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人的“权利”我们的“分”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3月06日17:44 新周刊

  文/吴思

  “right”译错了!它更好的译名应该是“权分”。

  “right”的各种译名

  “一种正当或合法的要求——拥有或获得某物,或以特定的方式行为举止。”(《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

  1839年,林则徐的翻译袁德辉选择了“道理”。

  1862年,美国传教士丁韪良选择了“权”。有时觉得不确切,便添上“利”字,造了一个新词:“权利”。

  1870年前后(明治初期),日本人也选用两个汉字,造了一个新词:“权理”。(李贵连,1998)

  1933年,胡适也选用两个汉字,造了一个新词:“义权”。胡适说:“其实‘权利’的本义只是一个人所应有,其正确的翻译应该是‘义权’。”

  “权利”二字联用,无论在字面上,还是在古人已有的用法中,都没有仁义的影子。人家在欧美老家原本是“一种正当或合法的要求”,到了中国,竟换成满脸的权势和利益。

  权分与历史纵深

  “right”译错了!它更好的译名应该是“权分”。

  从思想史的角度看,最大的问题在于:“权利”这个译名截断了历史传统,好像这东西纯属洋货。试想,如果我们以“分”字接续传统,以“权”字照应一百多年来围绕“权利”形成的人权、产权、选举权等表达方式,用“权分”译right,用“义分” 或仍用“义务”译duty,那么,不仅可以清除“以霸译王”的余味,摆脱“权利”与“权力”的音义纠缠,更重要的是,一片宽广深厚的经验世界将展现在我们面前。

  司马光《资治通鉴》中分析说:“臣闻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

  可见,无论在历史记载中,还是在圣贤典籍中,都储存了丰富的关于权分变迁的理论和经验。我们可以看到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分,君有君分,臣有臣分,主有主分,奴有奴分,固然从未平等过,但边际变化也从未停止。人们动用各种手段扩张自己的分,限制别人的分,贵者维护差别,贱者追求平等,每一寸的变迁都伴随着相应的成本和收益计算。如此争斗数千年,留下了复杂的演变轨迹。

  在经济活动中,我们的先民也经常用“分”字规定彼此的权利义务。

  既然权分不是西洋独有的,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各个社会集团长期博弈的结果,我们就得到了一个有历史厚度的概念。一个“分”字,接通了我们祖先以数千年血汗积累的知识和经验。

  人权、天赋权利、自然权利、公民权利,这些常用概念都有平等的含义。同时,这个概念在西方人的心目中又占有首要地位,比权力更加显赫的地位。

  中国社会始终不平等,权力的大小,决定着权分的大小。官家之分必定大于良民之分,良民之分必定大于奴婢之分。区别尊卑贵贱既正当又合法,无君无父属于大逆不道。我们传统的茶杯,也对应着“分”这个盖子。近百年来,打倒了皇帝,又砸了孔家店,家天下变成了官天下,茶杯和盖子都有变化,但核心结构依旧稳固。

  附:吴思六人谈

  上世纪90年代,我与吴思形成了一个固定的交往模式,每次从天则所双周讨论会出来,站在方庄的车站上,讨论一个小时问题。没讨论完,经常车来了也不上。通常是他提出观点,然后用故事论证,让我反驳他。就这样,我跟吴思抬杠抬了好几年。《潜规则》中的那些道理和古代官场上的例子,吴思差不多给我从酷暑讲到寒冬,从寒冬讲到酷暑。我当时并没有想到吴思会把这些话题系统化,形成一本书,而且是名著。印象最深的是,只要我往抽象里提炼问题和概念,他就打断,一定坚持还原成经验可理解的东西;坚持从常识中推导出公理,来推演那些元问题,也就是根子上的问题。这样讨论出东西,好处是推理实在,老百姓也能明白;但特别花时间,一个小时不够讨论一个细节的。多年后,我对吴思说,你这种方法很像胡塞尔和孔子的现象学方法,西方叫本质直观,东方叫实事求是(或格物致知)。

