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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宁海城尾矿坝溃堤事件调查:村民曾质疑选址http://www.sina.com.cn 2007年12月10日17:13 新世纪周刊
-本刊记者/刘炎迅(发自辽宁海城) 这个尾矿坝建在人口密集的村舍附近,从动工之日起就受到村民的质疑 向阳寨,一个拥有900户居民的村庄,位于辽宁省海城市境内。 12月1日,48岁的村民谷宅泉推着独轮车走在田埂上。在他的四周,原来的村庄早已面目全非,到处是坍塌的屋顶和砖墙,杂乱地堆在结了冰的泥淖地里。 站在几间坍塌的屋子前,谷宅泉失声痛哭。“我娘就被西洋水淹死在那窗台后面。”这个东北汉子一边哭着,一边试图从泥淖中的碎砖瓦间找寻母亲的遗物。 谷宅泉所说的“西洋水”,实际是指村子上游2公里的山坡上尾矿坝中的铁矿砂和泥浆水。它们属于当地西洋集团鼎洋矿业有限公司,因此得名“西洋水”。 几天前的11月25日,凌晨5点50分,5号尾矿库突然溃堤,尾矿沙和水的混合物瞬间形成泥石流,冲过向阳寨后,继续袭击了另外多个村庄。 据国家安监总局确认,“溃坝的尾矿库坝长150米,高20米,设计库容78万立方米,决口20多米,下泄尾矿约20~30万立方米。” 据官方截至12月2日的数据显示,泥石流灾难造成12人死亡,4人失踪,大量房屋倒塌。 “西洋水”来了 48岁的向阳寨村民谷宅泉走进自家鸡舍,开始喂鸡。 近千只鸡不停地叫着,谷宅泉不紧不慢地往槽里舀着饲料,“天看着冷了,回头抓两只母鸡给爹娘送去,熬点汤喝。”这一天是11月24日,农历小雪后的第二天。 2公里外的土山上,相邻的石桥子村的几个村民爬上了山坡一侧。他们想赶在下雪前,将坡上田里的苞米秆砍下来,“回家生火用”。打头的中年汉子叫郭运盛,他顺着山坡往上走,远远便看见了装着“西洋水”的尾矿坝。 “都快齐坝顶了。”郭运盛嘟囔了句。他身后55岁的郭明矾瞅了一眼,跟着说:“哎呀,不会漫出来吧?”“漫出来那可是要人命啊!”另一位村民靠过来说。 这几个村民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一面往山下走。回到石桥子村,几人各自回家,谁也没把“西洋水”的事情放在心上。 谷宅泉喂完鸡,回屋上了炕。他对妻子说:“我明天拎两只老母鸡过去,让爹娘熬口汤喝。”“顺便抱床被子给爹娘,年纪大了,耐不住寒。”谷宅泉妻子说。谷宅泉的家在村子的中部,房子东面百米之外,便是他爹娘的老房子。 天很快黑下来了。67岁的郭庭旭在自家屋子前整理着农具,他的老伴肖树琴在旁边帮忙。老两口30岁的女儿郭立珍,此刻正在屋子里来回走着,不停逗着怀中5岁的孩子金鑫鑫。村民郭云新正好经过,过来与他们搭话:“还忙着呢?”“快了,进家坐会儿?”郭庭旭笑着说。郭云新双手抱在胸前说:“太冷了,还是回家钻被窝舒服,明天来玩。” 84岁的谷均岐和同龄的老伴已经熄灯睡觉,他们是谷宅泉的父母。谷均岐躺在炕上,好半天没睡着,转脸和老伴杨春梅说话:“唉,你说明天会下雪吗?”“谁知道呢,快点睡吧,尽说闲话。明早还要起来喂鸡呢。”杨春梅伸手帮谷均岐掖了掖被子。 25日凌晨5点30分左右,谷宅泉便起了床,他惦记着鸡舍里的温度是否太低。这时,他的母亲杨春梅也已经起床,谷均岐依旧躺在炕上,也醒了。杨春梅开始在屋子里搅拌鸡饲料。 很快,他们都听到了一阵呼呼的声音,“越来越响,好像刮大风。”杨春梅冲着炕上的谷均岐说:“这风刮的!”