝阻不了。”陈玲回忆道，她深知，丈夫从在琼山监狱当一名普通工人 开始，就是一个视责任如

泰山、视工作如生命的人。

　　2000年，林建智调入海南省纪委、监察厅，短短几年时间就成为闻名全省纪检监察系统的“拼命三郎”，只要案 子一上手，就不分昼夜地埋头苦干，住在办案点常常几个月不落家。陈玲回忆，2004年开始，丈夫的身体就开始出问题， 吃不下饭，吃点东西就呕吐，常常眩晕，不停拉肚子，可他总是胡乱吃些止泻药后继续工作。

　　然而，长期的劳累与高强度的工作让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林建智开始不断地“感冒”发烧、呕吐眩晕，并且周期不断 缩短，从三四个月一次到每月一次、半月一次，发展到后来的一周一次。他瞒着同事和家人，最多到医院打完针又照常上班， 为查案四处奔波，有时候车开在途中，他实在受不了了，便让车停停，在路边歇口气再走。有一次查案，他发着高烧做笔录， 还要强装没事，当他咬着牙写完最后一个字时，轰地晕倒在会议室的椅子上……有所察觉的同事悄悄问他怎么回事，他再三叮 嘱对方千万别告诉别人，“谁要说了，谁就不是哥们！”

　　2005年，由于身体长期透支，加上过度使用抗生素，林建智的免疫系统已经遭受严重的损坏。那段时间，他正在 查办原省委宣传部副部长鹿松林的案子。案情重大，根本没有喘息的时间，就在这短短20几天内，他不断地发烧，体重下降 了15斤，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才去医院，匆匆输完液又匆匆赶回。他高烧近40度却要去北京出差，回家收拾东西时，母亲 发现情况不对劲，林建智故作轻松地对母亲说：“没事，真的没事。”说着就没了人影……“那次他从北京回来，一到家就晕 了过去，一动不动，把我们吓坏了。”陈玲回忆道。

　　就这样，林建智的病越来越严重，在领导和家人的催促下才住进了医院。在经受3次抽骨髓、4次肠镜检查、7次拍 胸片的情况下，他依然“不听话”，带病坚持工作，医生护士一不留神他就跑掉了。有一次，他在病床上听说被查对象在绝食 ，立即拔下输液的针头，猛地跳下床就要奔出大门打车去办案点，可没走几步就晕倒在门边……当他醒来时，第一句话是问妻 子：“他肯进食了吗？”

　　也就是这年除夕，在医院躺着的林建智要到办案点顶班。他说，反正我也回不了家，在哪都一样，还不如让其他同事 回家团聚。在那个万家团圆的夜晚，像往几年一样，他就这样在办案点强忍着病痛，独吞寂寞。

　　最终，林建智被确诊为淋巴癌晚期。医生告诉陈玲，她丈夫的病是扁桃体、肠炎反复发作，长期疲劳引起的免疫功能 下降，长期刺激淋巴造成的。医生痛心地说，如果早一点住院检查，不至于这么严重。那一瞬间，陈玲脑子里一片空白，心如 刀绞，她根本不敢告诉丈夫。

　　然而，纸包不住火，林建智还是知道了，他非常镇定乐观，还经常问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还有好多事没处 理啊！”中山大学附属肿瘤医院副院长林桐榆说，林建智是他见过的最坚强的病人，化疗非常辛苦，但他没吭过一声，是条汉 子！

　　“在他生病住院的日日夜夜，才是我跟他相守最长的日子。他是真正的男子汉，我从不后悔嫁给他。”陈玲动情地说 。然而，面对贤惠的妻子，林建智满怀愧疚与歉意，他曾心酸地对妻子说：“治病把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别再为我花钱了！ ”

　　攻坚能手，

　　赢得被查者的钦佩与尊重

　　“那天，医院下达《病危通知书》了，我用颤抖的手紧紧攥着，迟迟不肯签字。看着泪流满面的我，病床上的他反而 很平静，柔声安慰我说：‘没事的，没事的，你就签吧！’”

　　——陈玲

　　一名既是林建智的同事、又曾报道过他的干部回忆，林建智是一个非常朴实的人，他们的办公室相邻，在走廊上、茶 水房、洗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时，他总会朝对方憨憨一笑，很少言语。采访中有两件事给这位同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是林 建智与其谈办案，对自己只字不提，只说别人怎么辛苦劳累怎么攻坚克难，当同事忍不住问他：“你当时也在吧？”他这才说 ：“嗯，我也在。”第二次是采访结束时，同事问他：“查了这些案，办了这些人，挺有成就感的吧？”林建智却低声回答： “我们吃这碗饭的，把腐败分子弄出来，你说不高兴是假的。但有时也难受，心痛。组织上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为几个钱， 烂了……”

