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阅中国教头

　　“由狮子率领的绵羊队伍肯定比由绵羊率领的狮子队伍更强大。”拿破仑的名言道出了领军人物的决定性作用。

　　体坛争雄，谁能胜出？顽强拼搏的运动员背后，是教练们鲜为人知的付出。他们是决胜千里的统帅，运筹帷幄的军师，在许多时候，如同导演一般设计和策划赛场上的一部部“大戏”，跌宕起伏，悲喜交集……

　　(张 伟)

　　中国教练众生相

　　在中国奥运军团中，既有铁面无私的“魔鬼”教头，也有优雅睿智的儒帅；既有战功赫赫的金牌教练，也有默默无闻的幕后英雄；既有意气风发的少帅，也有谋略如海的老将……在距离北京奥运会开幕还有90天的日子里，本刊记者走近他们，探访“中国军团”的名帅。

　　撰稿·张 伟(记者)

　　“魔鬼”教练

　　提起“魔鬼”教练，人们首先会想到上世纪60年代日本排球教练大松博文。当年，大松博文应周恩来总理邀请来到上海，在陕西路淮海路口的原市体育馆对中国女排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训练。训练中，大松博文给队员的扣球，力量之大、速度之快、频率之高、角度之刁，让中国排球界瞠目结舌。大松博文的训练方法，成了当时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就是在那个年代，贺龙元帅在中国体育界倡导“三从一大”精神(即从难从严从实战出发以及大运动量训练)，“魔鬼教练”从来就是一个褒义词。

　　排球名帅袁伟民曾是中国一代“魔鬼教练”的代表，在队中，他有严明的纪律、绝对的权威，他遵循超越极限的训练方式，铸造了一支影响了几代人的“金牌之师”。几十年过去了，尽管中国体育已经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尽管世界已经进入了计算机时代，体育训练早已不是单纯的苦练，科学、医学、心理学、社会学以及其他学科和边缘学科的介入，极大地丰富了体育训练的内涵，但中国教练“三从一大”的精神没有丢。中国以前所未有的非凡气概迈向世界体育强国之列，靠的正是这个根本。如今，在中国体育界，我们还能依稀看到“魔鬼教练”的影子，如女排主帅陈忠和、女柔主帅刘永福、女举主帅马文辉、女曲韩国籍主帅金昶伯……在中国奥运军团训练基地，教练们正率队进行着最严格的训练，每天最晚结束训练的是排球、篮球、击剑、乒乓球、羽毛球，每天练得最苦的是田径、举重、柔道、摔跤、自行车，而在海上训练基地，帆板队每天要在风浪中颠簸近10个小时。

　　北京国家体育总局的排球馆和福建漳州体育馆，是中国女排的训练基地。漳州还是女排的摇篮和发祥地，那里有为中国女排而塑的群像。每年，国家女排都要在这两个基地封闭集训。平日里，主帅陈忠和总是面带微笑，说着一口标准的闽南话，看似和蔼可亲，而在训练场上，他与凶悍的袁伟民简直如出一辙。2001年，受命于危难之际的陈忠和，率领中国女排走上了崛起之路，在那些日子里，不管赵蕊蕊、刘亚男，还是周苏红、冯坤，都曾经历过难以置信的“魔鬼训练”。姑娘们挺过来了，终于在2003年夺回了久违的世界冠军。雅典奥运会后，中国女排因伤病、队伍老化等原因再次经历了“阵痛期”，但陈忠和和中国女排最宝贵的东西没有丢，那就是挑战极限的意志和毅力。就在当初陈忠和刚接手中国女排时，记者曾在女排训练现场，亲身感受到了中国女排高强度高难度的训练。那天的训练课上，张萍、张娜、楚金玲等几位年轻队员的表现不能让陈忠和满意，他就让几名陪打教练给她们开“小灶”。记者发现，那一刻陈指导脸上的“标准微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严厉，一只只皮球重炮般冲她们飞来。以前中国女排内部曾有过“男帮女”，国内练兵时，网子那边集中了数名从各省抽调来的一流男运动员，中国男排发明的“前飞”、“背飞”以及更多的技战术，成了中国女排克敌制胜的法宝。现在中国女排内部训练时，还是采用这种类似的“男帮女”，只不过是从原来的男排队员变成了“陪打教练”。显然，国家女排的这种训练场景和强度是年轻队员在省队时不曾看到的。她们奋力扑救着雨点般的皮球，接完最后一球时，队员都“趴”下了，有的姑娘还流出了眼泪……许多年过去了，直到今天，陈忠和还会怀念起与队员们共同打拼的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目前，中国女排来到了宁波北仑，从4月28日起，为北京奥运会做最后的冲刺。

