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家的孩子

　　与央视《讲述》联动报道(8月14-15日上下集)

　　特别视点：是曾是新闻人物。他流浪了大半个中国；他曾说死也不回家。他恨父母。后来，他被一所寄读学校收留了 。后来，他特别在意家，在意爸爸、妈妈。

　　不要家的孩子

　　蒋书

　　2007年2月24日，农历大年初七。山东省齐鲁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王羲，在刚过完春节长假回到工作岗位的第 一天，就面临一个前所未遇的情况。新闻播完后，她接到了三四个热线电话反映同一件事：王羲当天制作播出的关于一个济南 街头流浪儿的新闻里，那个流浪儿说的并不是实话。

　　一、流浪儿满嘴谎言

　　新闻里，那流浪儿说他叫房桂轩，家里没亲人了，他不想回家。打电话的观众说：他说谎，这个小孩我们认识，他就 是我们村里的。这一切都是从王羲当天早上接到的一个观众打来的热线电话开始的：泉城路有个流浪儿非常可怜。过年人们都 在家里，这个小孩怎么在外面呢？王羲主持的《为您办事》是专门帮助观众解决困难的节目，获此线索，她即和节目组出发， 在济南最繁华的泉城路一家专卖店门口找到了这个孩子。

　　只见他穿着破烂地抱头趴在那儿，脚边放着别人给的蛋糕和几块钱，四周围着不少市民。那打热线电话者对王羲道： 这孩子叫房桂轩，其父去北京拉货时出车祸身亡，妈妈得了癌症，他独自在此。那观众还当着王羲的面问：你妈妈是什么时候 走的？房桂轩答：今年去世的。王羲问：你家还有什么亲人？房桂轩答：就剩一个大爷，老打我，还把我关在铁笼子里。他说 年前就从家里出来了，在外面睡了几十夜，把耳朵都冻了。可怜的诉说听得专卖店的小姑娘都哭了，好多人给他送吃的。

　　此前，王羲在工作中也接触过这种流浪儿。每次看到他们，她都觉得心情沉重，希望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可房桂轩却 害怕把他送到救助站或送回家，说着话就“噌”地一下钻进小胡同里不见了。王羲和栏目组回到电视台，将采访的内容做成新 闻，希望房桂轩的亲人和相关部门看到节目后对他进行妥善安置。没想到新闻播出后，观众纷纷打来电话说：房桂轩所说的悲 惨身世是假的，其父母根本没死，此新闻失实。若真如观众所说，那这孩子为何要编造出父母双亡的身世呢？他为何会在济南 街头流浪？其父母又在哪里？王羲脑子里疑问迭出，她决定到他们说的那个村去看看。

　　翌日一早，王羲和她的节目组按观众提供的线索，来到德州市平原县王打卦乡大辛村。一下车，村民就把她围住了， 七嘴八舌道：那孩子的父母都在，他家就在那边。带路的村民告诉王羲：房桂轩是德州的“名人”，离家出走，满嘴谎话。但 不知他为何离家出走。村民们把王羲带到一个破得连大门都没有的土砖垒的院子里。一见王羲，房桂轩的母亲就下跪道：感谢 你啊。第一眼见到房桂轩“双亡”的父母，王羲就觉得：这孩子背后肯定有事。随即心生愤怒：我让这个10来岁的孩子给涮 了。房桂轩父母的讲述让王羲吃惊：这孩子已跑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北京、上海、武汉、郑州、烟台、济南，大半个中国他都 跑过了，且北京电视台、郑州电视台、烟台电视台都把他送回过，可每次他在家没呆几天，一不注意他就“噌”地跑了。

　　王羲怎么也不敢相信：镜头里这个瘦弱的孩子竟有如此离奇的经历，若真像其父母所说，从2005年起，他一直在 外面流浪，那究竟为什么要一次次离家出走呢？他在外面要饭，怎么也不如家里啊。其父母说：他就是说外面好，嫌家里太穷 ，没好东西吃，每次找回来几天就走了，这次是腊月十九走的。

　　二、与父母水火不容

　　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王羲不相信一个十岁的孩子，会因为嫌弃家里太穷而一次次离家出走在外流浪。难道他宁愿 在外面露宿街头冻着，受别人的白眼吃剩饭都不愿意回家？房父对此也说不出更多原因。当王羲提出让他们先将房桂轩接回来 ，再慢慢弄清楚孩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时，房父的回答却让她费解：我觉得没必要再去找他，他自作自受。其母更干脆：接回 来我们也管不了。王羲更是费解：刚才还哭着跪在自己面前，感谢帮他们找到了儿子，一转眼却又拒绝接孩子回来。房桂轩是 家里的独子，他们为什么不肯接他回来呢？