说着,她拉开堂屋的木门,向院子里走,刚抬脚,一股混浊的泥浆水就迎面涌来,杨春梅吓得大叫着退回屋子里,她来不及关上大门,急着往炕上爬,一边喊着:“老头子,院子里的井水漫出来了?!咋回事啊?” 恐怖时刻 62岁的村民郭树春和45岁的儿子刘奎忠正睡在炕上,被突然涌进屋内的泥浆水弄醒,他们一边试图爬出窗台,一边大声喊叫:“不好了,西洋水冲过来了!”在那一刻,左邻右舍的村民都听到了这一声呐喊,纷纷逃向村中高地。 谷宅泉的房子地势相对高些,水还没有冲过来,他依旧躺在炕上,听到外面突然吵闹起来,觉得不妙,起身下床,要一探究竟。当他推开自家大门,立即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汹涌流动的西洋水裹挟着碎砖石,冲毁了一排又一排房屋,一些村民躲避不及,已经深陷泥淖,一位村民全身已经覆于泥浆水中,只露出一只手臂,僵直地伸着。 谷均岐立即起身,站在炕上,伸手去拉老伴。“那泥浆水涨得太快,涌得很凶,”一下子把杨春梅冲倒在地,谷均岐试图伸手去抓炕的边沿,伸了几次,就滑进一米多深的泥浆水中。 泥浆水继续往上涨,很快漫过了炕,谷均岐一边往更高的窗台上爬,一边试图拽住已经沉溺在泥淖中的老伴,“知道她已经死了,但我还是要抓住她,不能让她被泥浆水冲走。” “泥浆中还有坚硬的石块和铁矿砂,冲在人身上,根本受不了。”谷宅泉立即返身回屋,穿上高帮胶鞋,打算去救父母,没等他穿上胶鞋,泥浆水已经涌进屋内。他和妻子两人站在高高的炕上,展开被子,去阻挡泥浆水的袭击。 村民蔡茂回忆,他正睡在屋里,电突然停了,水跟着冲过来。“当时天还没有亮,漆黑一片,我娘就被泥石流冲走了。” “我媳妇也被冲走了。太突然了,来不及反应。”村民黄崇波回忆时,一脸痛苦。“天还黑着,她一个人到院子里去喂鸡,我在屋里听到外面哐哐响,就跑出去看,她已经不见了,我也被泥石流堵在窗台上。” “泥石流来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上厕所。”村民李景群说,一看泥石流涌了进来,他提着裤子就往屋里跑,“已经来不及,就不停敲窗子,让屋里的人快逃命。”他的儿子和孙子都醒了,从炕上跳下来往外跑,却被泥石流堵在门口。 李景群刚敲了几下窗户,已经被涌来的泥石流冲出了院子,“那一刻,整个人都傻了,脑子一片空白。”幸运的是,李景群最终被冲到了一处高地上,“捡了条命”。 “后来我才知道,89岁的爹住的房间靠近泥石流过水水道,房倒屋塌,他人也被捂在里面,死了。”李景群一面回忆,一面双手不停揉着面颊,“好在我儿子和孙子都活了下来,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短短半个小时,在泥石流的袭击下,向阳寨和附近几个村庄变得满目疮痍。等水退了些,谷宅泉穿过泥淖,跑向父母家。“一到那儿就看到爹娘的屋子垮了,歪到一边,爹全身被泥糊着,蜷缩着站在窗台上,一只手死死地拽着娘,娘已经没气了,侧身倒在窗台下的泥浆里。”谷宅泉事后回忆说。 灾难中,郭庭旭一家4口全部遇难,郭树春和刘奎忠母子也不幸遇难。12月1日晚上,几位幸存的村民聚在一起,统计了一份该村的死亡和失踪人员名单。该名单共提及15人,分别是蔡茂的母亲(60岁)、黄崇波的妻子(42岁)、李长衡(89岁)、李树心的丈夫(61岁)、郭庭旭(67岁)、肖树琴(65岁,郭庭旭的妻子)、郭立珍(30岁,郭庭旭的女儿)、金鑫鑫(5岁,郭立珍的儿子)、郭树春(62岁)、刘奎忠(45岁,郭树春的儿子)、郭庭友(73岁)、吴树兰(郭庭友之妻)、罗桂琴(60岁)、陈玉枝(60岁)、杨春梅(86岁)。 