　　目光转向国家女子柔道队，78公斤级的杨秀丽已经获得了北京奥运会的入场券，教练刘永福每天训练时给她安排的 “伴”都是男性，比她更粗犷、更强壮的男性。柔道不比其他项目，它是对抗性很强、每时每刻都有身体接触的真功夫，当陪练是出力而无名利的，况且男队员一旦被女对手摔倒，甚至被死死压在地上，总会感到丢人。刚开始时，杨秀丽被陪练摔得鼻青脸肿，后来，她把他们摔得四腿朝天，当她把一位男陪练重重地摔倒在榻榻米上，这位看上去好像不会哭的“女强人”硬是流了几滴眼泪，她擦干了眼泪又把男陪练从榻榻米上拖起来，接着又把他重重地摔下去，眼泪又跟着掉在榻榻米上，男陪练用手捂住她的泪水，对她说：“接着摔！”

　　相信直到今天，很多中国人是看不懂柔道比赛的，甚至还有很大一部分观众认为柔道和摔跤没有什么区别。可就是在这样一个全国普及率极低的体育项目上，中国选手却走在了世界前列。这就不能不提有“中国女柔教父”之称的刘永福。作为昔日的摔跤选手，他在走上柔道教练的工作岗位后，潜心钻研，制订了一套独特的训练方法，令中国女柔在几个级别上甚至可以与世界最强的日本队分庭抗礼。据刘永福透露，其所谓特殊训练法的核心同样是“魔鬼训练”和“男女对抗训练”，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他率领的队伍没有休息日，而且一天四练，即早晨练、上午练、下午练、晚上练，每天训练时间长达10余个小时，同时重点女柔队员通过与男柔陪练选手的长期对抗，擅打硬仗的能力越来越强。如今，女柔的男子化技术已经成为了世界柔道运动的发展潮流，而刘永福率领的女柔队早在1992年的巴塞罗那奥运会上已全面实现了技术男子化。巴塞罗那奥运会柔道成为正式比赛项目，中国女柔届届披金戴银。如果说有遗憾，那就是4年前的雅典，当时几乎无敌手的孙福明“大意失荆州”，与冠军失之交臂。今天，刘永福和他的弟子们将在北京奥运会上卷土重来。

　　此外，在中国已经生活了整整8年的韩国籍教练金昶伯同样也是“魔鬼训练法”的推崇者。4月16日，国家体育总局副局长蔡振华与女曲主教练金昶伯一同来到了上海闵行体育馆，出席澳大利亚STI公司和千方公司赞助中国女曲的新闻发布会，两家公司的赞助总金额为500万元人民币。会后，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金昶伯以一口流利的汉语普通话侃侃而谈，如果你事先不认识他，仅靠口音根本听不出他是一位来自韩国的硬汉。

