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火灾事故调查：农民工出租屋成安全死角

　　核心提示: 2月27日凌晨4时，深圳发生了该市1999年以来最大的一起火灾事故，造成15人死亡、3人受伤。仅仅两天后，广州荔湾区又发生一起火灾事故，已致5人死亡。人们发现，广东接连发生的这几起火灾事故中，死伤的均是外来务工人员。目前，深圳对全市的安全隐患正在进行整顿。农民工的社会安全保障等问题，已不可避免地成为社会舆论关注的焦点。

　　⊙《法制周报》特派记者 蒋伟 发自深圳

　　两个家庭的悲剧

　　2月26日晚11点，深圳市南山区东滨路一家废品回收站。

　　临睡前，朱发兵突然对妻子说，要给18岁的儿子朱正纲打电话，让他第二天中午回出租房吃饭。

　　朱发兵儿子在深圳西乡流塘工业区一家油漆厂打工，妻子在附近一家制衣厂工作。为了省掉每天一个半小时的上下班时间和一笔房租,三天前，朱发兵让妻子搬来同住在一楼废品仓库的小阁楼里。

　　电话里，朱正纲说想换一个工作，油漆工对身体不好，气味难闻，老是咳嗽。父亲强烈反对，“你年纪还小，又没什么手艺，找工作很难。”最后，朱发兵再次嘱咐儿子，“明天中午一定要按时回来吃饭，以后一家人离得远，在一起的机会少。”他没想到的是，五个小时后，一语成谶。

　　第二天上午11时，朱正纲接到老乡电话，称他父母工作的地方发生了火灾。他拼命拨打父亲的电话，都无法接通，一阵不祥的预感产生。等他赶到事故现场时，尸体早已被警方运走，他打听到尸体中有一对依偎在一起的夫妇。

　　朱正纲不肯相信这是事实，期待着奇迹的出现，整整20个小时，他没有离开现场半步。

　　15名遇难者中，除了朱正纲的父母，还有他的邻居乔明国、乔明军两兄弟。乔明健是他们的堂弟，葛世忠是他们的表兄弟，李庭美是乔明国的女朋友，这7人全部来自位于三峡库区的重庆奉节县。另外8名死者是广东陆丰人。

　　2002年，43岁的朱发兵在老乡的介绍下，第一次来深圳打工，除了力气，他什么技术也没有，于是当起了搬运工。

　　后来，在老乡的介绍下，朱发兵学会了在废品回收站打纸包的手艺，将纸箱纸片用机器压成四方形的纸包，四五十厘米高，捆好，用拖车和升降机堆在一起等待造纸厂的装运。常年背、捆、拖，朱发兵的手指比平常人要粗很多，布满了厚厚的茧。他习惯了不戴手套，因为皮厚了，不戴手更灵活，纸包打得快。

　　朱发兵一生的目标是把三个孩子抚养大，看着孩子长大、娶妻生子。2006年，念初二的朱正纲向他要求辍学出来打工，却被他狠狠地训了一顿，“你不好好念书，怎么学本领走出大山啊？难道你要祖祖辈辈都打工吗？”

　　3月2日，朱正纲接受《法制周报》采访时，特意向记者提到这个细节。他说，自己到现在才明白父亲的苦心，他是个苦命人，不想让儿女像他一样受苦。

　　等待朱正纲的，是要抚养10岁的妹妹和7岁的弟弟。

　　朱正纲的好友乔明国兄弟是这次火灾中的另一个悲剧家庭成员。

　　2006年春节后，26岁的乔明国在朱发兵的介绍下，也来到这家废品回收站，学会了打纸包。之前，乔在一家废铁收购站打工，搬运废铁装车，常年日晒雨淋，包吃包住每月仅600元。乔明国的皮肤黝黑得油亮，他告诉朱正纲很喜欢这份工作，“至少不用晒太阳！”

　　对乔明国来说，2008年里原本应该充满快乐的。春节前，他找到了心爱的女朋友李庭美，李也是奉节人，两家相距不远。事发前几天，他在电话里还跟父母谈及多存点钱，准备今年春节回家结婚。

　　弟弟乔明军年前在龙岗区布吉一家电子厂打工，准备换工作，临时寄住在哥哥这里。大年初四，堂弟乔明健从老家赶来深圳找工作，与乔明国在一起谈天说地，玩得很开心。直到2月27日凌晨4点，熊熊大火将他们的深圳之梦化成了灰烬。

　　蚂蚁一样的生活

　　在废品回收站，忙的时候，朱发兵和乔明国要从早上6时一直干到11时。因为拿的是计件工资，他们总是盼着有干不完的活，加班加点是经常的事。

　　厂房斜对面的商店老板李先生对他们的印象，仅限于经常来买泡面和最便宜的烟，“他们从不乱花钱，对贵点的东西只看不买。”

　　实际上，朱发兵挣的近两千元工资，每月要寄500元回家，作为10岁的女儿、7岁的小儿子及老母亲的生活费；乔明国家里还有父母、爷爷奶奶，他的负担也很重。

　　只会认数和写自己名字的朱发兵，来深圳一年多才学会怎样到银行寄钱，因为交通不便，他要先把钱寄到镇上一个熟人的农业银行的卡上，再由这个乡亲把钱送到老家。

　　朱发兵的弟弟朱发成去年曾到废品站探望过，他发现一楼分为泡沫(聚苯乙烯材料)间和纸皮间，泡沫间是一个蒸炉，后门的一个巷道被隔开后作为食堂。“泡沫塑料等堆积如山，一直到阁楼都是，隐患很大！”朱发成跟二哥提及注意火灾，朱发兵只毫不在意地回了一句：“只要能挣钱就行！”

　　大年初八， 朱发成接到了二哥的电话，问两个小孩什么时候读书，嘱托帮忙照顾家里，照顾老奶奶别摔着了。

　　为了多挣钱，朱发兵直到大年三十下午才放假，吴东荣按老家的风俗，早早准备好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猪腿、鸡、鱼、白菜、肉汤，朱发兵还叫上了同在深圳打工的堂妹团聚。

　　饭桌上，朱发兵谈及为了节省路费两年多没有回家时，他潸然泪下……一家人原本想2008年春节回家，因为南方50年一遇的大冰雪阻隔了，朱发兵跟妻子说，响应政府号召，留在深圳过年，却没想到两个月后，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回家了。

　　在深圳两年里，朱发兵极少跟老乡出去逛，他一直认为这个繁华的都市不属于自己，街道、绿地、公园、超市都是他人的，他更习惯于填饱肚子后在床上睡觉。实际上，他也极少有空闲时间。

　　他经常这样形容自己：在家里像牛一样拼命种地，在深圳像蚂蚁一样拼命搬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