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岭行业工资集体协商制度

　　一个劳务关系新局面的开创

　　-观察记者 刘 静

　　最近，浙江省温岭市俨然成了媒体长枪短炮聚焦的“新闻重地”。据温岭市总工会副主席朱正斌透露，从去年底到现 在，他们已经先后接待了40余批的采访和考察团队。

　　而这些，都源于2003年温岭市新河镇镇政府为解决当地非公有制经济劳务纠纷而想出来的一个金点子—行业工资 集体协商制。

　　对于这一举措，温家宝总理做出了批示：“温岭的做法可以总结推广。”浙江省副省长陈加元表示：“温岭市的实践 探索很有意义，通过建立行业工会，进而开展行业工资协商，为构建和谐劳动关系打造了新的平台。他们的经验值得学习借鉴 。”

　　2008年3月10日，浙江省委、省政府各级官员济济一堂，在温岭市召开现场会，讨论行业工资集体协商制度的 实施经验。

　　于是，这样一个体现民主政治体制改革方向，符合政府、企业、员工现实诉求，改善企业、行业劳动关系现状的多赢 创新制度，开始在浙江乃至全国推广。

　　突破：从企业工会到行业工会

　　由工会出面组织，职工代表与企业老板就企业内部工资分配制度、工资分配形式、工资收入水平等事项进行平等协商 ，这个已经在中国大地实行了十几年的工资集体协商制度，其实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但是，温岭市在其前头加了“行业”二 字，就让一切都不同了。

　　地处温岭市的新河镇，20世纪末期开始兴起羊毛衫产业，113家羊毛衫厂密集分布在镇内的主干线公路两侧，每 年产值不下10亿，外地来此的打工者逾万人。

　　然而，就像所有的密集型产业所经历的发展轨迹一样，在准入门槛和技术含量相对较低的情况下，企业间用工存在着 大量无序竞争，拖欠和克扣工资现象严重。而各个工厂一到生产旺季就相互挖人，导致工资水平参差不齐，工人跳槽频繁，利 益纠纷激烈，这种情况一方面使得职工合法权益得不到保障，也引发了多起停工和职工上访事件，仅2002年，新河镇羊毛 衫行业职工上访量就占全镇接访量的45%；另一方面，它也严重影响了企业的正常生产经营。

　　于是在矛盾迭起的2003年，资方首先坐不住了，113位羊毛衫企业老板联合成立了温岭市羊毛衫协会，会长就 由其中一家企业的老板王新法担任，他们试图通过协商、统一工价，避免互相挖角、哄抬工价来维护自己的利益。

　　但是，这种由资方单方面进行定价的做法显然不公平。而与此同时，长期烦恼于羊毛衫产业发展问题的温岭市政府也 坐不住了，他们准备对羊毛衫产业加以治理，那么到底该如何解决这一矛盾呢？

　　温岭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他们首先想到了已经开展多年的“民主恳谈会”。这个被评为国家地方政府创新奖，为 企业主和职工搭建交流平台的民主沟通方式，一直都为推动非公有制经济问题的解决发挥着重要作用。这次不如也照葫芦画瓢 ，开展一场由政府主导、工会出面、劳资双方参与的“羊毛衫行业职工工资恳谈会”。

　　于是，温岭市劳动部门和市总工会立刻指定新河镇总工会副主席陈福清出面进行具体工作的安排。

　　提起当时恳谈会的开展情况，陈福清用一个字“难”来形容，“虽然难，但政府部门给了我们强力支持。”陈福清表 示。

　　正是有了政府这个坚强的后盾，“羊毛衫行业职工工资恳谈会”才没有变成一场久谈未果的苦战。经过6次协商，1 0次恳谈后，最后确定了行业普遍认可的最低工资标准：职工8小时正常劳动时间内工资不少于27元，月工资(包括加班工 资)不低于800元，工资必须在当月产量结算后次月25日至28日发放。

　　2003年8月8日，新河镇工会与行业协会签订了《羊毛衫行业工资(工价)协商协议书》，协议书报劳动部门备 案，与劳动合同具有同等效力。而同时“羊毛衫行业工会”也成立了，陈福清担任了行业工会主席一职。

　　对于温岭市的做法，全国政协委员、全国总工会副主席张鸣起赞许有加，他说：“把工资集体协商从企业上移到上级 工会或者区域性行业性工会，工会就可以与行业或者区域企业组织的代表就工资等涉及职工切身利益的问题进行平等协商，能 够很好地解决中小企业工会工资集体协商能力弱、工资集体协商机制建立难的问题。”

　　跳出企业，立足行业，终于让工会敢有作为，能有大为，也让长期进展缓慢的工资集体协商制一下迈开了步子。

　　效果：用工洼地凸显

　　当年的“羊毛衫行业职工工资恳谈会”，来自湖北荆州的陈绪凤等13位职工代表都是亲历者，他们至今仍然对当时 激烈的谈判状况记忆犹新—

　　工人代表：“横机工是羊毛衫加工的第一道工序，我们觉得，这个工种的合理工价应该提高到每件10.5元。”

　　企业代表：“根据行业情况，这一工种的工价每件9.35元是合理的。”

　　行业工会代表：“根据工会的调查，这个工价是低了，希望企业考量工人的要求，给予合理提价。”

　　经过一次又一次的争辩，三轮谈判之后，在行业工会协调下，双方达成了折中方案，都接受了每件10元的工价标准 。

　　虽然谈的时候周折颇多，但提起现在的工资，在温岭打工7年，现已成为塞外明珠服饰公司电脑横机车间主任的陈绪 凤笑着说：“以前我的月工资一直是八九百元。这两年搞民主协商，工资增长很明显，去年每月就到了2300元。”