　　8年前金昶伯来到中国，从那时起中国女曲的姑娘们知道了什么是“魔鬼教练”。用女曲队长马弋博的话说，“几乎每天都在挑战极限”，如果有队员在训练中没有达到要求，金昶伯会毫不留情地当着全体队员的面大声斥责，并加大训练量，直到达标为止。为此，很多队员一度对金昶伯颇有微词，有的队员甚至还与他争吵，但是当队员看着自己的成绩越来越好，看到老金两鬓日渐增多的白发，所有的不满和误解都化作感动和尊敬。在2002年的韩国亚运会上，本刊记者在现场见证了中国女曲历史性一刻：金昶伯率领的中国队第一次战胜了强大的东道主韩国队，第一次登上了亚运会冠军的领奖台，当时我看到所有队员都和这位韩国籍“魔鬼教练”拥抱在一起，激动的泪花挂满脸颊……

　　曾经有人抱怨：“金昶伯太严肃了，甚至不会笑。”听了这样的评价，金昶伯哈哈大笑：“谁说我不会笑啊？我其实很友好的！”在中国，最了解金昶伯的当数他的队员了。老将黄俊霞说：“金指导只是在训练和比赛时才特别严肃，其实他很关心我们，也非常热爱中国女曲这个集体。”据记者了解，韩国和中国一样有过春节的习俗，可是金昶伯来中国执教，连续与全体队员过了8个春节。因为这位韩国硬汉和他的中国“娘子军”有一个更大的梦想，那就是要在这次北京奥运会上有所建树。

　　“智多星”与“魔术师”

　　足智多谋的“智慧型主帅”，既有铁帅的权威，也有儒帅的优雅。像前中国乒乓球队总教练蔡振华，现役中国乒乓球队男女主教练刘国梁、施之皓，前女队主教练陆元盛、吕林，以及男队教练李晓东、女队教练孔令辉等都属于这种类型。他们指挥时镇定自如，激情澎湃，一言一行都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中国乒乓球队是中国体育界的一面旗帜，也是世界乒乓界的巨人。中国乒乓教练群星闪耀，而以蔡振华为代表的中国乒乓名帅，可谓是一群体育“谋略家”。如今，继承了蔡振华“主帅”之位的“少帅”刘国梁，是中国乒乓球新一代的“智多星”。在批评队员时，刘国梁从不出口大骂，反而声音还会放低，却有恰到好处的威仪；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刘国梁总是滔滔不绝，看似不经意的表达，总是妥帖得体；在看到队员遭遇重大失利时，他从不会方寸大乱，而是以自己的冷静和信心鼓励队员；在队员严重犯错时，他会在适当的场合“出手”不凡，让队员知耻而后勇……训练和比赛之外的刘国梁，同样有着成熟男人的魅力，他喜欢开名车，打高尔夫球，还不忘抽时间陪伴太太。雅典奥运会上，王皓的失利成为中国乒乓球队尤其是刘国梁刻骨铭心的痛。然而，比赛结束的那一刻，当王皓不知所措难以面对败绩时，刘国梁却轻轻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拥着王皓走出赛场，翩翩风度感染了无数人。既然昨天他们这样“输得起”，4年后的今天，人们有理由对于刘国梁和王皓有更高的期待。

