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生活周刊地震专刊:“孤城”映秀的72小时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5月21日10:55 人民网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三联生活周刊地震专刊:“孤城”映秀的72小时
5月18日,映秀镇的受灾群众自己搭建起的帐篷(蔡小川 摄)

三联生活周刊地震专刊:“孤城”映秀的72小时
5月18日,映秀镇受灾者搭上军车撤离灾区(蔡小川 摄)

  从成都往北进入阿坝州,必经汶川县,汶川因此成为阿坝州的“南大门”。让阿坝人自豪的是,全国6个世界级自然文化遗产中,阿坝州独中三元——九寨沟、黄龙和卧龙。这里的美景犹如世外桃源。

  汶川人关于地震的记忆,除去这些年里偶发的小地震外,要追溯到30多年前。1975年底到1976年初,汶川曾成为重点防护地点。那时3个月内,每到晚上,家家户户的大人小孩必须住防震棚。晚上有巡逻队戴着袖标,挨家挨户巡查。

  “叠溪海子”则是大地震留给川西北更深刻的印记。长达10公里、一大一小的两个迷人湖泊,让多数人遗忘了它的形成历史。

  1933年8月25日15时50分,茂县北部的叠溪镇曾发生7.5级强烈地震,震源深度为6.1公里。城中心部分在剧震发生的几分钟内几乎笔直地坠落,呈单条阶梯状的地震下滑距离达500?600米。震后第45天,即10月9日,高160多米的叠溪坝崩溃,人畜逃避不及者,尽被卷入水中,造成了我国地震史上罕见的次生水灾。

  近万条性命和一座顷刻被淹没的繁华千年古城,成就了“中国最美的地震遗迹”。

  当2008年5月12日的灾难不期而至时,1万余人的映秀镇毫无准备。当地近些年热衷于建设,高速公路沿着半山悬崖铺展开来——从成都至汶川的“都汶路”,从映秀至日龙的“映日路”,从映秀往小金方向的路……很多人听到地震轰隆隆的响声,以为是开山修路或是推土机作业。越来越城市化的乡镇,几乎丧失了对自然征兆的敏感。

  大地震摧毁了映秀通往外界的一切公路,虽然距离都江堰仅30多公里,但它成了一座孤岛。从地震中清醒过来的人们,来不及哭泣,本能地展开了一场生命大救援。孩子、邻居、同事、陌生人,任何存活的信息,都在无声中带给人们生的希望。

  地震过去23个多小时,第一支22人的先遣部队在大雨和余震中徒步到达映秀。地震过去40个小时后,我们跟着寻亲的零散队伍,徒步10多个小时走到映秀,通过采访大量的生存者,试图重现这个悲情城市在自救中的感人史。

  记者◎吴琪 李翊 摄影◎蔡小川

  14点28分左右

  在所有人看来,灾难都来得那样突然而平静。

  当时,漩口中学高一(3)班班主任王志华说他睡午觉起来,准备穿好衣服去上课。漩口中学紧邻213国道,在进映秀镇的一个大平坝上。“天好像要下黄沙似的,雾蒙蒙的,发黄,我以为要下大雨了。”山区的天气向来多变,一会儿雨一会儿晴的,王志华并没有多想。

  有严格作息时间的人们,对分秒的记忆更敏感。说来真是巧合,漩口中学一直是14点30分开始下午第一节课,可是学校考虑到:孩子们放学晚,回家复习后休息得很晚,初中毕业班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中考了,因此特意把下午课时间提前了10分钟。5月12日14点20分,第一天执行新的上课时间,刚过了几分钟,突然近处就传来“轰、轰”的巨响,王志华说,“感觉就像压路机在地面上压,地都摇晃了起来”。