　　房父说：孩子就这样了，将来也不指望他，我们总不能放着活不干，不过日子去找他吧？面对这“子不认父，父不要 子”，王羲仍试图劝房桂轩的父母把孩子接回，但二人态度异常坚决：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他已经废了，接回来我们也管不 了。苦劝无效。回电视台后王羲一直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才能令房桂轩的父母改变主意。此时，为房桂轩担心的王羲又想起了 一年前在平阴县接触过的四姐弟。

　　那四姐弟的母亲自杀了，她们跟房桂轩一样，在家呆不下，屡次离家出走。让王羲感动的是，当她跟那几个孩子在一 起，给她们买了一点吃的时，这些孩子就围着她，管她叫妈妈。王羲他们将这四姐弟送回了家，原以为这些孩子开始新的生活 了，没想到三个月后，王羲再次在济南街头看到她们时却大为吃惊：她们的眼神完全和上次不同。有人说：他们是小偷，被抓 住了。想到他们曾叫自己妈妈，王羲心里一阵难受。此时她遇到房桂轩，心里又有了那种感觉：绝对不能让房桂轩变成这样。

　　没想到翌日，准备先把房桂轩接到电视台的王羲，在电视台门口竟碰到了来接房桂轩回家的其父母：他们怕电视台继 续采访，给他带来不利影响。但他觉得：接他回家希望不大，不信你看。王羲怀疑：眼前这两人是否房桂轩的父母？

　　当王羲带着房桂轩的父母来到了泉城路，找到了正在路边睡觉的房桂轩时，房桂轩看到父母如临大敌：滚，我不回家 ，谁带我走跟谁急。妈妈要拖他走，他喊着在地上拼命挣扎，满嘴脏话骂妈妈。房桂轩如此地反应过激以命相拼，王羲觉得他 们根本不是一家人，她既震惊又好奇：房桂轩与父母间为什么像仇人一样水火不容？

　　房桂轩被其父母强行拖上车带回家后，王羲决定翌日再去房桂轩家。她有强烈的预感：若不彻底弄清并解决房桂轩与 其父母之间的问题，平阴四姐弟的遭遇很有可能会在房桂轩身上重演。当天下午，房桂轩父亲打来的电话，印证了此预感：昨 天我们把他押回家后，不到15分钟，他就跑了，房父骑车追到火车站才把他追回。这更让王羲觉得明天必须去看看。

　　翌日一大早，王羲和她的节目组再次来到了房桂轩家。这次房桂轩对王羲的态度异常冷漠，无论王羲问他什么，他都 一言不发。可当其母出现，他却突然异常激动地和妈妈吵了起来。正是这次争吵，让王羲意外得知了房桂轩离家出走的真正原 因。

　　三、父子同时流泪了

　　房桂轩瞪着眼睛，与妈妈像是仇人似的大吵：你不打我我能跑济南，我跟你一点感情也没有，我从小是在姑姑家长大 的，你动不动就打我，你脑子有病。王羲闻言心惊：房桂轩离家出走的背后果然有故事。原来，因家庭贫困，房桂轩出生后， 就被父母送至家境富裕的姑姑家抚养，姑姑姑父视房桂轩如己出，房桂轩的童年幸福而无忧无虑，姐姐哥哥对他都挺好，他把 姑姑姑父当做亲爸妈，对亲爸妈却如亲戚。

　　可幸福的日子却很短暂。2005年，和房桂轩最亲的姑父意外去世，姑姑家的经济也一落千丈，再也无力继续抚养 房桂轩，只好将他送回家。受姑父去世的打击，从一个富裕的家庭突然来到一个贫困的环境，加之和父母感情生疏，房桂轩难 以接受，那时很不愿回来。房父说不养房桂轩是因为家里穷；房桂轩却理解：你们不爱我，所以不养我，你们一生下我来就不 想要我。

　　但这些并不全是房桂轩离家出走的原因。房桂轩的母亲患有狂躁症，一旦犯病就会变得非常暴力，常会无缘无故地打 房桂轩，最厉害的一次是用一根粗棍子，把房桂轩的腿打肿了。房母老家四川，因受不了父母打骂离家出走流浪至此。因无钱 医治，房桂轩母亲的病情越来越重，打房桂轩的次数越来越多。本就和父母没多少感情，又常无缘无故被母亲打，房桂轩终于 在回家后不久，也像母亲小时候一样离开了家，从此一直在外流浪：没饭吃没衣穿，没人关爱。

　　几年时间，房桂轩跑遍了北京、上海等十多个城市，虽然经常挨饿受冻被人欺负，但他从没主动回过家：我宁愿死在 外面也不回家。得知真相，王羲心里更加沉重。此时房桂轩和父母已是水火不容，坚决不肯留在家里，甚至到了不能跟妈妈在 一个屋檐下，不能一起说话，目光都不能相碰的程度。他特别恨妈妈，他在与王羲交谈时不停地叫妈妈“出去”。正在王羲为 房桂轩不肯留在家里，又能去哪里不知所措时，她接到了一个来自德州实力学校的电话：说学校的董事长从电视上看到了房桂 轩的新闻，她欢迎房桂轩去她们学校生活和学习。德州实力学校是所全封闭的寄宿学校，房桂轩可以住在学校里，这至少解决 了他不肯和母亲同处一室的要求，且学校决定免收房桂轩入学的一切费用，这无论对王羲还是房桂轩及其父母，都无疑是个天 大喜讯。房桂轩听说不用继续留在家里，初绽笑容。

