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改变社会

　　策划：林斌 执行：许十文 蔡战 张小摩 邱春风 制图：李峰 李伟超

　　数字“3”和“7”在传统上总具备一种神奇的含义，就像人有三魂七魄，演义也有三顾茅庐、七擒孟获。而我们的嘴边，也总是挂着“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假期调整后，今年我们将拥有5个“3天假”和2个“7天假”。这是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第三次由上至下对公民假期进行大规模调整与干预，也即将与双休日、“双黄金周”等历史一起，对中国社会与城市生活产生广泛的影响。过去，节假日的调整主要以消费和就业的主题来解读，这次“三七之变”，更与民间和官方对中国传统文化民俗没落的集体危机感有关，它不仅影响休闲、民俗、消费。对于广大的中国人，如此多的“3天假”也将加速我们在工作身份以外“人以群分”的进程，让你我的区别更加鲜明、生动和现实。

　　很多工作狂都受困于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我每天究竟需要睡眠多少个小时？生理学家给出的答案是：当你放长假的时候，尤其中间的那天，早上起床时看看手表是几点就可以了，因为只有在那天，你的脑袋才会真正的松弛。

　　中国人一年能有几天让身体真正地放松？人们面对闹钟、报告、计划、同事和客户，而且忙于讨论国家大事，或者企业远景目标，或者流程管理的新方法。从宽泛的心理学看，这些都是“工作状态”——不但拼命工作，还伴随着必须的、职业化的严肃与崇高。

　　从人力资源来看，中国人是世界上最有“工作状态”的员工，根据《世界竞争力年报》的统计，在台湾，人们的平均工时每年超过2300个小时，居全球之冠。从社会环境和历史环境来说，中国也是(至少曾经是)对固守快乐原则者最不留情的国家，譬如“五一”劳动节放假的主题就是劳动，而1950年代铁碗横扫“二流子”的运动更可以追溯到这种意识形态——“在窘迫的生活条件下和严肃的社会空气中，二流子们睡到第二天中午的习惯简直是一种罪恶，而社区的大喇叭每天7点开始的高声量广播，令他们痛不欲生。”

　　1994和1995年是中国人打破这种生活格局的最关键两年。中国先实行了“大礼拜、小礼拜”，然后彻底地让人们每周拥有“双休日”。海外媒体对这种“突然”转变的原因作出了各种估计，不无醋意的香港记者们不惜以连续专题的报道，解释这是为了解决严峻的就业问题——无论如何，中国人第一次获得了前所未有的非工作时光，然后时间转变成空间，人们开始学会在周末就近出外游玩，而绝大多数中国人外出旅游的回忆，都以此为开端。

　　更大的改变还在后面。1999年，中国的社会运作开始了一次巨大的实验：同样是由上而下，国务院安排出春节、劳动节、国庆节三个“7天长假”，中国人的长假度假幻想突然变做现实的可能。在上层，这些7天被称为“黄金周”，因为它针对的是自1997年以来疲软的国内消费，首要照顾的是旅游团、火车站、IT商场和饭店的生意；在民间，这些长假扩张着中国人的观光半径，于是爆发式的旅游景象成为国人新的集体回忆。从这一年开始，从一窝蜂旅行到各有各精彩，中国人寻找、实验、比较着各自游走在勤奋与崇高以外的轨迹，而国家经济并不因为人们求乐或者寻梦而停滞，保持着高速的增长。

　　元旦前的“三七之变”是戏剧化的——不到半年以前，国家旅游局副局长、2007年五一黄金周全国假日办执行主任张希钦还在发表报告说“黄金周期间的供需矛盾趋于缓解”。当国务院宣布节假日调整安排时，几乎所有按旧安排出版的挂历都已经出厂，甚至挂到了居家的墙壁上，以至于人们拿起红笔历史性地“自行安排长假”。网络民意的争论此起彼伏，主张取消“五一”黄金周的清华大学教授蔡继明本来只是从经济角度给黄金周的效率算账，却成为了不少网友的公敌，以致其手机号码被公布在网络上。

