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凤祥的多面人生(图)

　　从穷小子、村主任、富豪、慈善家、北腿传人到犯罪嫌疑人，孙凤祥的人生可谓丰富多彩

　　本刊记者 陈磊 发自沈阳

　　一个村委会主任，却是辽宁省工商联合会常委、辽宁省人民政府经济研究发展中心特邀研究员、辽宁省合同法研究会会员、辽宁省光彩事业基金会副会长、辽宁省十大诚信企业家、沈阳市公安局警风警纪监督员、沈阳市二级武士、开鲁县名誉县长、张学良暨东北军史研究会副会长……

　　类似的头衔和兼职有50多个，这样的村委会主任，全国能有多少？

　　这个人就是孙凤祥。

　　自称对外捐款6000多万元，现在却成了贪污、挪用公款的犯罪嫌疑人，有这样经历的村委会主任同样寥寥无几。

　　作为一个富翁，和妻子约法三章，实行合同制婚姻，到期后，再行续约，这一点，也实属罕见，而10年前，孙凤祥和妻子就有了此类约定。

　　2007年5月21日，作为犯罪嫌疑人，在法庭上的孙凤祥“做派没有变，就和以前在村里和公司里当领导时一样”——休庭被带回羁押室的短暂瞬间，他戴着手铐还频频向身后的旁听者挥手致意，面带微笑。

　　“没事儿，就当多个人生经历呗！”他不在乎地说。

　　8月7日，第二次开庭，沈阳的气温已接近30度，大街上几乎看不到穿长袖的人，法庭上的孙凤祥却依然穿着长袖衬衫，“头发梳理得很好”。但他的态度已经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两次请求法庭“给我一次机会”，因为“我还年轻，还可以为社会做贡献，希望有机会重新发挥自己的作用”。

　　这位沈阳市浑河堡村原村委会主任，凤祥集团的董事长，在任时风光无限，慈善大使、新闻人物、政协委员等光环纷至沓来，现在，根据沈阳市人民检察院的指控，他贪污、挪用公款的金额高达2500多万元。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何从“慈善大使”一下变成了“贪污嫌犯”？

　　早年

　　和许多白手起家的商人一样，孙凤祥出身贫寒。在他很小的时候，全家从沈阳市下放到近郊的浑河堡村生活。

　　发达后的孙凤祥对记者称，他的父亲曾给张作霖当过侍卫，给张学良当过副官，解放后全家因此而受到牵连，但这一抬高自己家世渊源的说法没有得到有力证据支持。

　　到农村生活后的孙凤祥，兄妹五人，父亲多病，生活全靠母亲一人独立支撑。村里人介绍，当年孙家日子过得相当紧巴，孙凤祥小学还没有毕业时，“文革”就开始了，他辍学在家靠捡破烂来补贴家用。

　　底层生活磨练了孙凤祥的性格。村里人说，那时的孙凤祥为了比别人捡到更值钱的东西，已经学会用烟来贿赂倒垃圾的司机，让司机把车停在垃圾场外一个地方，他捡完了再拉进场，其他人开始过来捡。

　　为了生活，孙凤祥开过拖拉机，当过装卸工，倒卖过鸡蛋。他曾经告诉采访他的记者，那时，他非常羡慕周围贫下中农，原因是他们家里都有一辆自行车，看到别人骑凤凰牌的自行车，他都会禁不住过去摸两下，谁要是让他骑两圈，他会特别高兴。

　　在这种冲动支配下，倒腾了许多小生意的孙凤祥开始办实业，和一些稳扎稳打的实干家不同，他不是先定方向，盖厂房、买设备，而是先去找市场，拿到订单后再去办厂。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孙凤祥先后办过多个小厂，如涂料厂、汽车腻子厂、化学树脂厂、服装厂、眼镜厂等等，但由于孙凤祥的指导思路是“什么赚钱干什么”，这些企业大都命运多舛，厂子始终没能走出浑河堡村。

　　1996年，在得知沈阳市政府有在未来几年内开发浑河南岸的打算后，孙凤祥兴奋异常。他的逻辑是：如果政府开发浑南，浑河堡就是新区的开发重点，依托浑河堡做

房地产，一定能让事业实现腾飞。

　　为了壮大声势，这一年，孙凤祥的“凤祥集团”成立。

　　一些村民告诉记者，当时，孙凤祥并没有什么钱，为了凑够成立集团所需要的企业数量，他将一些并不属于他的同村的其他人的小企业也拉进了凤祥集团。

　　拆迁

　　孙凤祥的暴富和名气大增发生在他担任浑河堡村的村委会主任之后。

　　浑河堡村位于沈阳市的南大门，紧邻浑河，面积3.16平方公里，本地接近七千人，其地理位置优越，风景秀丽，在沈阳市决定要开发浑河南岸后，可谓是寸土寸金的好地段。

　　2001年，该村村委会换届选举时，候选人孙凤祥向全村人承诺，将老年人每人每月40元的补贴提到100元，这给了许多村民以惊喜和诱惑。

　　顺利当选村长后，孙凤祥给自己提出三条要求：第一，个人不花村里一分钱；第二，村里的所有事情都由村民说了算；第三，要逐步把浑河堡建设成为辽宁乃至全中国最好的村。

　　有意无意之间，孙凤祥也开始让人们知道他的权力网络——1999年，凤祥集团旗下的祥金房地产开发公司竟然有本事让时任沈阳市市长的慕绥新批示：“同意将土地出让金缓交三年”。