选址争议 正如村民们所说,这次突如其来的泥石流,正是“西洋水”所致。 距离向阳寨村不到2公里的海城市甘泉镇鼎洋矿业有限公司,在一座161米高的土山半山腰上修建了5个容积相当的尾矿坝。尾矿坝中,存储着铁矿渣和废水,形同泥石浆。这些泥石浆,正是村民们口中的“西洋水”。 海城西洋鼎洋矿业有限公司成立于2003年1月1日,是一家注册资金为1.7亿元人民币的私营企业,厂子落户在甘泉镇石桥子村。该企业隶属于当地规模庞大的私营企业西洋集团。 西洋集团成立于1988年8月,是以耐火材料、肥料、钢铁、煤化工、贸易为五大支柱产业,集科、工、贸于一体的跨地区、跨行业、跨所有制的大型企业集团。总部位于辽宁省海城市。集团现拥有总资产85亿元、员工2万名。 西洋集团的董事长周福仁在海城是个名人,几乎是妇孺皆知。在向阳村,一些村民提到他,都不停地说:“这个人,有手腕,厉害!” 在周福仁的带领下,2006 年,西洋集团实现销售收入110 多亿元,利润11亿元,税收4.5亿元。周福仁给自己的集团订下目标,到2010 年,集团要实现销售收入1000 亿元,利润和税收双双超百亿元。 鼎洋矿业有限公司是甘泉镇的纳税大户。为了扩大生产规模,2006年该企业决定在位于甘泉镇石桥子村的那座土山半山腰处,修建5座容积相当的尾矿坝。工程建站顺利,是年完工并投入使用,但相关安全许可证却在2007年11月最终办理成功。 对于尾矿坝落户于此,附近的村民一直颇有意见。尾矿库刚建成时,在土山脚下,距其不足百米的地方便是柳家沟村,一共23户村民,他们一直强烈反对在自己的头顶上修建5个巨大的尾矿库,“一旦决口,就是倾覆之灾。” 而距土山2公里外的向阳寨村民也表达了同样的反对声音,在他们看来,从土山延伸到向阳村,一路过来是下坡,“如果半山腰上的尾矿库出事,泥石流会顺势而下,袭击向阳寨。”但村民的质疑没有得到企业方面的任何回应。 根据国家安监总局的相关规定,尾矿库不宜位于工矿企业、大型水源地、水产基地和大型居民区上游。而鼎洋矿业有限公司的5个尾矿库周围,除了人口密集的村舍外,还有3家工矿企业,距离附近的公路和铁路也不过2公里。 尾矿库从建成那刻起,便在村民们此起彼伏的质疑声中运转着——混杂着铁矿渣和砂石的特殊液体,在坝中越积越多。 今年7月份,柳家沟村的23户村民整体迁移。有传言说,当时尾矿库出现整体位移的险情。12月3日,当《新世纪周刊》向海城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姜兴民求证此说法时,对方表示:“23户村民是迁移走了,但是是否因为坝体位移,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甘泉镇当时开展新农村建设,才实施柳家沟移民的。” 12月1日下午,记者在决口的5号尾矿库100米远的位置看到,几面残损的墙体突兀地树立在一片泥淖中,那里正是原来柳家沟村位置,移民让村民们躲过一劫。 “向阳寨村本来也是计划今年年底搬迁移民的,但至于是农历年年底,还是阳历年年底,我就不清楚了。”姜兴民说。 新浪独家稿件声明:该作品(文字、图片、图表及音视频)特供新浪使用,未经授权,任何媒体和个人不得全部或部分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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