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军宁:贫富悬殊咎不在自由主义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8月09日10:05 南都周刊

  贫富悬殊咎不在自由主义

  南都周刊:有评论认为,左右双方对中国当下的解读都有意义,一方是强调“资本之恶”,当下侧重强调民主和平等,一方强调了“权力之恶”,当下侧重强调要自由和宪政。只是在先限制哪个“恶”之间产生了分歧,你如何评价之一观点?

  刘军宁:这个归纳是错误的。并不是“新左派”主张民主和平等,自由主义者也主张,我本人也花了大量的时间,写了很多文章探讨民主和平等。其实“新左派”并不是真的主张民主和平等,他们在民主和平等问题上,并没有写过任何有影响力的文章,你能举出一个例子吗?不能吧。那怎么能说他们强调民主和平等呢?

  南都周刊:但是,这些年对“自由主义”的一个主要批评是,后者只注意到了市场和效率问题,而漠视或者忽视了由此带来的“公平”问题。你如何看待“新左派”的这一批评?

  刘军宁:这个批评有点偷换概念。自由主义者并不是只注意市场和效率问题,恰恰是因为公平问题,自由主义者才强调市场的力量。计划经济既没有效率,也不公平,市场经济与计划经济比,既有效率又有公平。在这方面,两者对“公平”的理解不同。新左派把公平理解为结果平等。中国对“结果平等”的实践已经证明是“灾难性”的。所以,中国不应该再追求由权力主导的“结果平等”了。

  第二,中国的经济改革出现了贫富悬殊问题,但这个问题不是“自由主义”的责任,绝大部分自由主义者、或者民间认可的自由主义者并没有参与中国改革的设计,所以不能把这个账算在“自由主义”身上。中国改革中出现的问题,恰恰是市场改革不彻底造成的。美国和中国同是市场经济国家,为何中国的贫富悬殊比美国大得多?所以,中国不是市场经济太多了,而是市场经济太少了。中国的贫富分化不是市场的责任,而是不受约束的权力造成的。

  所以要解决这个问题,首先就是要约束权力对穷人的剥夺和对富人的照顾。比如说“利息税”就是这样的,今年终于改了,但它已经劫贫济富11年了。这不是自由主义者的主张,至少一开始我就写了文章反对利息税。

  南都周刊:在中国的经济改革过程中,权力学会了与市场合谋,并利用市场,贪腐泛滥、生态恶化、社会资源浪费等与权力的不受约束密切相关。自由主义者如何看权力与市场合谋的问题?

  刘军宁:在最近曝光的山西黑砖窑事件中,“新左派”看到了权力与市场的合谋,但是想通过约束市场来寻找公平与正义,而不是去约束权力。举一个例子,假若一个强盗骑着

摩托车去抢劫,我们是应该抓这个强盗,还是把摩托车砸掉而把强盗放掉?如果权力利用了市场来欺负穷人或者无权者,是应该把市场砸掉还是应该约束利用市场的权力?这不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吗?

  如何对权力进行制衡,并不是一个没有办法的问题,办法有多种,关键是被不被采纳。比如,说山西的黑砖窑案,应该再深入地讨论下去,像这种事还有多少?应该给媒体监督权力更大的空间。

  南都周刊:“新左派”对市场持一种否定态度?

  刘军宁:“新左派”是一个很大的谱系,最极端的肯定是对市场持一种否定态度的,这点毫无疑问。你可以从左派的各种公开信上都能看到,从字里行间也能读得出来。实际上,中国正统的声音仍然是持有这种观点,认为中国最终会走向计划经济。其实,正是市场为公正的声音、思想的多元提供了前提。“自由主义”和“新左派”都从其中受益了。这也是“自由主义”不能同意“新左派”对市场看法的一个根本原因。

  传统的断档终究要续上

  南都周刊:近年来,文化保守主义在中国也广泛兴起,尤以新儒家为代表。在2004年,多位学者联名发表《甲申文化宣言》,这两年更是掀起了读经热、国学热。你如何看待这一思潮在中国的兴起?

  刘军宁:无论我们喜欢还是不喜欢文化保守主义的一些具体的观点和主张,有些我也不喜欢,但只要这些不与极端民族主义,不与排外结合起来,就是一件好事。在文化层面上,中国没有经过自身的调整,适应世界主流文明的发展。这个调整到今天还没有完成。文化保守主义思潮的兴起实际上是对中国深层文化问题的一个反应。这个反应有过激的,有恰当的,有不合适的,有找错点的。比如是不是要读经、要穿国服、要抵制圣诞节等。对此,我也不想具体地评论,说多了,也会引起人际间的误解和紧张。

  南都周刊:中国近代以来,在融入全球化的过程中,一直存在文化焦虑和自身文化的认同问题。这样的一种思潮的兴起,与中国近30年改革带来的经济增长、国际地位提升、民族自信心增强有关吗?

  刘军宁:我倒觉得这种解释太笼统了,也不喜欢从国力增强、民族自信心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首先是现在老百姓有点钱了,也有点闲了,他们看了电视了,上了互联网了,他们感受到中国自身的文化问题了,对文化的需求出来了。中国文化在上个世纪中期有个“断档”,这个“断档”终究是要续上的。中年人喜欢西学,老年人可能喜欢国学,这种事在不同的时期都出现过,比如在王国维、陈寅恪身上也出现过。

  南都周刊:经过了上个世纪的“断档”期,中国还有“传统”吗?或者说我们究竟还可以从传统中寻找哪些资源?

  刘军宁:中国太有“传统”了,看你怎么定义“传统”了。如果你要与外国人打交道,你就会发现中国的“传统”有多么厚实了。要是你与自己人在一起,你可能看不到这种差异。但与周边的日韩、香港和台湾比,中国大陆的“传统”是少了很多。

  我曾写过一篇文章“开放的传统”。任何人的“传统”都是有选择性的,比如,新儒家往往认为,儒家文化就是中国的传统。其次,任何“传统”都是演化的,比如原始儒家和后来理学的儒家是不一样的。第三,“传统”也是开放的,新的、外来的东西也可以成为传统,比如佛教,中国原来是没有佛教的,但现在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佛教国家。西方的经验更是这样,西方的传统是由各个不同地方的传统混合而成的。

  南都周刊:但自近代以来,中国的“传统”色彩一直在退化、一直处在“丢了”的状态中。

  刘军宁:我想丢的是好的一面吧,传统中主张仁和,主张温良恭谦的这一面被丢掉了,主张暴力,主张你死我活,主张仇恨,主张对权力的服从等不好的一面被保留下来了。一个国家是不能摆脱传统的,只能摆脱传统的一部分,关键摆脱的是哪一部分。

  南都周刊:近年来,新儒家也一直在从儒学经典中寻找资源,在你看来,儒家文化的基本理念与现代社会普遍追寻的自由、平等、民主等理念能够相融吗?

  刘军宁:从历史、从官方的角度看,儒家文化与自由民主的理念是有非常大的冲突的。但这仍然不排除从中演化出新的认同民主宪政的儒家思想来。但这个需要演化,就像许多人把儒教和佛教混合起来演化一样。这个需要时间解决,中国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在这方面有分量的研究出来。更多的关心儒家传统的人可能不去研究民主宪政,可能去研究考据什么的。演化是一个选择和淘汰的过程。中国现在这个过程还没有经历完,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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