　　此外，孙凤祥的凤祥集团还聘请了沈阳某区的一位处长出任副总经理，他的姐夫赵某也开始出任浑河堡村的党支部书记。

　　“一个姐夫一个小舅子，分别担任村支书和村主任，这真是绝配啊！”沈阳市检察院系统的一位检察官感叹。

　　此后，凤祥集团在浑河堡村开发了凤祥新城，一期2000年建成，但是，直至2005年居民方才拿到

房产证，而且还有几户被拆迁的居民没有分到应该得到的房子，这引起一些人对凤祥集团的不满。

　　等到2001年凤祥新城二期拆迁时，更大的矛盾激化了。由于凤祥集团拆迁以及土地征用手续存在问题，很多居民不愿意拆迁，凤祥集团采取“停水停电”常规手法逼迫居民早点搬离不说，还采取了被很多村民诟病的暴力行为：

　　村民林久顺，半夜玻璃被人砸碎，大砖头扔进屋内，把衣柜都砸得斑斑驳驳，有一天夜里，林的汽车也被点燃，最后，林不得不买来一个电子探头昼夜监视；

　　村民王贺新，半夜窗户玻璃被砸碎，儿子出门查看被打了一棍，不得不在自家窗户前加了一层钢丝网用来防范。但即便这样，趁其不注意，凤祥集团的大吊车还是将屋前的厂房弄坏了一大块；

　　村民苏美琴，因不同意拆迁补偿的标准，凤祥集团就在其家周围垫上厚厚的土层，致使下雨水就向屋内灌，老伴得了严重的风湿，基本丧失劳动能力；

　　……

　　这些村民告诉本刊，他们知道凤祥集团征地、拆迁手续不合法，所以拒绝拆迁，但这遭到了凤祥集团的强力阻击。

　　于是，利益受损的一些村民开始上访。从沈阳到辽宁再到北京，整个过程漫长而又充满辛酸——2004年6月，当一些村民到辽宁省信访办上访时，遭到了孙凤祥为首的二十多人的拦截，一些村民遭到了殴打。

　　更多人感到了恐惧，一位妇女直接就给孙凤祥跪了下来：凤祥，我再也不上访了！

　　那时，村民们并不知道，孙凤祥究竟从浑河堡村的土地中拿了多少好处。直到开庭后，通过媒体的报道，村民才知道，2003年，孙凤祥“将本应是9万元钱一亩的安置补助费降为6万元钱一亩”，“贪污征地补偿款1065万元”；2005年，指派员工将沈阳新奉基房产开发有限公司向浑河堡村支付的被动迁居民的安置补偿费1393万余元，存入凤祥集团，用于公司经营。

　　光环

　　很多村民从2000年就开始上访控告凤祥集团，然而，直至2006年5月，孙凤祥从加拿大投案自首，经历了漫长六年之久。

　　村民说，这源于孙凤祥身上有太多花钱买来的光环。

　　1998年初，他捐款3万元为康平、法库两县打井抗旱；1999年10月，全国省直老干部

网球公开赛，孙凤祥出资10万元赞助辽宁省省直老干部网球一、二队；12月，为市委宣传部组织召开的建城研讨会提供价值1000元的大会用水；2000年，市工商联第十三届会员代表大会召开，凤祥集团赞助价值2000元的大会用水，并提供赞助款500元……

　　据熟悉凤祥集团的村民介绍，凤祥集团的九楼这一层，从走出电梯口开始，几乎摆满了孙凤祥的荣誉和纪念——所有的奖状、奖杯、纪念品、照片在这里统统找得到，参加会议时的请柬、代表证、餐券都被完好无损地保留着，以至于9楼的大厅里放不下，孙凤祥不得不腾出一间屋子做自己的“档案馆”。

