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杀地杀……我不杀 我在等爷爷或者爸爸的死亡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1月03日11:02 南方周末

  作者:南方周末记者 石岩 发自北京  

  片名:《凉的水》

  导演:阳建军

  职业:北京电影学院研究生

  年轻的导演阳建军在等待机会。镇上有个魏成富在北京附近开了个煤矿,要请人到煤矿看看风水,这个看风水的人就是他爷爷,他打算全程陪护爷爷并拍摄看风水。

  阳家是风水师世家,在四川德阳的小山村凉水村里,从乾隆年间九代相传,现在是四世同堂。爷爷阳廷兴即将迎来人生的第91个元旦,但阳建军估计癌症晚期的父亲阳运志会比爷爷先走一步。

  阳建军希望在祖父和父亲去世前,用DV纪录下一家人的生活,片名叫《凉的水》。

  爷爷:定了镇政府大门的朝向

  爷爷去年有两件喜事:抱上了第一个重孙;迎来了二孙子的婚礼。婚礼上,二孙子穿西装,孙媳妇穿婚纱,脚踩乡间的烂泥巴,身前身后嘟噜着摄像师,没有红袄、红盖头、唢呐和大执事,这个爷爷懒得管也管不了;重孙子出世,阳廷兴有了用武之地,熟稔地排出八字,孩子命不错,五行稍稍缺点水,太爷爷给他取名清源。

  身为十里八乡闻名的风水先生,爷爷一生不知给多少人起过名字、排过喜期、移过棺材、做过法事。他的弟弟、儿子、孙子、孙女婿、孙子的岳父都是他的同行。风水师分属不同的坛场,每个坛场的灵魂人物称作坛主。论辈分,德阳地方的风水师都是同一门师兄弟的传人,而这些师兄弟们共同的师傅是阳廷兴的祖先。

  爷爷是其中翘楚,也要价最高的坛主:镇政府大门的朝向是他择定的,乡间有钱人家办丧事才请得起阳廷兴。爷爷主持的法事仪式十分讲究,分五个环节:唱《风花雪月相赞》请神、为死者招魂、请水清洁坛场……爷爷的出场费是150块,其他环节也各有一个主持,每个人也都要和爷爷拿一样的工钱,这样要请爷爷主持一场丧事,得花900块钱,还不算“起棺”等环节额外付的红包。

  后来国家推行火葬,经常召集风水师开会,让他们协助推广在殡仪馆举行仪式。殡仪馆要价奇高,单炉1200元,跟别人一起烧900元。火化费加做法事费,让一般的乡民难以承受,请阳廷兴的人越来越少。即便真的有人请,仪式也越来越“寒碜”,以前一做起法事来就是七天、十天,佛经一本一本念下去,幡挂在柱子上,开流水席……现在的丧事最多两天就完事。

  英雄无用武之地,爷爷只好默写经书以寄情,经书等于风水师的教材。习惯用毛笔的爷爷现在用工艺软笔把经文写在裁开的白纸上。他把写好的经文分发给儿孙,但没人认真读。

  对于后继者,爷爷很失望。尽管孙子们很小的时候,他就督促他们学写毛笔字,以便他们今后主持葬礼的时候能写出漂亮的灵牌、神榜、丧联和花名册。但家学的熏陶并没有换来孙子们对于职业的虔敬,他们主持法事的时候嘻嘻哈哈,经文背不利落,还经常夹着白字。

  “爷爷总是骂弟弟,他认为弟弟不认真学,爷爷的骂让弟弟更不愿意学。爷爷也经常骂他弟弟,就是我幺爷爷,因为幺爷爷也没有学好。以爷爷和幺爷爷领头的这个家族,关系很紧张。”阳建军说,爷爷经常摇着头说:你们也不争气,我顶多再有两三年,到时候,谁还请你们?