　　据了解，新河镇的羊毛衫行业自2003年实施行业工资集体协商制度以来，工人工资逐年提高，到2007年，当 地职工工资提高到每月1500元左右(8小时工作制)，加上自愿加班赶工的因素，职工的实际月收入普遍在2200元左 右。

　　工资稳步上涨的一个最明显的效果，就是让温岭告别了“用工荒”，成为了“用工洼地”。刚从广东东莞转来的湖南 籍农民工江晓云，现在在新河镇的一家服装厂打工，她讲述了自己从珠三角转投长三角的历程：“原来我在东莞的一家羊毛衫 厂打工10年，干过两个工种。起初每月只有600元，后来因用工紧张，提到了月工资800元，这两年提到1000元左 右。而来温岭的第一个月我就拿到了1800元的工资，我老公听说后，也决定转来温岭打工呢。”

　　这两年广东和周边多个县市的农民工不断流入温岭。目前温岭市新河镇羊毛衫行业的用工已经能够保证。中国社会学 研究会会长陆学艺在谈到温岭市的用工情况时说：“当前一些地方出现的‘民工荒’，其根源之一在‘权益荒’，基本表现是 ‘工资低、保障缺、维权难’。温岭的工资协商机制，着眼于重构和谐健康的劳动关系，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劳动保障部门的一项调查显示，2004年以前，珠三角地区农民工平均工资12年仅涨了68元，相当于原地踏步 。而近三年，沿海地区农民工工资则呈现“三级跳”，平均每年增加100多元，有的省份涨幅接近20%。2003年以来 ，浙江省每年至少调整一次最低工资，保证当地劳动力工资水平每年以10%—15%的速度上升，基本与GDP的增速持平 。

　　“去年我们的技术工人一个都没走，职工也不上访了，这样我才能好好搞经营。”一家羊毛衫厂老板表示。企业要长 期稳定发展，必须完善薪酬机制。提高工资，表面上看会增加企业劳动成本，实际上却可以带来更多的收益，最终会降低劳动 总成本。因此，这是一个让企业和工人双赢的创新机制。

　　推广：可操作性细则的探索

　　2007年11月16日，温岭市政府办公室向浙江省政府办公厅组织上报了《温岭市新河镇羊毛衫行业工资集体协 商构建和谐劳资关系的主要做法》的信息。据温岭市宣传部部长曹鸿回忆，当时这一信息只是按照程序进行的常规性汇报。

　　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则信息不仅让浙江省副省长陈加元眼前一亮，更转报至国务院办公厅，受到了温家宝总理 的重要批示：“温岭的做法可以总结推广。”

　　温岭当然是最初的受益者。温岭在新河镇羊毛衫行业开展行业工资集体协商以来，职工工资(工价)年均增幅达5% —12%，其做法先后在该市水泵、轴承、制鞋等14个行业推广，劳资矛盾迎刃而解。到2006年底，温岭市已基本实现 了工资纠纷“零投诉”。

　　今年3月10日，浙江省委、省政府特意在温岭市召开现场会，希望能将行业工资集体协商制度实施经验推广至全省 。

　　但是对于如何推广的问题，似乎仍然还有许多工作有待完成。

　　尽管已经有了成功实践的成果，羊毛衫行业协会会长王新法还是对新机制心存顾虑。在他看来，缺乏对工人的硬性监 督是这个机制最大的缺陷，他说：“我可以联合大家去监督那些不遵守工价协议的企业主，但谁能保证工人也按照这个协议不 再罢工？如果到了旺季他们不愿干闹辞职，我们找谁去？”现在企业老板们最担心的问题就是在生产旺季队伍不稳定，这对企 业的发展是最致命的。

　　对于新机制的缺陷，践行者陈福清也有所体会：“以前我们是想到什么做什么，工价还没有一个合理的测算就进行协 商。这样在谈判的时候，劳资双方就不可避免地有分歧，经常做一些无用功。”陈福清表示，在今后的工作中，工价的测算将 是行业工资集体协商制度的重中之重。

　　面对这些，温岭市总工会一直在努力探索一套标准化实施细则的出台。

　　“根据温岭市委办的文件精神，同时也为了规范行业资集体协商工作，我们于近日制订了《温岭市行业工资集体协商 实施细则》。”温岭市总工会主席叶其泉所称的这一实施细则，将被分发到前来参加会议的各个行业协会的工会负责人手中。 据他透露，这一细则将充分体现工会和企业的意见。

　　除此之外，行业工资集体协商程序也将被书面规范。

　　“要各方推广的话，就必须要有一套严谨的程序做保障，虽然行业工资集体协商在温岭各个行业已经很普遍了，但是 在实施过程中，有些工作还不是很科学，从而产生一些本来可以避免的问题。现在看来，整个流程将分为八个阶段，分别是组 建行业工会、召开业主座谈会、召开职工座谈会、合理地进行工价测算、进行初步的工价协商、工资集体协商、举行签订仪式 、加强监督力度。”叶其泉称经过多次磋商，行业工资集体协商程序最终将被敲定。

　　就如汽车大王福特对职工工资的看法一样：“再没有比工资更重要的问题了。因为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人都是靠工资生 活的，他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决定着这个国家的繁荣。”温岭行业工资集体协商制的出台，理应成为一个契机，打开一片符合政 府、企业、员工现实诉求的多赢新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