　　在孙凤祥看来，出名也是一种品牌招商，能让更多的人来和他合作。于是，只要有出名的机会，他都会努力争取。

　　2001年，他上任浑河堡村村委会主任之初，就命令下面办了一张内部发行的《浑河堡村报》，纸张印刷精美，记者看到的一份印刷数目是3万份。

　　此外，他自己的凤祥集团也有一份《凤祥集团报》，两张报纸的重点报道对象当然是他自己。

　　2002年，凤祥集团为贫困地区建昌县援建了一个矿泉水厂。他不仅把自己的头像印到了产品包装上，在媒体做产品广告也是亲自做形象代言人。

　　2003年，获选全国“农村基层干部十大新闻人物”后，孙凤祥十分开心，从北京领奖回来，村小学、村委、凤祥集团的许多人带着乐队到机场迎接，场面极其隆重。

　　不仅如此，孙凤祥也有意识地培养儿子的名誉意识，儿子参军时获得的奖状、照片，孙凤祥也收集起来；2004年初，和儿子参加一次全国自驾越野探险，回家后，孙凤祥专门把他一路上拍的照片做成宣传画，印刷了3000份送给亲朋好友。

　　慈善

　　在孙凤祥诸多的举动中，最为大众关注的是他的慈善行为。

　　孙凤祥多次提到，自己慈善行为的源头是村里乡亲们对他和家庭曾经的恩惠。

　　1997年11月，辽宁省第二届光彩事业大会在国家级贫困县建昌召开。此后，他开始了对建昌的扶贫，包括寄给一个叫王斌的贫困老师一万元钱、援建一所养老院和两所光彩小学。由此，他成为“辽宁省建昌县凤祥光彩小学名誉校长”。

　　后来，他对法库县的捐助，使他成为了“法库县荣誉市民”和“法库县外经贸局名誉局长”。

　　2001年，全国第二届光彩事业大会在安徽省安庆召开，当地希望有人能帮助380名失学儿童重返学堂。媒体报道说，当时孙凤祥身上刚好带了五万元，到机场买机票后把剩下的钱都留下来扶贫了。

　　这一次，安庆给了他“安庆市教委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名誉主任”的称号。

　　2005年，沈阳市某报举办一个慈善评选活动，被推荐的企业家里面有孙凤祥。其间，孙凤祥和该报前去采访的记者有一番对话，这段对话在孙东窗事发后被该记者写在了自己的博客上：

　　孙：这些年，我的报道多了，有点麻木。

　　记者：但我个人看，还没有最醒目最系统的。

　　孙：是吗？

　　记者：你的宣传报纸我全看了，基本上都是一个活动一个典礼一个仪式，即使版面很大，效果也不明显。

　　孙：那你说怎么办？

　　记者：这是沈阳市首个慈善评选，需要读者投票加上评委审查认可，整体展示更重要。

　　孙(有些动心)：我的预算没有那么多。

　　记者：我们有优惠。彩版，正版，一次性付款，6万。平时是8-10万。

　　孙：一个版，写什么呢？

　　记者(指另一名同事)：这是报社最好的记者，让她给你策划。文字倾向你在慈善事业贡献的同时，着重写你家乡的规划和建设，以感情为主线……

　　孙：这样就能保证选上？

　　记者：不敢保证。但就像您做慈善，我们做不求回报的善事，自会有美丽的结局。

　　孙：你说得对，就这样办吧。

　　……

　　其后，凤祥集团被评为十大慈善企业之一。

　　在该报慈善评选过程中，工作人员发现，凤祥集团自己报出来“对外捐款6000多万”，然而有相当一部分却没有正规发票，也没有任何收据可以提供。

　　在5月21日的首次庭审中，有多位受孙凤祥资助的学生到庭旁听，其中的一位男孩告诉采访他的记者，“我觉得我应该来看看他，不管他是否犯了法，他都帮助过我，他对我的爱心我会一直感激，这与他是否犯了法无关。”

　　武术

　　在孙凤祥诸多的身份中，“北腿传人”的角色为他增添了些许传奇色彩。

　　据孙凤祥的老师，59岁的拜地宫戳脚拳第五代传人赵振库介绍，年轻时，孙凤祥出于只有兄弟两人且是外来户的考虑，开始习武健身，成为他的弟子。

　　那时的孙凤祥爱打架，“一般没人敢招惹他”。

　　此后，每天早起练武成为孙凤祥的一项必修课。但孙凤祥的武术修养究竟到了何种地步，记者没有亲见，赵振库说“水平很高”，但他又告诉记者，孙凤祥自创的“凤祥八步拳”大部分都是他代写的。

　　有钱后的孙凤祥很乐意让人们知道他习武之事。

　　2003年10月，他出资50万元人民币，在阜新举办了阜新全国传统武术大赛；2004年，张家界举办国际武术比赛，孙凤祥出资人民币1.5万元；同年，出资2万元在沈阳资助举办沈阳市首届传统武术大赛。

