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自救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5月21日10:55 三联生活周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何蓉说,她的爸爸、哥哥、 丈夫这些死里逃生的亲人聚到了一块儿。他们相伴着往回走,还是想去家里看看。铁器店被高层的砖块压住了,废墟中还有人。70多岁的小学退休教师刘大爷被梁本贵等人挖了出来,“他脖子歪着,背部、腿被石头砸伤了,看不见血,但是老人家完全不能动”。逃命出来的医生很快参与了救援,他们看看刘大爷的状况,根本没有药品。“老人最后忍耐了两天,活活疼死了。”

  5月13日,地震第二天,大雨依然浇灌着映秀镇。一片废墟中,活着的人自发组织起来。镇上的武装部部长徐红军、民兵连长张仕力将身强体壮的存活者召集起来,让他们成为临时民兵。铁器店老板梁本贵、做小生意的李云良说,他们都戴上了临时民兵的肩章,开始维护映秀街的秩序。

  镇政府在地震中全部被埋,只有5人逃出,其中3人生还,2人重伤。书记双腿在地震中断了。阿坝州的杜副秘书长、阿坝州旅游执法局局长、汶川县张副县长等人正在映秀视察,吃完工作餐后正准备离开,张副县长在街上给杜副秘书长交代工作,“话音刚落,地震发生了”。地震中侥幸活命的他们,成为“孤城”自救的核心组织者。河边搭起了临时医疗帐篷,慌乱中映秀镇渐渐开始了有序的自救。

  整条映秀街有3处金融机构,建设银行、工商银行和合作社。这3处成为民兵们看守最严的地方,“怕有人抢金库,那就乱了”。他们还悄悄将一些食品店的招牌拉了下来,因为镇上很快食品紧缺,“一些食物要留给伤员和孩子,怕早期就被人抢完了”。

  由于地震瞬间毁坏了镇上所有楼房,能抢救出来的物资非常少,一时间“什么都缺”。梁本贵告诉我们,他将铁器店的东西基本上捐了出来,彩色的防水布给大家搭建帐篷;白色油布薄膜原本是庄稼地里需要的,现在成了遮盖尸体的布。超市老板给大家捐了一些吃喝的,“但是更多物资不能一下子耗光,谁也不知道我们得撑多久”。

  于是震塌了的映秀街搭起了一个彩条布的临时帐篷,给大家提供些吃喝,这里也成了一个镇上消息的集散地。梁本贵两口子、60岁的副食店老板王朝凤、抢救幼儿园孩子的李云良夫妇,聚在了铁器店门口的帐篷里,冒着周围房屋随时倒塌的危险,守着银行和信用社,看哪里需要帮助救人。

  36岁的吴兴祥家住映秀镇对面的山坡上,这个叫做黄家园的地方,是个有上百人的小村落。吴兴祥告诉我们,在映秀镇死里逃生的他,疯狂地寻找着小女儿吴小红。在映秀小学四(1)班上学的女儿,被两块倒下的预制板紧紧压住了,孩子脸朝下趴着,预制板从脑袋一直压到腿。等吴兴祥发现时,孩子已经死了,“我摸她的肚子,破皮了,里边都长了蛆啊!”

  5月15日,记者在平坝上碰到吴兴祥的时候,他正焦急地想往山对门走。老母亲还在山上,听那些跑下来的人说,老人家的腿断了,但命还活着,等着人去解救。山间的路早已被垮塌的山石冲没了,偶尔见到有人沿着陡峭的山壁爬行,试图回到村子里去看一眼。

  电厂门口,有个中年男子差一步就要跑出来了,巨大的石块却压住了他的背部。据同事讲述,他活了两天,然后痛苦地死去了。没有办法救援,因为缺乏大型机械,地震后虚弱的人力搬不动成吨的石块。幼儿园、小学集中了最大的救援力量,大家都想首先救出孩子们。