  ——姜奇平,《互联网周刊》名誉主编

  我和吴思是在《农民日报》、《桥》杂志时的同事,80年代的时候他总是喜欢背着一个很搞笑的军挎包,到处去寻找事实的真相。1988年我们去过一次大寨,去看一个集体主义的典型在分散模式的时代是怎么解决的。他跟一般记者不一样,除了事件本身的真相之外,还探究社会结构的真相。我们直奔大寨,跟农民在田埂上聊。县委书记和宣传部长听说有找农民的记者,就开车过来了,搬椅子我们坐。跟农民聊怎么能坐着呢,就都站着聊。

  此人有国士风度,我当时私下认为是同事中能成大器的几个人之一。我对他的评价是“都市里的文化隐者”。他外表看着很漠然,实际上心很热。吴思有很多朋友,但某种程度来讲是一个离群索居的人,他是很孤独的,他不是要解决个人的问题,而是要解决社会的问题。

  ——刘江波,触动传媒执行副总裁

  他和李亚平是同学,都是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毕业的,都喜欢到历史中发掘教训。他发明的“潜规则”一词非常流行,一次有人向法国学者马克介绍说,这就是“潜规则”一词的发明者,马克问,“潜规则”是什么意思?吴思用英文回答,说是“隐蔽的规则”。这个词比较贴近生活的历史,让人浮想联翩,比如老百姓说的“猫腻”,古人说的“形格势禁”,还有斯密所谓“看不见的手”,即市场经济的“钱规则”,确实有很多隐蔽的规则。中国,兵法最发达,“兵不厌诈”的意思是:没有规则,就是唯一的规则。这种东西,确实值得研究。

  ——李零,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我们做研究的人,对潜规则其中的意思都是知道的,这本来是一个学理的概念,也有相关的描述,只是我们都没有人用潜规则来概括。吴思把这个概念形象化了,潜规则一出来,大家一下子就明白了,特别生动。他通过历史来分析,又呼应现代的问题,这样更容易把潜规则变成一个公众概念。吴思开出一条研究历史的新路子,不是很学理,但很有智慧,很有冲击力。这正是过去的历史研究缺乏的。

  易中天也讲到一些权谋,但易中天的太简单化了。他们都说潜规则,但不同的是吴思对潜规则的态度是批判的,而易中天却在暗中有一种赞美之意,两人的取向不一样。当史学开始大众化以后,我们要考虑如何把握舆论的导向。我们应该让人民向善,而不是向恶。

  ——张鸣,中国人民大学政治学系教授

  吴思是个处变不惊的人,他不追社会热点,不像别的经济学家、社会学家对热点发言,他不做社会的跟班、不做市场的跟班,这一点很可贵。他始终保持着冷静和理性的态度,对社会有通透的认识,做什么事情都会找到自己的一套认知的方法,不受别人的影响。他也是个非常节俭的人,走哪儿都骑自行车,住的房子也非常破,不是他没有钱,而是他应对世界的逻辑,不赶时尚。有的教授、学者聚一起都是谈房子、车子,他不求这个。有一阵他严格按照养生食谱来要求自己,吃几个蛋白、多少卡路里、多少单位脂肪,他都能数量化。在中国繁荣论和中国崛起论叫嚣得让中国人自己大都相信的时候,在中国人多以为“这里就是现代性,就在这里跳舞享受”的时候,吴思从历史老人那里借来了“奥卡姆剃刀”,他那“片面的深刻”有力地拷问着每一个有责任感的中国人。

  ——余世存,学者

  吴思给我最大的启发,是他的概念萃取和创造的办法。大家知道,“潜规则”、“血酬定律”、“官家主义”这些概念,是吴思的萃取和创造,现在已成为流行语汇。可以说吴思丰富了中国语汇,深化了中国思想。有时我想,概念的萃取和创造,也许是衡量一位思想家水平高低的重要标准。没有对现实问题的深刻洞察,就萃取不出来有用的概念。没有学术思考的灵气,就创造不出来可以流行的概念。

  治史有两种态度,一种是学究性的,去整理和还原历史的材料,另一种态度,是基于对现实问题的关注去研究历史,目的是解决今天的问题。吴思是有深切的现实关注的,他研究的目的,是为了理解中国现实的运行逻辑,是为了寻求解决中国问题的办法。在这个意义上,吴思不是中国历史学家,而是中国历史思想家,或者更确切地说,他是一位中国历史的政治思想家。

  ——杨鹏,北京天下谷企业家文化研究所所长

  (采访/胡赳赳 邝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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