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像草地,有点像面粉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10月25日10:55 南方人物周刊

  王书亚

  这是叶弥的小说原著《天鹅绒》中的句子。下放的老唐撞见妻子与李队长偷情时说,“我家老唐说我的皮肤像天鹅绒 。”他提着枪去找穷乡僻壤的李队长。小李说我该死,但我必须要知道一件事,不然死不瞑目——“什么是天鹅绒”。电影中 姜文扮演这位老唐,他说,“那就是他妈的一块布。”小说中,老唐想了想,很有文学性地描述说,“有点像草地,有点像面 粉。”

  电影看到这里,我唯一一次有点想哭。我还不认识任何一个捷克人或格鲁吉亚人。所以我和朋友们也常常问,什么是 天鹅绒?有一种天堂叫天鹅绒,好多人这辈子都在谣传,却在半路上就被干掉了,包括我死在青海的爷爷。

  我想这句话也正是对他说的,嘿,知道吗,我是你没见过面的孙子,你没去成、我们都没去成的那个地方,有点像草 地,有点像面粉。你问我呢,他们说我有点像爸爸,有点像你。不管社会姓什么,我们的脸世世代代都是姓王的。爸爸的爸爸 死了,儿子的儿子生了。你相信吗,一辈子接着一辈子,总有枪声响起,也总会有安息。

  有一种革命也叫天鹅绒,但我们的脸就像李队长一样迷惘。老唐天南地北地去找天鹅绒,如果李队长拒绝承认他对天 鹅绒的了解,老唐觉得杀了他也无济于事。但在电影描述的“文革”时期,这种寻找实在过分奢侈。老唐差不多放弃了复仇的 念头,这时李队长却说出了两个版本找死的话。一个是小说版的,他说,“你不必去找了,我想来想去,已经知道天鹅绒是什 么样子了。”臭小子说,“跟姚妹妹(小说中老唐的妻子)的皮肤一样。”另一个是电影版,他说,你没找到,我找到了,“ 可是,你老婆的肚子根本不像天鹅绒。”

  不管他说的是哪一句,结果都是老唐愤怒的一枪。在这两句话之间,中国人已经活活地活过了数十年。草地是拿来躺 的,面粉是拿来啃的。有点像草地,有点像面粉,听起来就像身体与灵魂的双重按摩。太阳照常升起,姜文的电影却没有讲一 个天鹅绒的天堂,也没有讲一个天鹅绒的革命,只是讲了一个天鹅绒的偷情。可太阳底下无新事,也许偷情就是革命,也许革 命其实就是偷情,天堂其实就是地狱。也许姜文什么都想讲,什么念头都舍不得,所以把一个简单而深刻的故事,反而拍得复 杂而粗浅。

  如果天鹅绒的故事让我有哭意,那么摸屁股的故事的确让我扑哧笑出声来。可我在夜里一笑,我孩子就哭了。里面的 坝坝电影,一束革命的光打在黑暗里,然而先是一个、后来几个,响起夜莺般的尖叫,“有人摸我屁股。”革命群众从自发到 自觉,开始围追堵截。于是领导让揪出来有生活作风嫌疑的同志,一个一个再去摸受害者的屁股,好让她们辨认自己的感觉。

  其实我笑,一小半是因为想起了张艺谋。

  今年戛纳电影节的60周年庆典,全球35位著名导演,每人拍了三分钟的同题短片,合成一部《每个人的电影》。 华人中有张艺谋、陈凯歌、王家卫、侯孝贤、蔡明亮五位。张艺谋拍的正是坝坝电影,某队长的穷乡僻壤,孩子们怎样为晚上 放电影而雀跃。乡民们神态各异,但都洋溢着幸福的品牌效应,仿佛一家奥运开幕式的加盟店。但这段摸屁股的故事一出来, 就仿佛张艺谋的屁股被摸了一把。到底什么是天鹅绒,“我想来想去,天鹅绒就是张艺谋的电影”。或者“我看了张艺谋的开 幕式了,可那不像天鹅绒啊”。

  这两个故事是真正的黑色幽默。就如当年田壮壮的《蓝风筝》中,出去撒泡尿,回来就成了右派。或者更早的《黑炮 事件》,一个棋迷发电报说,“带炮进京”,惊动了整台国家机器。这样的幽默在银幕上十年才有一回。可惜姜文想要的东西 ,也是“有点像草地,有点像面包”,有点像艺术,有点像市场。又想拿来躺,又想拿来啃。把这两个核心故事用了无数无谓 的镜头、花哨的编排、艳丽的色彩和炫耀式的拼贴给大大稀释了。

  其实老老实实把这两个故事拍好,就是大师。这时代被放在这里,就是给大师拍电影的。这时候不拍,过了这个村就 没这个店了。为什么连姜文这样的导演也想不明白这时代的异象呢。在这部影片中,他明显掉入了一连串自我把玩的陷阱。把 黑色幽默处理成一种明亮而戏谑的样式,当代导演中,也许没有比南斯拉夫的库斯图里卡更棒了的。姜文显然是在模仿他,尤 其是最后戈壁中的段落,差不多是一出库斯图里卡与王家卫的鸡尾酒会。

  也是的,我们这个世界,比库斯图里卡的前南斯拉夫更加香港化,又比王家卫的香港更加东欧化。天鹅绒已经不见了 ,当第五代导演拍摄旧中国的场景,人们说这是以异国情调迎合西方。而当姜文以一种浪漫手法继续描述“文革”中的欲望与 人心时,竟然对这个40年后的社会,也产生了一种“异国情调”。想起杰斐逊说过一句话,“一代人之于另一代人,就如一 个国家之于另一个国家。”到底是姜文把历史“异国情调”化了,还是这个社会掩面不顾,正不断地把自己“异国情调”化呢 。

  什么是异国情调?其实当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时,异国情调就开始了。当年,休谟提出那个著名的命题“明天太 阳是否照常升起”。他的回答是,一切逻辑、经验和理性,都无法给出有效的证明。唯独信心,可以让你在夜晚安然闭目。我 的家族的理想,和族群的理想一样,都经过死亡,也经过新生。姜文的这部电影说,太阳照常升起,但不是为你。所以明天还 是要继续。这个结论过于仓促了,过于“天地不仁”。可我们心中那个“有点像草地,有点像面粉”的天鹅绒到底又是什么呢 ,叫一个人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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