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狭小的战场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11月23日10:12 中国新闻周刊

  追逐的范围也在受到控制。打猎经常要追过好几座山。

  余小林,以前为了生存而打猎,曾走遍半个中国。后来他一路寻找信仰,先在福建参加台湾传过来的佛教,然后回乡里创办当地的基督教。做起来后,又觉得乡村宗教都是骗钱的,遂专心打猎。他说这是他惟一的信仰。

  1998年以后,猎人不能带枪跨地狩猎。

  越来越狭小的战场

  山坡上一片寂静。

  语言是打猎过程中最多余的。经过多年的较量,野猪已经完全能分辨人的声音。

  狩猎队员各就各位。余振发和余小林赶着猎狗进入对面的山林。邓荣清守的地方是一个U形山凹,他找一个有树的地方坐下。树可以保证守坝人的安全。逃命的野猪走直线,速度快,易攻击人。如果拉着一棵树,可以帮助人快捷地转身避开野猪的冲击。更危急的时候,还可以上树。

  凹地的宽度约30来米。邓荣清有把握在这段距离内击中野猪。他打猎只带4颗子弹,“对着要害部位打,一枪毙命。”

  很难说,里商乡的猎人们,现在是为了生存和生产资料而打猎,但肯定也不是纯粹的爱好。因为对枪支弹药的严格管理,猎人这个职业本身的合法依据几乎不复存在,而且,打猎的外部环境,正被一系列更强大的外界力量缩小着。

  在离里商乡约一个小时车程的淳安县城,多山的地貌正被城市化的战略改变着。淳安县所在地原来叫排岭,因为山连山,岭靠岭。在过去的几十年,城市的建设者们从环伺的群山中挖出今天的县城。

  这种愚公移山的精神,仍然延续在县城的新一轮扩张中。沿千岛湖往山里走,一路会看见挖山机的身影。政府正在最大限度地将野猪居住的场所,以百倍的价格进行增值。2007年,政府在千岛湖边挖出约300亩平地,卖了8个多亿。

  2007年8月,淳安经济开发区中心区正在进入论证,计划用地规模200多公顷,比现在的千岛湖镇城区还要大。填湖和挖山的面积有20多公顷,用一位参与论证专家的话来说,“简直就是个小香港。”根据淳安县国土资源局的资料,“到2010年淳安县城镇化率将达到29.69%,这对建设用地提出了更大的要求。”

  城市扩张的每一步,最后都会传导到山林和耕地这根神经末梢。离县城最近的宋家村最优秀的猎人宋六苟,正为自己的土地将被政府低价征用而发愁。政府修建了新的广场,要征用他们村的土地,给新广场那边的原住民修建新的住房。又有200亩土地将会消失。宋六苟这个秋天还没有打到一头野猪,“地没了,野猪都不往这里跑了。”

  人类和野猪生存空间的交错区越来越多——他们都没有选择。里商乡的土地资源中,山林占91%,耕地只占2%。1959年修新安江水库,汹涌而来的178.4亿立方立米江水,形成了美丽的千岛湖,也淹没了村里几百亩土地。如今当地村民人均只有4分地。村民往山腰上不断拓荒,开出一片片茶园和竹林。

  高山居民也在城市化的影响下集中到平地。2004年淳安县的农村居民点面积比1996年减少372.29公顷。“千里岗的深山上面已经没有人居住。”邓荣清说。他前年冬天到海拔千米的地方打猎,只看到一些断壁残垣。野猪在深山中吃不到粮食,“都下到平地上来了。”

  野猪自然繁育的数量也在增加。野猪是偏R型物种,繁殖能力强。一头母野猪一年可以生两窝,每窝6至8个。每年4至8月是禁猎期,邓荣清负责将乡里40支猎枪收缴,送到乡政府司法所保管。这段时间是野猪的繁殖期,小野猪可以安全地长到六七斤。一只2斤多的野猪就可以单独生活。

  根据林业专家历时5年的《浙江野猪资源调查研究》,目前全省有野猪10万头左右,种群密度在0.5只/平方公里以上的有20多个市。千里岗以下的里商乡位于其中。人和野猪都往这块土地上迁徙,战场越来越狭小,战争一触即发。

  越来越危险的争夺

  邓荣清从前年开始打二线。他体力大不如从前,进深山,队友要帮他背猎枪,有时还要停下来等他。

  但他有很多狩猎经验:野猪不会在陡峭的地方睡觉;赶野猪要在野猪逃跑路线的上方约1米远的地方,压着它追。这样可以避开野猪突然调头攻击。在开阔地带,快跑的猪要慢打,野猪跑动时身体起伏很大,等到它接近草丛时,速度会有停顿,这几秒才是开枪的良机。慢走的猪则要快打,因为这是它启动奔跑的前奏……