  失去儿子的梁家建夫妻俩,在映秀镇平坝上聚集的人群中,有些茫然无措。梁家建觉得自己太倒霉,1998年工作时脸部被烧伤,鼻子嘴巴完全变了形。现在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却突然失去了宝贝儿子。他想起来,就在建玻厂附近的高坡上,一直有个地震观测台。但是几乎没有人工作,监测台曾经来过一个临时女工,每天都在建玻厂和大家“耍”。后来这个临时女工也显得多余,被辞退了,只留下一个看门的老头。

  23小时:先遣部队

  一直无法向外界传送消息,也没有等到外来者进入,映秀镇的人开始心焦。他们害怕在废墟中被外界彻底遗忘。由于地震时间非常短,房屋垮塌得无法进入,食物、水、药品显得紧张起来。映秀镇中心医院的药品放在一楼,慌忙中医生们抢救出一批药品,但是大部分被地震埋进了地里。

  5月13日13点50分,终于有一支穿着绿军装的队伍出现在了大平坝上。距离地震发生23个多小时后,映秀镇终于知道,他们并没有被遗忘。

  这支22人的先遣小分队由重庆某师李立衡科长带头,他们在地震当晚接到成都军区指挥部的指派,从12日夜里22点30分开始,向映秀进发。

  指挥部对先遣部队的指令是:以最快速度到达灾区,了解灾情,汇报受灾情况。于是22人的小分队轻装上阵,只带了5瓶矿泉水和一点方便面、火腿肠,最重要的装备就是一部海事卫星电话——灾区与外界联系的唯一希望。

  地震后的大雨一直没停,小分队从都江堰出发,沿着紫坪铺水库走山路。夜里看不清路,大雨使得塌方地段泥泞湿滑,战士们只能借着手电筒的光,一点点往前摸。

  5月13日7点30分,天亮不久,还在半路的小分队终于向指挥部发回了第一次信号,这也是外界第一次获得地震后都江堰以北路段的消息:沿途道路10多处塌方,其中3处严重塌方,车辆不可能进入。

  李立衡告诉我们,这条信息是让指挥部断了短时间用汽车开路的念头,大部队很难开进,必须考虑水、陆、空多种救援方式。

  一路上先遣人员的心里都非常焦急,平日里30多公里的距离,怎么急行军了这么久还不到?终于在5月13日13点50分,小分队到达了映秀镇。处在“孤岛”中23个小时的镇子,第一次看到了外界的曙光。

  头一眼看到了先遣部队,虽然只有22人,镇上的老百姓掉下了眼泪,“他们知道部队来了,有人管了”。一直在映秀镇指挥自救的阿坝州杜副秘书长和汶川县张副县长,心里头也异常激动。

  而头一眼看到灾后映秀镇的李立衡,惊住了——“房屋百分之百倒塌!”当地的领导告诉他,小学、中学、电厂和制药厂是4个灾情最严重的地方,当时估计小学下边压着300多名师生,其他3处分别压着七八十人。经过10多分钟的了解,5月13日14点,李立衡向指挥部第二次发出了信息:第一,进一步明确,从都江堰的车辆不可能进来。第二,房屋百分之百倒塌!情况非常严重,急需大量救援兵力。第三,食品开始告急!余粮只够供应重病号和孩子们。

  13日夜里20点多,内心焦急的四川省某常务副省长带着100多人的小分队,徒步到达了映秀镇。阿坝州应急办主任何飙哽咽着向外界呼吁:急需救援,急需空投物资!据他估计,常住人口6600多人的映秀镇,发生地震时有1万多人。“只有2300人生还,还包括1000多伤员,好多人被埋在废墟里生死不明。”

  32小时:前线指挥部

  我们于14日16点25分走到映秀镇的时候,刚好碰到温家宝总理准备乘直升机离开。漩口中学门前半平方公里的大平坝上,聚满了成百上千逃难的受灾群众。到达的部队已经在平坝上划出两个直升机起降区,每隔不到半小时,就有两三架直升机到来。巨大的螺旋桨轰鸣声,让等待救援的人们,心里头安稳了不少。