  初三(4)班的董晓洁和易彩霞对这种响声居然并不陌生,她们告诉我们,“学校总在建楼,门口的那块大平坝也要盖楼,压路机的声音我们都晓得”。可是脑子里刚这么想,瞬间对门的5层实验大楼垮了!几乎同时,教学楼也摇晃着整体向前倒去。原本在三楼的教室一下子滑到了二层楼的高度。“有地震,不要出来,躲到桌子下面去!”物理老师李盛哲大叫。等到过了十来秒,晃动停止了,李盛哲让孩子们赶紧往外跑。前几排的桌椅一齐向后压倒,坐在第四排的董晓洁说她被卡住了,跑出教室门口的几个孩子又回过头将她拉出。幸运的初三(4)班51个孩子全部跑了出来。

  46岁的李文仙说她当时正在一楼给初一(1)班的孩子们上音乐课,地面猛地晃动了一下,天全变暗了,她大叫一声:“快跟着老师出来!”转瞬间整栋楼塌了下来,27个孩子也奇迹般地跑了出来。

  一楼两个班的孩子完全跑了出来,操场上正在上体育课的两个班毫发无损,4个班共110多个孩子安然无恙。

  德阳人黄安兵告诉我们,他庆幸自己没有按时上班。这个30出头的小伙子,在四川省电力公司驻映秀的阿坝电力公司工作。12日吃过午饭,他跑去镇上的网吧上网。突然,房子晃了两下,旁边上网的一个人站了起来,四下看看,喊了一嗓子:“谁在放炮啊!?”几乎同时,所有人意识到了——地震!

  网吧老板沈琴告诉我们,她和丈夫当时拼命想往外跑,“根本来不及,跑的时候被其他人绊倒了,只能捂着耳朵等死”。四周楼房垮下来的声音震耳欲聋,十来秒钟后,沈琴发现隔壁茶楼的桌子刚好罩住了自己。她慌忙扒开桌子,往街上冲。“地上全是人,每跑一步就有人喊:你踩着我的脸啦!你踩着我的鼻子啦!”

  33岁的梁本贵和27岁的何蓉夫妇俩,在映秀镇上经营着“大足铁器店”。房屋开始剧烈摇晃时,何蓉刚好在家门口聊天,十来秒的地动山摇,她被掀在了地上。灰尘瞬间遮蔽了一切,她告诉我们,“什么也看不见,人被呛得呼吸不得,天全黑了”。大约过了2分钟,逐渐散去的粉尘中露出了街道的面貌,何蓉说,一块大脸盆似的石块落在了她身后不到30厘米的地方。

  她转身一看,“妈呀,房子呢?”她说,她看到旁边5层楼的映秀信用社的牌子还挂在一层,整个楼却成了个烂石堆,根本看不出原本有多高。四川省电力公司在映秀的办事处,6层楼的房子办公加住宿,里边有六七十人。转瞬间这栋楼的二层整个朝前推了出去,残留的铝合金窗框压成了尖锐的“V”字形,楼顶坍塌成了碎石般的砖块。

  53岁的何老汉比一般人更敏锐,他在电力公司一层的理发店修面,地面刚开始震了两下时,理发师还没有任何反应,何老汉告诉我们,他自己跳出来的同时,一掌将理发师推出。楼层同时倒塌,理发师的头被砖块砸破,命保住了。

  慌乱中何蓉说她往外跑,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但是停不下来。街上有一辆面包车经过,何蓉用手扒住车窗,跟着车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在空地上站住了。“来不及躲避,地震的时候你在什么位置,决定了你是否能活着。”她说。

  路上的人们

  映秀镇是213国道上的一个“点”:映秀往北,经草坡、绵池、七盘沟,59公里的路程到达威州(汶川县城所在地);从映秀向南,便很快接近城市中心都江堰和成都。

  由于震中位于映秀镇往北的位置,北边的人们更早感受了恐怖的袭击。从映秀镇往北至汶川县城59公里的道路,成了一片更为孤寂的“死城”。地震超过50多个小时,所有往南逃亡的人,必定会经过映秀镇。但是几乎没有人出来,或许偶尔有零星的逃亡者经过此地,他们是在灾难瞬间死里逃生的人,惊恐中往都江堰方向赶去,对自己家乡的毁灭程度并不清楚。