　　2004年，首届国际传统武术节在郑州拉开序幕。孙凤祥亲自带队，领着他的辽宁“凤祥武术队”参与比赛。

　　2005年，香港国际武术节，孙凤祥亲自上阵表演，获得两块金牌。

　　“有钱不会武，会武的没有钱。”赵振库说，孙凤祥恰恰这两样都具备，而且热心武术事业，所以，2003年左右，被推选为沈阳市武术协会主席，同时也是辽宁省武术协会副主席，全国武协传统武术委员会副主任。

　　不止于此，孙凤祥还以沈阳市政协委员的名义提出议案，建议中小学推广传统武术。

　　结果是，凤祥集团、他任主席的沈阳市武协、沈阳市教育局三家联合，由凤祥集团出资，对沈阳全市300多名体育教师进行了培训，训练地址设在孙凤祥个人的凤祥山庄内，所有教师的吃住行一律免除，还给参与者每人发了一套练功服。

　　培训的主要内容，当然是“凤祥八步拳”。

　　婚姻

　　许多熟悉孙凤祥的人认为，他过得其实并不幸福，原因在于他的家庭。在孙凤祥自己的叙述中，他年轻时曾经和邻村的一位姑娘恋爱，后来因为家庭成分不好而分手。后娶孔某为妻，几年后，双方离婚。

　　再后来，孙凤祥娶了沈阳某大学的保健医生张某，让人惊讶的是，手头已经富裕起来的孙凤祥决定和张某实行合同制婚姻：一次合同期为五年，五年到期，婚约结束，续不续合同，根据当时双方的意愿再作商议。

　　对此，张某竟然也没有异议。

　　1996年，双方带着签下的协议，到有关部门登记结婚。

　　协议中，孙凤祥拟定了20多条双方必须恪守的条条框框，最主要的是：女方不得参与公司经济工作和公司里的各种经营活动；女方不得干涉公司的财务收支情况。

　　孙凤祥认为，中国传统婚姻模式总是把两口子捆得紧紧的，唯恐有距离，而他看到太多的民营企业家因为妻子“参政”把企业搞垮，也看到太多的民营企业家因为妻子插手公司钱财而在事业上惨败，所以他想夫妻间保持适当距离。

　　张某也对孙凤祥提出三个条件：一、别忘了你有一个家；二、别忘了家里有个我；三、别忘了每月如数交生活费。

　　在村人惊异的目光中，五年合同到期后，孙凤祥和张某离婚。但张某仍以保健医师的身份在孙家生活，后为孙凤祥生下一个女儿。

　　对自己这段惊世骇俗的婚姻，孙凤祥并不避讳，反而津津乐道地找人将其拍摄成光盘，当选村长后，每户派发了一张，题目是“一个总裁与三个女人的不了情缘”。

　　面子

　　凤祥集团一位和孙凤祥关系很好的员工告诉记者，由于本身文化程度不高，而且好大喜功，孙凤祥花钱毫无原则，找他帮忙的、赞助的、拉慈善的，非常之多，而他也是随手就给，事后统计，方才惊讶，怎么会花那么多钱？

　　“很多钱，其实不该花的，但凤祥好面子，经常就随口许诺，人家当真过来要，就只好给了。”这位员工说，凤祥集团曾经有20多辆车，最好的是一辆价值160多万的美国悍马。由于孙凤祥经常向底下人承诺，结果好多车都被员工记在自己名下，归了个人。

　　查办孙凤祥一案的检察官告诉记者，孙凤祥好面子，即便到了审查阶段也依然如此，你称呼他董事长、孙主任，他就配合许多，不然，他啥都不说。

　　“孙凤祥啊，就是一农民，连‘号召’两个字都写不全。”这位检察官说。而在《中华武术》杂志2005年第12期中，对孙凤祥的介绍为：硕士研究生，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管理专业，高级经济师。

　　凤祥集团常年的法律顾问杨占家告诉本刊，由于花钱无节制，凤祥集团鼎盛时期，员工不过800人左右，每年的运营成本却高达几千万，“其实几百万就够了”。到后来，纪委要求孙凤祥归还浑河堡村钱的时候，发现凤祥集团除了房地产能赚钱外，其他企业都在亏损，账面上根本没有钱。

　　杨占家告诉本刊，直到孙凤祥去沈阳市纪委自首的那一刻，他都在问孙凤祥究竟是否有问题。结果孙凤祥拍着胸脯说，没事，肯定能回来！

　　一位知情人士说，纪委原本想只要孙凤祥把钱还了，就不追究他的责任，只是没想到他涉案金额这么大，最后只得诉诸公堂。

　　2006年5月30日，孙凤祥从加拿大回国投案，7月18日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

　　“当时纪委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加拿大，我回来自首就是不想给政府添麻烦，不想给子孙留下骂名，”孙凤祥说，“恳请法院能够给我一个机会。我还年轻，我想重新发挥作用，为社会做出贡献。”

　　那一刻，他落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