  已经是第四个小时了。四周一片静谧,仔细听又充满各种声响:风声,树叶坠落,鸟叫,地鼠刨洞……

  树林中飘荡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大风刮过山林,又像是一种难以辨识的野兽嗥叫。这是余小林在召唤猎狗。进入深山,人和狗分散在茂盛的林木中,人走山脊,狗钻山窝,互相不见踪影。如果一方发现目标,再以口号或叫声联络。

  猎人必须借助猎狗。成为一只猎狗前要经过多轮淘汰。首先是体型,“好猎狗的体型就像舞蹈演员一样。”余小林说,他是队里的训狗员。七条猎狗都身材不高,腰细腿长,前胸骨架饱满。

  第二关是实战考验,不怕枪声,能听懂号令,“呜呜”是集合到主人身边,“驾驾”是向野猪发起攻击。最关键的是,面对身材和力量数倍于自己的野猪,要有股不害怕的傻劲。

  一只猎狗训练成功,就被禁止与村民和其他土狗接触,被关在一个约十平方米的小房子里,只有上山才被带出门。每年4至8月禁猎,它们就4个月不出房门。“接触平常的世界多了,它们就不凶了。”邓荣清说。

  打野猪,危险重重。被追击的野猪总会做困兽之争。发动攻击的前20米,速度和力量比狗强10倍。通常是往猎人两腿间直冲过来,用獠牙歪头一挑,足以分筋错骨。去年跟随邓荣清他们上山的一个猎人,就被野猪挑断大腿筋。余小林斜挎着一个绿色小帆布包,里面装着止血药、消炎的青霉素、头孢、一次性针管,还有镊子、缝合用的弯针,用于给受伤的人或狗施行现场手术。

  自从这几年开始使用猎狗,猎人受伤的大部分几率就转移给它们。猎狗靠嗅觉锁定猎物并通知主人,但茅草茂盛,人不一定能看见野猪的位置,无法开枪。这段对峙的时间最多不超过10分钟。10分钟内,野猪就会攻击猎狗。去年一只“狗头”就是这样丧命的。

  最勇敢的猎狗通常最短命。这支猎狗队“狗头”换了好几茬,有的前一天刚当上“狗头”,第二天就被野猪拱死。每条猎狗的肚子上都有挑伤。年纪最大的“来富”,肚子上有条约10多厘米的伤痕,左后脚筋也被野猪咬断,跑起来两步一跳。

  战争的尾声

  狗叫起来,凝固的山林突然生动了。猎狗的叫声,总是简短而有节制。连续吠叫表明野猪就在它50米以内的地方。

  密林中传来第一声枪声,“噗”的一声,短促,沉闷。“打中了。”邓荣清笃定地说。

  树林中传出一声嗥叫,清晰,痛苦,愤怒。随后是野猪蹄急速刨地的声音,似乎想挣扎着站起来。猎狗们狂叫着扑上去。

  约摸十秒钟,传出第二声枪响。山林恢复平静。

  野猪被拖到山凹的平地,是一只160斤的母野猪。它侧倒在那里,尖头,扁身,躯体长大,肋腹厚实,灰黑的身子长毛茂密。舌头伸出半截,蜷缩在嘴旁。

  余振发站在它身边,右脸沾着血迹,像刚从菜园子摘菜后轻松地嘻笑着。他开了第一枪,打在右后腰上,打断了野猪的脊柱。余小林补上第二枪,打中头部,伤口还汩汩地冒血,淌下来,积在耳朵里,一只猎狗守在那里不停地舔。

  下山的路很威风。沿路村民都停下手中的活,问:“打到啦?打到就好哦。”或者忧虑地叮嘱:“晚上还有野猪来呢。”

  猎人们只是赢得今天这一战。可供他们保卫的山地越来越少。

  真正的猎人也在消失。乡里的猎枪在减少,一些有持枪证的猎人已经放弃打猎,进城打工。邓荣清有两个儿子,他教会他们16岁就打野猪,但现在他们都去城里做电信生意,赚来的钱回乡里修了一栋气派的3层楼房。

  余小林的两个儿子,一个上了宁波大学,一个刚考上浙江大学。

  “以后我的家就是书香门第。”一次在酒桌上,余小林涨红脸,自豪地说。 ★

  《中国新闻周刊》2007年43期,广告热线010-88395566转195、010-88398031,发行热线010-88395566转157、010-395171,客服热线800-800-9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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