  飞机运来药品食物等,战士和老百姓用门板做担架,担架上垫着一层破旧棉絮,伤者躺在上面。有的人面部被石块砸得变了形,有的人腰部几乎断了,有的人昏迷了过去。每当直升机降落,人们抬着担架、猫着腰跑到直升机旁边,将伤员运送上去。

  在大平坝后部,有一个两三米高的土堆,插着一面红旗。我们上前询问,发现这里就是部队的前线指挥部。成都军区驻渝某集团军军长许勇任指挥部指挥长,阿坝州州委书记侍俊任副指挥长,两人坐在土堆上指挥全局。

  军长许勇的到来,让映秀镇的人更安心了。

  许勇带着50多人的先遣分队,从都江堰出发,“经过了飞石区、垮塌区,水陆并进,5个多小时后,于13日20点钟到达映秀镇”。这时候汶川县的整体受灾情况并不明了,部队希望“多方位、多批次,不惜一切到达核心地带”,但如何确定“核心地带”存在困难。

  许勇告诉我们,军方救援的总体原则是:兵力使用全力以赴,到达震区核心地带,最大限度抢救伤员,减少伤亡。地震发生后,直升机在第一时间就尝试飞入映秀。但是大雨一直没停,天气条件不适合飞行,直升机尝试多次都未能进入。

  14日7点30分,许勇和阿坝州州委书记侍俊、先遣组数人等乘坐直升机,从空中考察了汶川、茂县地区。与事先传言的不同,汶川县城的房屋倒塌并不厉害,人的伤亡似乎不是特别多。李立衡说,“县城的平坝坝上划了好几个直升机停机坪,看得出来当地政府急切盼望外界来救援,但是这几个停机坪划得很不专业,周围都是老百姓,直升机没法降落”。

  直升机在汶川县城的上空盘旋了好几周,仍然没法降落。许勇军长等发现一些分布在大山里的山寨,通往外界的道路全毁了,直升机零星地向他们空投了一些食物和水。茂县的情况较好,直升机降落后,当地政府将自己的情况汇报给前线指挥部。

  这一次直升机视察,让许勇等人断定:以映秀镇为中心的方圆12公里地段灾情最严重。于是前线指挥部设在了映秀镇。

  5月14日下午,解放军通过水、陆、空三路,共有800多人集结在映秀镇。大部队开始源源不断地向映秀开进。由于都江堰到映秀的公路严重损毁,部队只能选择步行或者乘坐冲锋舟,迅速奔赴映秀。

  截至5月14日18点多,部队派出直升机近30架次来到映秀,空军也派出了10多架次的直升机。直升机主要运来食物、水和药品,再将伤员紧急运出去。

  5月14日6点多,前线指挥部派出了一架小飞机往北探路,发现映秀镇北部十几公里处桃关加油站附近,两边的高山坍塌下来,居然截断了岷江,形成了一个堰塞湖。指挥部派出某部队杨副参谋长带了6个人,前往探路。下午先遣队回来汇报说,道路毁坏非常严重,几乎走不通。5月15日8点30分,联合指挥部派出了一支队伍,由当地公路段的人带路,往北开进。在映秀镇西北方向的大山沟里,小的乡镇隐藏其中。指挥部曾经召集了当地十几名有经验的猎人,带着森林武警往里边走,结果道路完全被毁,沿途石块还在坍塌,先遣队只能返回。从桃关逃命到映秀的旅游者吴鹏看到了开路的战士,连连感慨,“前边太危险了,他们真是以命换命”。

  武警部队也竭力进入映秀镇。5月13日8点,四川武警总队成都指挥学院在对都江堰小学、聚缘镇中学、关风小区实施救援后,开赴映秀。战士们试图从三面山体都是泥石流的水路进入。冲锋舟重达10吨,100个战士花了4个小时才把第一只冲锋舟放下水。22名先遣队员在13日18点多到达映秀镇。