　　“网友的担忧是担心实际上假期减少了”。著名社会学家夏学銮说，如果带薪休假制度能真正落实和执行，公众对取消“五一”黄金周的反应不会那么强烈。自从1999年黄金周以来，几乎每年都有专家和官员从经济、消费和文化等角度对黄金周进行抨击，但对于普通的上班族来说，经济运行的整体效率与他们并无干系，“黄金周”带来的各种问题，远不如没有假期那样坏，至少人们可以理直气壮得到非工作状态的权利和时空，哪怕这些相对自由都集中在七天里也好：人们终于发现观光旅游与休闲旅游的区别，终于明白流行小说与经典小说的分野，终于见识到录音带CD与现场音乐会的区别，也终于总结出蜷缩在沙发上发呆也是一种放假方式——无论“三七”二十一，长假改变着城市里飞速转变的每一代人，刻画着经济、消费、旅游、文化等诸种眼光都无法考量的社会现实，而今后集中在几个“三天”的传统假期，也在焕发着我们对未来城市节日庞大的想象，那些曾经把圣诞节弄得轰轰烈烈的商业机器，也必将把中秋与清明推向城市公共空间的前台。

　　2007已然过去，2008接踵而来。人们盘点着这一年的付出与收获，与过去作比较，就像国家在计算“黄金周”的边际效益一样。国家估量着“黄金周”已不再黄金，一个人看到的是工作与休息、理想与健康在人生的日历上你争我夺。世界已经告别了某些必然——寻乐为本的“二流子”已经从中国人的辞典中消失，最新的风尚杂志里，追逐极端轻松的“宅男”、“干物女”正与事业狂并行在生活轨道的两侧。每一个黄金周，每一段大小长假，七天或三天的时间，正扩张着我们生活中的另一个空间，让你我的区别更加鲜明、生动和现实。

　　假日三七变：透析工作中国

　　记者 炫风 见习记者 邱春风

　　29岁的龙时慧(化名)是深圳一家五金制造公司的业务经理。在看过2008年的节假日安排、带薪假期的新闻后，她的反应既冷又热：“该不放的假，公司里还是不会放；不过，倒是给工人们放假更名正言顺了。”跟在法定假期里走穴赚钱的明星们一样，农民工可以算是城市里最注重传统节假的群体。

　　龙时慧自从大学毕业、加入这个家族企业后，只给自己放过两次法定的“黄金周”假期，理由是可以跟几个一起放假的朋友去旅游。整个珠三角的制造业大部分都是外贸型企业，龙全年的时间基本上是跟着外国人的节奏跑。在“五一黄金周”期间，她要到国外去参加各种展览，而在人家的复活节和圣诞节假期，才是她MSN相对空闲的时候，但不是绝对，因为日本或许时不时会来个电话。

　　这家工厂的工人们，乃至办公室的文员则从没完整地放过黄金周的7天长假。“如果哪家工厂的工人们放长假了，只能说明没有订单，几乎快要倒闭了。”12月底，地方政府来人解释带薪假期，龙说自己听听便作罢。“这么多年，(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来，但哪个公司和厂会真正执行？而且我们会给工人放端午、中秋和清明的假，这些是法定假期没有的，工人们却强烈要求放假。”

　　长假，三天也好七天也好，一方面意味着无数中国人准备休息，另一方面意味着无数从业者进入忙碌季节，譬如导游、铁路工人和促销小姐。还有很多人从没享受过夏秋两个“黄金周”，譬如大多数的会计，每个月的一号依然是他们最忙碌的时段，因为每月的最后一天结算后还得赶报表。有些人甚至没有双休或者轮休，只有春节放假的一个休息机会，譬如在集贸市场里做批发的小生意人，或者深夜开工的网络金币倒手，放在几个月份中间的三天小长假，对他们来说等于只是多了几个放假的可能，这种机会并不能以“三天”或“七天”来衡量。最后，还有那些沉醉于网络、影视世界或文学书籍的新人类，每一个假期，都等于为他们开启了一道离开现实世界的大门，也只有在那些时候，他们会比在办公室里更加真实，更加自信。

