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妇人张艾嘉

　　-林奕华(香港)

　　张艾嘉导演的新片《一个好爸爸》马上要上片了，我却在香港的大街小巷找寻她早期演出的电影VCD。很多我原以 为是只会在电影资料馆才看得到的电影，没想到忽然变了肯花几块港币就能拥有的私人珍藏品，怎不叫我这个张迷欢喜若狂？ 何况除了可以重温17岁，头剪清汤挂面，身穿大喇叭裤的1973、1974年代的张式风采，同期还推出了极少放映的《 带剑的小孩》(柯一正导演)、与张小燕合演的《台上台下》(林清介导演)、与杜琪峰最早合作的《吉星拱照》(Beyo nd、周润发)和《七年之痒》(利智、黄百鸣)。就连她正式执导演筒的《梦醒时份》也在这批“张艾嘉钩寻”中出土，连 带今年年初首次推出DVD的《八两金》(洪金宝)，我的张艾嘉藏品总算有点规模了。

　　可惜的是，连《上海之夜》(徐克导演)都给我等到法国出的DVD了，杨德昌的《海滩的一天》(张艾嘉主演)似 乎注定只能在大银幕上“瞻仰”——虽然大陆有在卖它的DVD，但那是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广东话配音版，画质更可与You tube媲美。如此版本，比起之前我从LD过渡到DVD的版本还要不堪。去年杨德昌过世不久，台湾公共电视曾播放《海 滩的一天》作为对他的致敬与悼念，画质较佳的电视版本却仍是方块屏幕版。我对《海滩的一天》的钟爱程度远超杨导遗作《 一一》，所以，每当看见美国标准公司出版的《一一》精美复修版光盘，我就感慨《海滩的一天》的原装面貌不知何年何月才 能再见天日。

　　对《海滩的一天》感情之所以特别深厚，跟女主角是张艾嘉有莫大关系。片中的她叫林佳莉，电影开始时是她在一日 之始被闹钟唤醒，从新闻广播中得悉她大哥的旧情人从德国学成归来并成为著名钢琴演奏家。下一场戏是两个女人在咖啡室叙 旧，当女钢琴家问起佳莉的近况，时间便在年轻但看上去有点沧桑的女子所讲述的故事中静静溜走。故事完结，下午也成为过 去，二人道别分手之后，女钢琴家看着佳莉渐远的背影说：“一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海滩上的死者是不是德伟(佳莉的丈 夫)，但是，这个似乎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小女孩已经长大成为一个完美的妇人，我相信她的成长，也是从海滩的那一 天事情发生以后开始的吧。”

　　有多少女演员能有张艾嘉的机会，拍到一部几乎是预言自己将来的电影，她的“海滩的一天”或许与林佳莉有着不同 ，但和她曾扮演的角色一样，她在潮起潮落之间找到不断自我突破的临界点。

　　张艾嘉是《海滩的一天》的策划人之一，导演杨德昌是在拍过同样由她策划的电视片集《十一个女人》其中一辑后， 被她推荐给中影和新艺城执导第一部长片。去年台湾金马奖为纪念杨德昌，除回顾展还主办了一个剧照与工作照摄影展，张艾 嘉是特邀嘉宾之一，回到香港被我问到所见所闻，她说有一张她和杨的合照令她极为震动：“光线斜斜的一边晒过来，他很专 注的在向我解说着些什么??”。艺术家总是不自觉地在作品中预言自己的命运。《海滩的一天》中佳莉的哥哥屈服在父权的 家庭制度下，放弃了热爱的工作和爱人，最后郁郁以终。杨的电影对当时的社会环境提出了表面安静，其实十分严厉的批判， 但在某种程度上，杨对台湾电影工业的失望和愤慨而最终病逝异乡的结局竟也有着佳莉兄长的影子。

　　张呢？正如女钢琴家所言：“已经长大成一个完美的妇人”。张艾嘉的“成熟”来自她与电影关系的愈来愈密切，以 至有时我会想，张有想过把杨德昌对电影对人生的想法承传吗？

　　乍听扯得有点远，因为张的电影作品总被卷标为“女性”，“女性”即是从针孔看世界，细致却不恢宏。可是若把杨 德昌的电影认真地看下来，当中何尝没有想把骆驼穿过针孔的蛛丝马迹？张艾嘉的“成熟”不见得是要成为杨德昌第二，她只 需在呈现个人对电影和生命的信念时分享到杨的精神，便已兑现了电影中女钢琴家的话：“我相信她的成长，也是从海滩的那 一天事情发生以后开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