  33岁的吴鹏告诉我们,5月12日下午,他和朋友小唐正在桃关村附近“耍”,桃关是映秀镇著名的工业园区,位于映秀镇中心往北10多公里,离震中更近。两个小伙子是都江堰人,相约着进山玩,坐巴士到了映秀镇后就一路往北走。

  “突然间,天大的响声炸得人头皮发麻,两边的山往下垮石头,地动山摇。”人不由自主跳了起来,腾起后又被重重地摔到地上。前头的一个人被大石块拦腰轧成了两截,远处的两辆小轿车被大石块埋了,“只看得到露出来的一点铁皮,一辆黑色,一辆白色”。吴鹏说,这时“人是懵的,怎么石头就没有砸到我这里?我活啦?!”

  桃关村就在吴鹏眼前几百米的地方,“楼往下垮,眼看着房屋平了不少!”桃关工业园区有8个工厂3000多人,有浙江上市公司禧龙工业硅、铁厂、铝厂、化工厂等几家大企业。从地震发生后,人们就几乎得不到桃关村的消息。

  在成都经商的张风(化名)告诉我们,他自驾越野车沿317国道从阿坝出发到成都办事。在离映秀8公里处的皂脚湾,他刚和一个朋友通完电话,就看到前面在塌方。“一块比一间房子还大的石头在离我们六七米远的地方掉下来。”张风开始倒车,倒了10米后,发现车子在摇晃。

  前面的公路开裂,一块大石头滚下来砸中张风的越野车,发动机被砸烂后,车子被路边的树枝挡住。张风告诉我们,14点28分到15点25分之间,是地震最厉害的时候。地在不断震动,身旁和对面的山在不断地往几个方向垮,感觉整个山都要塌下来,“我以为会死在这里。想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已无网络”。

  张风等3人从车门滚出来,在树根下的石头坎里躲了半小时。看到前面有个大石头感觉很安全,在那儿又躲了1小时。最后这支从北往南的逃亡队,由3人变成16人,最后变成了200多人。由于山塌下来形成了堰塞湖,他们只能冒着生命危险翻山,8公里的路程走了整整3天。

  一对陕西夫妇——王云洲和王为琴告诉我们,当时正带着他们组织的一个旅游团,从成都到茂县。丈夫王云洲开车,妻子卖票,这个有35人的旅行团基本是陕西游客。车到白花镇,“突然左右晃得像跳舞,好像轮胎掉了,左边沉下去,然后被掀起来,右边又沉了下去”。开车的王云洲告诉我们,他看到路面“像起了水波澜一样,好像一层层的波澜要掀过来”。好在全车35人“一点皮都没有擦到”。

  大家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看着天黑了,游客们下了车纷纷离去,走散了。王云洲夫妇保存着游客行李,最后把大客车交给了阿坝州百花铝厂,让他们救治伤员。

  救救孩子

  人们一旦从地震中回过神来,本能的反应就是去寻亲人、找孩子。

  30出头的梁家建(化名)在映秀镇建玻厂上班,距离映秀镇最繁华的街道映秀街仅1公里。梁家建告诉我们,他当时正和妻子在屋里看电视,突然听到地动山摇的巨响,赶紧往外跑,“人一下子被甩起来,摔到了地上”。剧烈的晃动,伴随着两边山上巨石落下的声响,路基也在垮,“天崩地裂”。接下来的一两分钟,天突然黑了,到处是厚厚的灰尘,刺得人睁不开眼。跑出来的人聚到了平坝上,“抱在一起,吓得哭啊”。