　　群访

　　王峻涛，北京，6688科技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45岁

　　我们公司是个服务型的商务公司，注册的时候却是以科技公司来注册的，现在都觉得有点为难：国家相关劳动法关于节假日的规定里，服务行业是可以例外的，但6688的业务在7天长假里都是继续的，让员工加班吧，也得征求他们同意。现在把五一长假改成若干个3天，我们安排加班就方便多了。

　　我自己在黄金周里曾经有过一次深刻经历，早上七点多出发去看长城，居然在路上塞了一天，夜晚8点多才到达。明年有些3天假，我先看看再说，或许可以重新去看一次长城吧。

　　徐月，上海闵行区小学教师，23岁

　　我不喜欢出去旅游，人太多了，根本不是去看风景。我是新教师，肯定要拼命一点，回老家去的话，也算是一种难得的放松了。我现在在上海工作，家就在南通，所以回家也算是一种出游。一般来说，只要是两天以上的假期，我都会选择回家去，以后如果七天改成三天的话，假期变多了，我呆在上海的时间也会减少。

　　王楠，北京，无固定工作，24岁

　　我工作了差不多半年就辞职了，然后每天早晨7点睡觉，下午3点起床，基本上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水壶空了就去客厅倒水，肚子饿了就去冰箱找吃的，有时候兴致来了，宁愿忍着饿也不想动。我每天上QQ、登MSN、看博客、看电影、打魔兽。我常常恨不得一天能有48个小时。就这样子我就觉得特别幸福和充实，为什么还要出游？有时候钱不够用了，我才没办法出去打打工，那只是为了满足基本需要而已。我天天在放假，我的日历里只有今天、明天而已。

　　尹先生，济南，记者，22岁

　　以前在长假的时候，我肯定也不会出去，天天去逛专卖店，奇怪的是一点也不厌烦。以后假期缩短了，工作的时间相应就多了一些，这样我也就有可能拿更多的钱！我以后肯定也是不可能出去玩的，跑一趟花多少钱啊，有这闲钱还不如去买点东西。

　　潘兴迪，浙江，制伞企业负责人，32岁

　　我们厂里，做管理和办公室的，如果节假日法定休息3天，一般休息1-2天，生产员工可能只有1天。主要是业务比较紧张，我们做外贸，必须保证货期、价格、品质，为了休假牺牲这些，东西在外面就没有竞争力了。包括我自己，春节都很少休息。事实上，如果真正做到一些上面、或者欧美国家对我们的要求，最后的结果是价格和货期都没有办法满足外商，就是这样的，就是在国内的竞争都很多，你不拼命上班，东西很可能就卖不出去，卖不出去关厂就有很多人失业，地方政府要控制住失业率，于是很多政策，譬如这个假期，譬如劳动法在地方执行起来其实并不容易。

　　我也很希望有天能有些长假休休，但现在是上了船回不了头。如果劳动法等严格执行的话，倒是有很多厂会倒掉，到时或许就会轻松了，无论是被淘汰或者幸存下来也好，我会开车去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上十来天的。

　　何广宇，广州，南方电网职工，31岁

　　我的职责是值守变电站，一般就是48小时上班，96小时休息。过去的前辈值班48小时工作28小时，如下的只是待命应付紧急情况，现在我们是48小时工作38小时以上，然后如下的十小时待命。这样的工作真是辛苦，到了大节日，我们必须担负保证供电任务，只有按值班表休息，还不能有非特殊休假。

　　国家法定假期对于我们来说是没意义的，三天也好，七天也好。我习惯了紧张地上班两天，剩下的时间昏天昏地睡去。

　　刘秉坤，广州，交通控制中心退休干部，62岁

　　新假期安排很好。广东人有很多城市的传统风俗都快没有了，逢年过节就一家人到外面吃顿饭而已。即便如此，多了中秋和清明的假期，家人一起吃饭的时间也多了，我打算开车和儿子儿媳妇多到外面走走，看看亲戚，平时黄金周大家都放假时，他们都不愿意出去挤，现在小长假多了，他们就没理由不出去了。