　　林建智就是这样低调的一个人，把名利看得很淡，像老黄牛一样任劳任怨，不求回报。他在纪委6年，前5年并没有 得过多少荣誉，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刻意制造的光环。有人回忆，在某次竞争上岗中，他头一天晚上还蹲在办案点，第二天赶来 演讲完又匆匆回去，既没有时间充分准备，也不去联络感情。其实，从他来海南省纪委报到的第一天，就只想着实实在在把自 己的工作干好，什么升官、出名、提高级别待遇，他没那些心思。

　　他刚来省纪委时，别的新人大都打听安排什么岗位，有没有发展前途等，而他什么都不问，只提出要借一些业务书籍 充电。凭着踏实苦干、勤学钻研以及在司法系统20年来的工作经历，他十分熟悉犯罪心理学、社会心理学，经常通宵达旦地 研究案卷，分析调查取证路径，很快在查案中大显身手，成为专啃硬骨头的“攻坚能手”。

　　6年来，林建智组织或参与查办的大要案光厅处级领导干部就有10多人，挽回经济损失4000多万元。

　　原海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鹿松林是当地名人，曾任该省电视台台长的他自视甚高，能说会道又写一手漂亮的文章。被 立案后，他居高临下，故意表现出对办案人员的蔑视。林建智被派来啃这个“硬骨头”，他并不与其发生正面冲突，而是从关 心对方生活入手，他陪鹿去治疗糖尿病，除夕夜亲自做饭陪鹿一起吃年夜饭，让鹿非常感动，抵触的情绪渐渐消失。

　　林建智在陪鹿散步时，常常聊到对方引以为傲的海南卫视。当看到鹿兴致正浓时，不经意把话题转到自己曾办过的案 件，说纪委不会轻易立案，一立案则说明已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一天，林建智在一次谈话后突然递给鹿一张纸条，上面写道： “你敢拍胸脯说没问题吗？若敢，你就写：我鹿松林没有任何问题，否则甘愿接受组织的任何处理！”鹿看后大惊，彻夜未眠 。就这样一热一冷地交心攻心，让鹿心中抵抗的壁垒逐渐坍塌，最终陆续交代了自己受贿百万元的违法事实，被判处有期徒刑 十年。鹿松林后来对林建智说，出来以后一定要找他做朋友！

　　林建智文明办案，一直追求取得办案的最佳综合效果，尊重对方、关心对方同时帮助对方，让被查者幡然悔悟，真心 悔改。

　　在调查该省工商局原局长马招德受贿案时，马提出每天要吃

苹果，饭前要喝煲汤，引起了其他办案人员的反感。而林 建智想着他上了岁数，亲自为他买来苹果，想尽办法满足他饭前喝煲汤的习惯，让马非常感动，流下了眼泪。最终马因受贿罪 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后来他在监狱里得知林建智得了绝症，专门托人带来口信，祝愿早日康复。

　　某电视台栏目负责人李某被查处后，悲观绝望并动了自杀的念头，整天发呆，一言不发，林建智为他带来他女儿的照 片，让李某重新燃起生命的希望，如实交代了自己的问题。移交检察院前，李某折了一只代表希望的纸鹤送给林建智。而该省 农垦总局原组织部长郭某一家对林建智更为感激，郭出事后有人要让他的两个孩子离开农垦系统，林建智得知后，立即出面协 调：不能因为父亲的问题影响到无辜的孩子。

　　办案人员处在反腐败第一线，最容易受到各种糖衣炮弹的攻击，而无论是被查者本人，还是为其开脱找关系、通门路 的人，对林建智一致评价：“这个人正！”几年来，林建智20多次拒贿，不管是从小光屁股耍大的老伙计，还是对自己有恩 的老领导，送礼者、请吃者、说情者一律被他挡在了门外，他曾说：“钱，谁都需要，我也是。但不义之财不能要，且不要说 是共产党员，是纪检监察干部，这是做人最起码的原则！”林建智的正派让那些人心服口服，并发自内心地敬佩他。