　　刘国梁的狡黠更是令人印象深刻。2005年上海世乒赛，一向沉着的刘国梁居然遭遇红牌被逐出场外，令人大跌眼镜。很多人不知道，红牌背后是他的大智大勇。那天的男单中国马琳对捷克科贝尔之战，场面之精彩、气氛之紧张、争夺之惨烈，堪称大赛之最。战局打响后，科贝尔完全打疯了，很多人没有想到，技术全面、实力出众的马琳会陷入几度落后的艰难困境，决胜局马琳再次落后，科贝尔却越打越顺，马琳输球似乎已成定局，而刘国梁的暂停已经用完。关键时刻，场边出现了戏剧性一幕：挡板外的刘国梁连声高喊“加油”，并“下意识”地用手抓自己衣服的领子，主裁见状毫不客气地掏出红牌，将刘国梁逐出场外——比赛由此中断，科贝尔流畅的进攻也由此暂停，马琳得到了喘息机会，也似乎看出教练的反常举动所传递的信息，终于艰难地将比分扳平反超，完成了惊天大逆转。记者当时在世乒赛现场采访，赛后一一询问几位当事人——马琳说： “死到临头，只有一个念头，一分一分地拼，绝不放弃”；科贝尔说：“自己打得正顺手，裁判将对方教练罚出去，恰恰帮助了对手”；刘国梁说：“裁判对我们非常严厉，常常是嘴一动，弄弄衣服领子，裁判就认为我是在打暗号，布置战术”；世乒赛裁判长孙麒麟说：“根据规则，球员比赛期间，双方场边教练不得有过激的语言和手势，否则就有可能被裁判罚出场外”… …第二天，记者在《新民晚报》世乒赛专刊头版，写了一篇“主帅将计就计，主将暗度陈仓”的文章，详细报道了刘马师徒合演“咸鱼翻身”的不可思议的一幕，让不少球迷津津乐道。

　　的确，体育的宗旨是和平、友谊、公正的竞赛，但是冠军金牌只有一块，所有参与者当然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它，在竞赛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人们可以合法合理地利用各种手段，通过各种渠道去达到目的。必须承认，在取胜的因素中，除了自身实力等主观因素外，还有裁判判罚、赛程安排、抽签编组、场地气候等诸多客观因素，而通过各种手段获得情报以及对对手的准确猜度，也都是比赛取胜的重要保证，谁懂得并善于利用这些因素，谁就能占据有利地位，否则难免吃亏。临赛之际教练员斗智斗勇，多是为了这些“变量”的把握，这是教练员们无法回避的“第二战场”，同样需要付出艰辛和拼搏，也同样惊心动魄。

　　如果把刘国梁称为中国乒乓球队的“智多星”，那么曾创造了女乒10年辉煌的陆元盛则是手持“魔杖”的“魔术师 ”，也是女乒“百花齐放”打法的推崇者和执行者。当年，以削球起家的陆元盛手持“魔拍”行走江湖，成就了世界乒坛的一段佳话。走上教练岗位后，他在上海任教期间，亲手培养了怪球手丁松。在执教中国女队的10年里，他培养了许多打法各异、各具特点的世界超一流选手，从而也确保了女乒队伍在10年里世界最具影响的三大赛(奥运会、世乒赛、世界杯)中未丢一金。

　　2006年，曾经的陆教头有了新头衔：国家乒羽中心主任助理。在没有教鞭的日子里，他的心情怎样？俗话说心宽体胖，退役多年、如今走上领导岗位的陆指导却依然一身运动服，依稀可见当年风采，一说到削球，忍不住就站起来比划，手如刀锋，上海普通话里透露出一贯的执著和坚韧。在行政岗位上，陆元盛没有把自己当成乒乓球队的“局外人”，而是经常回去“探亲”，给队员指导和建议，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的心永远和乒乓球在一起，也早已成了备战奥运的乒乓球队的一分子。

　　中国乒乓球队之所以长盛不衰，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教练组总能够辩证地对待胜负，使得每一次沉痛的失利教训，都能成为国乒一个个新的里程碑。记者曾在马来西亚第45届世乒赛上目睹中国队痛失团体斯韦思林杯的那一幕，瑞典人在狂欢，整个中国男乒气氛凝重，总教练蔡振华狠狠地抽着烟。在接受采访时，蔡振华对我说：“真想把瑞典人拉过来，再打一场。可是，输了就说明我们还存在不足，还有问题，需要总结……”两年后，象征着男团最高荣誉的斯林韦思杯又回到了中国，而且直到今天再也没有被夺走。2004年雅典奥运会，从未输给过对手的王皓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刻输掉了男单决赛，那时每个人的心里都很沉重，但蔡振华却说：“输球未必是坏事。”看似平淡的一句话，体现的是总教练的大将风度和临阵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