　　丁玲玲，上海，化妆品促销柜员，24岁

　　黄金周就是我最忙的时候。我老家在浙江金华，我每个月都要攒钱，所以公司规定一个月放两三天假我是无所谓的。黄金周的时候南京路上的人特别多，人家花钱我取提成，忙都忙不过来。去旅游、打游戏什么的，我看都是本地人的事，多几个三天小长假，那人们逛街的时间也相对多了，我是赞成的。

　　曾建青，广州，广告公司财务，28岁

　　31日下午五六点开始月度结账盘点，1日还要做报表，我们公司不像一些大公司，财务的自动化程度很高，于是人手一直要从31日做到起码1日2日，又要给上司看过，这才算完。我从来没有过一个完整的长假期，因为两个黄金周都是从1日开始放假的，所以同事说旅行什么的，我都没有什么感觉。

　　新的假期安排我挺关心的，几个传统节日一般都不在月头，那对于我们来说放假就有保证了。人家过了好多年黄金周，什么瘾都没有了，我倒是才刚开始。可惜只有三天。

　　MAX，福建，网络金币供应商，26岁

　　虽然说个别的网络游戏有自己的节日，但到了现实中的黄金周，跟现实社会争夺“客人”是经常有的事情。譬如到国庆7天了，几乎所有的游戏运营商都会在游戏里加入一些主题，多数为打宝奖励型的，就是为了吸引玩家在家玩游戏，而不是出街、旅游，这可以算是两个社会的一次小小竞争。

　　我的时间是跟着网络走，与大陆的节日基本无关。因为主要做中国台湾和韩日的客户，我的空闲倒是跟外面的网虫多一点关系，但不是说他们放假了我就空闲了，譬如，日本节日很注重传统习俗群众集体庆祝，于是节日里所有人都上街玩了，我这边交易量就会很小，但台湾玩家在节日里也喜欢泡在网上，我这边反而更忙了。

　　别人的假期

　　在英美国家有“Bank Holiday”这种特别的节日，是在传统宗教节日以外又法定需要放假的日子。在西方，圣诞节与复活节之间有个漫长的空当期，政府通过在若干月份的第N个周一等形式规定了这种法定假期，与周六日一起，使公民有多个度短假的机会，而这些日子与员工的带薪年假结合在一起，便可能形成十天乃至一个月的个人长假。在宗教节日，根据传统，西方人一般会选择家庭团聚，而在“Bank Holiday”人们会趁此机会外出旅行。

　　香港由于曾经是英国殖民地，也有“Bank Holiday”的传统，但这些节日混杂了中西方的特色，在回归前有皇后诞等，在回归后则有东方特色的佛诞等。至今香港人过节的名义仍然“种类繁多”，除了中西方传统重头假日春节、圣诞节、复活节以外，还有元旦、清明、重阳、端午、回归日等法定假期。一般而言，西方节日是外籍人士与本地人聚集寻欢的重大时机，在元旦、平安夜等特定时刻，各种肤色的人们在兰桂坊等公共场合大批聚集庆祝，成为一年一度政府公共管理高峰时刻。

　　由于港人大多是说广东话的粤籍人士，也由于近年来粤港通行越发方便，内地物价与香港物价的明显差距，使很多香港人都选择在清明、中秋等传统假期作短途旅行，返乡探亲、度假，甚至习惯于在深圳与东莞一带购置住宅度周末。由于香港带薪休假制度的执行继承了英美假期的严谨，港人的中产阶层也会像西方人那样，通过自身年假与法定节假日结合组成自己的“黄金周”，奔赴内地与海外作长途旅行，而市井民众和郊区的原住民，由于财力所限，出行半径很少超出粤港范围，他们会像内地人一样把时间打发到麻将，或者民间社团组织的传统庆祝活动上面。(许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