  晃动刚停止,梁家建说他和老婆就拼命往街上的幼儿园跑。5岁的儿子梁家祥正在里边,“沿路房子、电线杆、车子全部毁了,人的脸上都蒙着灰尘,衣衫破烂,哭啊喊啊,好像从战火堆里跑出来的”。不同方向往幼儿园跑的人,互相喊着:“娃娃呢,娃娃在哪儿?”有人说,“幼儿园没有啦,全部塌了”。

  梁家建说他到幼儿园的时候,地震过去了大约20分钟。十来个被救出来的孩子身体完好,坐在旁边的空地上哭。那些看到孩子平安的家长,抱着孩子痛哭;而那些看不到孩子的人,还有幼儿园园长、老师、家长、医生,“拼命用手刨,要拨开那些乱石堆”。

  梁家建说他的老婆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娃娃,已经被人抬到了空地上,没有了呼吸。旁边一个女孩他们也认得,是儿子的同学,两人挺要好,“我们的娃娃脸上、身上全是好的,就像睡着了一样,就是鼻子、耳朵里都是沙子”。

  地震发生时,李云良说他和老婆马兴玉正准备乘车去汶川县城看女儿。马兴玉一脚刚迈上车,车子突然跳起来,将她掀翻在地上。剧烈的摇晃后,两人拼命往不到1公里的幼儿园跑。

  马兴玉告诉我们,她弟弟的小孩在上幼儿园,每天由她接送,现在正是午觉时间。她太熟悉幼儿园的布局了,两层砖木结构的房子,上下各两间大教室有100多个孩子。小班和小小班的孩子在一层,大班和中班的孩子在二层,每个孩子都单独睡在蓝色的小木床上。马兴玉说她赶到幼儿园的时候,幼儿园整个一层几乎陷进了地里,只露出10厘米左右的窗口,二层的人字架的木头屋顶和水泥碎片一起塌了下去。

  李云良两口子比较清醒,李云良说,“见到窗户就扒开,把周围的瓦片给甩开”。二层的十来个孩子于是被大家从废墟里扒拉了出来,李云良将二层的覆盖物扒开,刚好就找到了压在一层的侄子马超文。3岁的孩子没受什么伤,他们又在一堵薄墙上扒出一个洞,一层又有11个孩子爬了出来。

  直接因地震致死的人数占的比例并不多,那些在废墟中无力抗争,等待救援的人,虚弱地与死神做着斗争。

  我们见到年近50岁的谭国强时,他头发花白,双眼红肿,身上还有浓重的尸臭味,领口和胸部沾染的斑驳血迹已经发黑变暗。这位映秀中心小学校长也在救援的人群中,地震后,他一直在几乎疯狂地抢救学生,没有离开学校。教师宿舍里,60多岁的岳母和45岁的妻子死于地震,他没顾得上看一眼。

  地震过后,谭校长组织老师将跑出来的156名学生疏散,然后营救被埋在废墟中的学生。他告诉我们,“张米亚老师被挖出来的时候,学生家长和老师们都惊呆了。他死了,双腿跪地,身体弯成一张弓,保持着母鸡抱小鸡的姿势,在他怀里是两个活着的孩子”。

  谭校长告诉我们,今年29岁的张米亚身高1.7米左右,微胖,两年前刚从百花乡调到中心小学教数学。就在上一周,学校刚举行了红歌会,他还领唱了《中国心》。张米亚的妻子、岳母、3岁的孩子全部死于地震。同事马方琴告诉我们:“张米亚的教室在二楼,紧挨楼梯,如果他不管学生,自己是完全可以跑出来的。他却用身体救活了两个孩子。”

  谭校长还告诉我们,映秀中心小学另一个叫苏成刚的男老师,听到了废墟里有微弱的声音,一个小男孩压在了乱石堆下。但是人力根本无法搬动大块的水泥梁子,苏老师只能守在废墟边,给孩子递些吃的喝的。在苏成刚守护了24个小时后,孩子在14日凌晨1点多,没有了声息。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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