　　三年前就离开了校园的房桂轩，此时再次走进教室。王羲注意到：这个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几年的流浪经历让他看起 来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的小家伙，面对老师和同学竟有些害羞。看着房桂轩脸上流露出的羞涩，王羲非常高兴：这个表情是房 桂轩回归校园的第一个变化。随后，房桂轩的表现更是让她既吃惊又感动：中午，他要跟所有的小朋友们及他爸爸妈妈吃最后 一顿中午饭。他从此就要在这个寄宿学校里进行封闭式学习了，爸爸妈妈就要回家了，父亲嘱咐他时，房桂轩流泪了，爸爸也 流泪对王羲道：儿子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见他流泪。

　　四、极大意外发生了

　　为给房桂轩一个安静的空间，让他能更快地回归到正常的校园生活中，此后的一个月，王羲一直没和他接触，只是向 学校校长了解房桂轩的有关情况：房桂轩刚进学校时，上课钻桌子，跟同学打架，上课戳戳这个摸摸那个……一些学生家长意 见纷纷。为此，校长承诺：一月之内要让房桂轩有所转变。因为她相信房桂轩绝不是一个坏孩子：说起流浪生活时，房桂轩曾 说：我宁可肚子饿了向别人要，哪怕饿死也不会去偷。校长据此认为：房桂轩有他善良的一面和做人原则。校长和老师召开多 次主题班会，要求同学们帮助房桂轩改掉身上的缺点，使房桂轩的成绩从最早的12分提高到80多分，他还主动关心和帮助 别人。在班主任布置的题目为《你最想发明什么》的作文中，房桂轩说想发明一种能治爸爸心脏病的药。现在房桂轩最大的优 点就是有善心、爱心、孝心：孝心是对爸爸；爱心是主动给老师帮忙，如帮老师提水、提饭盒；善心是他现在不欺负弱小了。 他的进步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王羲为此既惊讶又欣慰。可突然有一天，一个观众打来的电话，让她一下紧张起来：我在济南的三路车上看到房桂轩 了，他肯定又离家出走了。王羲忙给学校打电话。学校说：坏了，今天是学校第一次放月假，我们觉得房桂轩没问题了，让他 自己回了家。房桂轩的家在德州，他干吗跑到济南来，又坐三路车到济南市火车站？他肯定是又跑了。

　　在济南火车站四处寻找无果，王羲只好和学校的老师一起前往房桂轩家，想将此事告诉其父母，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 房桂轩了。大家非常震惊：房桂轩怎么会在家里呢，他不是从济南坐火车跑了吗？他既然回了家，为什么又会在济南出现呢？ 得知他是专门坐车到济南给家人买礼物时，王羲等人感动得都要流泪了：之前与父母势不两立，到学校才一个月，就知道给家 人买礼物了。

　　看着这个曾扬言“死都不回家”的孩子，几年来第一次主动回家，还特意用省下的生活费买礼物给亲人，王羲心生喜 悦。可房父却黯然地告诉王羲他们：房桂轩还不知道，他妈妈已跑回老家要与我离婚。王羲认为房桂轩和母亲分开是件好事， 可房桂轩得知此事的反应却让王羲吃惊：妈妈，我不想让你和爸爸离婚，别人都有妈妈，我不想没有妈妈，不想没有妈妈的关 心。

　　听着房桂轩的哭诉，王羲的心仿佛碎了：没想到房桂轩对曾经恨之入骨的母亲，竟还有着如此深厚的感情。她意识到 ：“家”对房桂轩来说其实是那么重要，虽然他以前离家出走时口口声声说恨这个家，实际上他对家的渴望一直都是那么强烈 ，只不过这个倔强的孩子始终将这种渴望深埋在心底。此时他说出来了：我想有个幸福的家庭，想有爸爸妈妈的关心，有爸爸 妈妈在身边比什么都更重要。

　　房桂轩是不幸的，他在本应该享受幸福茁壮成长时，却不得不经受太多的风雨和心灵上的伤害；房桂轩又是幸运的， 社会上这么多人的关心和呵护，让他那颗曾漂泊的心最终回归到了家庭。在为房桂轩祝福的同时，王羲心里还有一个愿望：愿 天底下每个孩子都能有个爱护他们的家庭，每个家庭的孩子，都能幸福、快乐。

　　有关详情请看今日央视10套21：00和1套次日凌晨1：40《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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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复兴路11号中央电视台社会专题部《讲述》栏目 翁德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