  这话爷爷说了几百次,“两三年”也过去了N次,阳廷兴对死亡很达观,咳得喘不上气来,烟照抽、酒照喝。

  父亲:生活不幸也能看风水

  “我爸爸一看就很怕死。”阳建军说,父亲频繁地提起自己的病,总是下意识地用手按住肿瘤。阳建军跟爷爷在饭桌上聊天,父亲在一边烦躁地打狗骂猫。

  父亲阳运志做风水师是半路出家,他从小就学爷爷不干农活,但也没学识字,当不了风水先生。1970年代,阳运志入伍,在部队认字、入党,复员之后当过乡治安办主任、村长、生产队长,因为处不好人际关系连连降级,直到成为普通乡民。爷爷对父亲说,干脆你跟我学算吧。

  1980年代,“反封建”席卷全国,乡里禁止法师们做事。禁止归禁止,死人摆在家里,农民还是偷偷请法师。每次出去做事,父亲都把锣鼓等法器装在背袋里,外面再罩件大衣。天擦黑才敢出发,法事尽量安排在夜里,声响尽量小,不让干部听到。

  1988年,《人民日报》上登出一篇“允许宗教信仰自由”的文章,父亲高兴地把报纸剪下来贴在家里,从此大摇大摆地出去做法事。

  父亲相信风水是在他得癌症之后。父亲一辈子和母亲不合,动不动就发脾气砸东西。但癌症和不和美的婚姻并没让乡民们对阳家看风水、排八字的技艺产生怀疑。

  弟弟阳建华的儿子阳德清出生,才给时乖运蹇的父亲添了一点喜色。

  儿子:背不利落的经文

  为了儿子阳德清,阳建华第一次杀鸡。挥刀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念起做法事时常念的一句经文“天杀地杀年杀月杀时杀,我不杀”。

  经文,弟弟阳建华背得并不利落,风水师只是他若干个谋生的职业中的一个:当生产队队长每年有一笔工资,骑三轮车拉货赚钱,家里的耕地机租给别人也能换钱。

  村里的年青一辈,像阳建华一样留守乡土的少而又少。阳建军曾带弟弟到广州打工。在一家卤肉作坊拔鸡毛,每天睡三四个小时,手脚都给泡脱了皮,月收入三百多块。后来,他给弟弟找了一份校园售货员的工作,上岗前,弟弟被查出携带乙肝病毒。

  弟弟害怕死人,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风水师。有一次爷爷出去做法事忘带一样东西,叫他回去取,送回来的时候恰巧有一面鼓没人敲,弟弟就这么成了风水师。

  阳家从乾隆年间九代相传做风水师,阳建军是惟一与这个职业“决裂”的阳家后代,因为他考上了大学。“给我生命和姓氏的这个家族,我如此熟悉,但当家族中每个人必将面临的生命节点来到时,我又成了一个旁观者”,阳建军在导演阐述中说。

  阳建军的女朋友是广州人。去年春节他带女朋友回家,发现把她和家人“并置”在一起是“非常后现代”的图景。回乡之前,阳建军曾经畅想,如果我带她到儿时常去的那片山坡上躺下该多浪漫!真到了那片山坡,女朋友的第一反应是:好脏!

  在漫长的风水师生涯中,爷爷阳廷兴选了很多块地基,盖了很多房子,每过两三年建筑材料翻新了,阳廷兴就把其中的一些房子重建一遍。“他准备分给我们,但是没人去住。修得特别难看。”阳建军说。

  阳建军给他的家族纪录片取名《凉的水》。这个“乱起”的名字有两重暗合:一是风水之水,一是阳家祖祖辈辈居住的凉水村。但现在,爷爷、父亲做法事和弟弟杀鸡的时候念的那句经文经常出现在阳建军的脑海里:“天杀地杀年杀月杀时杀,我不杀。”

  或许《天杀地杀》是个更好的名字?如果是那样,片子就该结束在祖父或者父亲的死亡上:那些超度了别人的人也会走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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