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事：你又不是焦点访谈

　　作者:南方周末记者 万静 发自广州　

　　片名：《理发店》

　　导演：倪梁辉

　　职业：广东佛山石江村理发师

　　大部分时间，倪梁辉都待在理发店里。店在石江村，属于广东佛山市，之前属于沙头镇，前不久随着沙头镇一起，合并给了九江镇——“就是上次垮了大桥的那个地方”，倪梁辉是理发店的老板。

　　店面不大，三十多平米，由他、他媳妇、师傅和学徒四个人照看。理发店名字有点怪，叫“發之发美发”，这是倪梁辉媳妇起的，她爱打麻将，取了麻将里的“發财”。

　　这几年倪梁辉兼了一个不“發财”的职——拍纪录片。

　　大店开成小店

　　倪梁辉拍纪录片，跟“黑社会”有关。

　　前几年，倪梁辉在别人店里打工，从中工做到大工。后来自己开店，鼎盛时期，店比现在这个大一倍，手下有11个人。

　　树大招风，不时有“烂仔”来道“發财”，倪梁辉不得不给他们红包，最低一百，不然就有麻烦。

　　一次，一个贵州小年轻到店里洗头，洗完了赖在店里不肯走。“他说头洗得不舒服。我问他怎么办。他说他也不知道。我说今天不收钱，交个朋友。他还是说不行。”倪梁辉就这样被他磨到凌晨一点。

　　恰好贵州帮的头儿经过，倪梁辉让他帮忙把小年轻叫走。两人走了没几分钟，那位头儿又回来了，说那个弟兄刚从别的地方过来，脾气很怪，建议倪梁辉请顿饭给个红包。

　　倪梁辉花了一两百块钱请他们吃饭，又给了500块钱的红包。过了两天，那位头儿来找倪梁辉“借”了500块钱，之后又有一位弟兄来“借”了200块。“基本上不能指望他们还的，就是白拿。”但倪梁辉还是“感激”那位头儿。

　　几个月后，闹事小年轻跟倪梁辉混熟了，才跟他讲，当初就是他们头儿叫他来闹的。倪梁辉被人“做笼子”了。

　　后来倪梁辉索性把大店关了，开了家小的，也不请洗头小工，店里四个人谁有空谁来。

　　钉子碰得太大了

　　2005年下半年，大店成了小店，倪梁辉也有了更多空闲时间。一天，他在《南方周末》上看到吴文光“村民影像计划”招募广告，心上痒痒，他也报名参加。

　　起初他自己对理发店看不上眼，觉得“普普通通”不值得拍，他觉得只有“村委会选举”才有意义。

　　“在老家爱怎么拍就怎么拍。在外面，沟通很麻烦，要不停跟人解释。”村委会选举拍不成，打工者的生活也拍不成，保安根本不准他们进厂宿舍。

　　指导老师吴文光更关注倪梁辉的理发店，吴文光给了他一句“名言”：“不要把自己当成CCTV的“焦点访谈”，你就是个摄影爱好者。”

　　今年“十一”前，倪梁辉去了吴文光在北京的草场地工作室，看到其他村民作者的纪录片作品。才发现大家都在拍“普普通通的生活”。倪梁辉这才正视自己的小理发店。

　　何春林、熊佩芳夫妇是倪梁辉的老乡，也是理发店的熟客。熊佩芳喜欢打牌赌点小钱，平时两口子常为这事吵嘴，最近他们家里出了事。

　　何春林哥哥的孩子20岁出头，在东莞公安分局下属的保安公司里当保安。宿舍本来安排每天轮流扫地。今年9月底，有一天地没人扫，保安队长就让他扫。他不愿意：又没轮到我。就这么跟保安队长顶撞起来。队长气不过，把他按倒在床上就打。谁知失手，小伙子就这么死了。

　　孩子父母赶到东莞处理后事，呆了四五十天，何春林夫妇也赶过去帮忙。保安队长被抓起来，负刑事责任。保安公司开始只肯赔偿三万块钱，最终赔了十二万五千块钱。“假如赔个两三万块钱，回去之后说起来没那么好听，别人也会以为他儿子有责任，赔多一点说明他儿子责任小。”倪梁辉记得何春林这么跟他说过。

　　其实何春林哥哥家里的经济还可以，只是希望孩子到外面锻炼一下，因为孩子很叛逆。“他们一直说到外面去碰下钉子也好，这下钉子碰得太大了，把命都碰掉了。”倪梁辉说。

　　倪梁辉最近很忙，每到年关，来理发的人就特别多，“夏天人们喜欢做简单点，热；冬天大家就觉得花钱在做头发上，值。”这份忙碌大概会持续到正月后，因为现在已不讲究“正月理发死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