　　林建智在住院期间收到了许多被查者的祝福，有的还在服刑，托人传来祝福的口信，有的发短信来鼓励他坚强，有的 从外地赶来看望他……林建智的人格魅力，赢得了被查者由衷的尊重与钦佩。2006年9月30日，林建智的遗体告别仪式 在广州举行。“那天，一下子来了200多人，都是从海口赶往广州的，他们对我说：‘老林是个好人，我们一定要送送他！ ’”陈玲回忆道，继而陷入深深思念之中。

　　“改天爸爸”，

　　三亚之行竟成永远遗憾

　　“他非常爱我们母女，结婚15年来我们没有红过一次脸，他在家只要一有时间，就抢着干家务，从来不让我插手， 恨不得把所有的家务都干完。我嫁给他，很幸福，不后悔！他说过，要带我们去三亚玩，可是如今……” ——陈 玲

　　林建智去了，留给家人的是载不动的思念……

　　他的家狭小而陈旧，祖孙三代挤在一起，工作26年的他只能打地铺睡。据他的同事说，曾有几次分房的机会，他因 为太超然而没能“抓住”。2005年初，夫妻俩决定贷款买房，终于能够拥有自己的小天地，陈玲兴奋地准备设计

装修。而 此时女儿要小升初，为了省钱供女儿读书，林建智硬是将订金给退了，家中的窘迫让陈玲暗自垂泪。

　　被查出身患绝症前，林建智舍不得做8000多元的全身性检查。“他走前，我给他买了一件2000多元的衣服， 这是他一生中穿得最贵的衣服，他平日穿的都是几十元一件的。”陈玲感慨道，“我们结婚13周年时，他送了我一件几百元 的时装，我一直舍不得穿，过了好久才把标签取下，只在出席正式场合的时候穿。”

　　然而，林建智却有一副热心肠，他舍不得自己花钱看病，却乐于帮助别人，他每月都要资助下岗工人的孩子读书；他 挣的钱也不多，家里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可当他得知一个朋友下岗后，当天就送去800元。

　　其实，林建智完全可以让自己不那么捉襟见肘的。他在调入纪委前，某监狱领导曾邀他任狱政科长，掌管犯人的减刑 、假释、保外就医，福利好，权力大；也有人劝他别去纪委这个清水衙门，干脆弃政从商，他都婉拒了：“这辈子我就在清水 衙门了，我喜欢这份工作。”陈玲说，丈夫是海口人，是历史上著名的清官海瑞的同乡，丈夫从小就崇拜海瑞，他常说，人的 一生，紧要处只有几步，干纪检，我这一步走对了。

　　这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家庭，父亲患有脑溢血，先后两次住院，至今行走不便；母亲患神经官能症卧床多年，林建智是 出了名的大孝子，以往父母亲患病住院，他总是彻夜陪伴，尽心服侍。到省纪委后，由于经常外出办案，陪伴的时间少了，父 亲住院他也只能到医院看看就含泪辞别，他的心中充满无奈与愧疚。

　　对妻女，林建智认为自己有太多的亏欠。女儿叫他“改天爸爸”，无数次说要带自己去三亚玩，却一直没能兑现，总 是哄着她：“乖女儿，改天爸爸一定带你去玩！”有时女儿一连几个月都见不着爸爸，她打电话过去“质问”：“爸爸！你长 什么样，再不回来我都快忘了！”林建智每次听到女儿的声音，都恨不得马上回家，可是案子正在攻坚阶段，他又怎么离得开 呢？

　　海口坐车到三亚不过3个小时，生在海南的妻女竟然从来没有去过三亚，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2005年五一大假 ，一家人下决心去三亚，行李都收拾好了，正准备出发时，林建智接到电话，说一个被查者生病了，林建智马上开车将人送进 医院，一连守了3天。后来医生说是情绪紧张引起血糖升高，林建智松了口气，可是他再一次失信于妻女，内疚的他连声向妻 女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

　　“作为丈夫和父亲，我是多么地不称职、不应该啊！”林建智生前曾对采访他的一位记者感叹，“说实话，生命对我 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但它不属于我一个人。出院以后，我一定带着她们去三亚玩，了却这个多年的心愿。”

　　而如今，这个心愿成为永远的遗憾，随他去了天堂……

　　“他一直觉得愧对我和女儿，没有尽到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责任。但在我们眼里，他始终是我们最爱的丈夫和父亲 。”陈玲深情地说，“他在天堂看着我们呢，会永远守护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