  5月14日,进入映秀的武警部队近千人。大部队开始从水、陆、空3个方面向映秀开进。

  72小时:期待奇迹

  对于四川大学英文系二年级的董兰来说,时光从来没有如此缓慢。她以分秒来计算着地震之后的日子,每过1分钟,在废墟里被掩埋的人,就要艰难地熬过这1分钟。董兰告诉我们,14日7点,她与从四川内江回来的哥哥汇合,一起踏上了都江堰至家乡的寻亲之路。幸运的是,爸爸和大姐没有受伤,10岁的侄女黄玉婷在废墟里被压了3天后,拖着断腿爬了出来。但是去桃关拉货的大姐夫生死不明。

  映秀街道两旁的楼房已经全部被摧毁,有的成了两三米高的乱石堆,有的还保留着大楼的基本形状,随着稍大一点的余震,有些房子发出“哐、哐”的声响。一个50岁左右、衣着体面的男子,礼貌地向何蓉打听:“旁边电力公司二层的人怎样啊?”快言快语的何蓉说:“哪里还看得到人咯,整个二层都被推出来压平啦。”突然间,这名男子双膝跪地,上身匍匐下去,对着扭曲的大楼哀嚎起来,“老婆,我来晚咯!老婆啊,我来晚咯!”一旁的老百姓赶紧去扶他起来,偷偷地抹着眼泪。

  绕过大片废墟,远远看到背山而立的旗杆上,有红旗在飘扬。董兰指着红旗的位置说,“那就是映秀中心小学”。

  六层的主教学楼已经不复存在,残垣断壁中,“小学”两个红色大字依稀能辨。旁边矗立着仅剩框架的四层建筑,能清晰地看到里面凌乱的桌椅。董兰说,这是多功能教学楼。在它的旁边,是同样看不出原来面目已沦为废墟的六层教师宿舍楼。

  废墟上,身穿橙色消防服装的上海消防总队正忙着救援。铁器店老板梁本贵羡慕消防总队的专业设备:“那种专业的小电锯,要2万多元一把,整个映秀镇只有电厂有一把。我们如果有这些器具,不知道能救出多少人啊!”

  废墟前的操场上,一半停放着死亡教师和孩子的尸体,他们的面部用木板或床单盖上,木板上用红色粉笔写着他们的名字。有人木然地坐在孩子尸体旁边,有人在哭泣,空气中飘散着死者衣服焚烧的特殊气味和纸钱焚烧后的袅袅青烟。

  另一半靠近学校废墟的位置,挤满了生死未卜的孩子的父母。他们翘首以待的脸上,紧张、焦灼、不安,混杂着对孩子生的期待和对死亡消息的抗拒。15日中午11点半,又一个丧生的女孩被找到,撕心裂肺的嚎哭声划过,一位穿米黄色高领毛衣的中年妇女从我们右方飞奔了过去,悲伤的气氛笼罩了在场的所有人。

  10分钟后,有消防队员在废墟上喊:“有个活的。快拿水来。”离得最近的一位家长迅速递上了手里的矿泉水瓶。14日15点35分,在经历了50个小时后,9岁小男孩李博瀚成功获救。他的父亲是小学老师,母亲是护士,对于儿子能否生还,两人几乎不抱希望了。一直在忙着抢救其他被埋的学生和伤员。李博瀚被抱出废墟后,现场的医护人员对他做了检查,“伤势严重,由于长时间弓着身子被压在废墟下,救出来时腰都无法打直。因为担心见光失明,护士用遮眼布把他的眼睛挡住了”。16点过后,李博瀚被用直升机送到成都。

  从5月15日开始,大量的映秀镇受灾者离开,往都江堰方向走去。从映秀镇出发,必须徒步走过5公里山崖边的乱石堆,路面早已被全部冲毁,人们只能沿着岷江边的河滩,在乱石和稀泥之间跋涉。穿过这段路,便有部队的冲锋舟来回送人。我们5月15日15点离开时,上千人聚集在河滩上准备乘船离开。

  进入映秀的大队救援人马,也在这天达到高峰。海南消防总队、大功英雄连、奇穷山英雄连、广东省卫生急救队、四川省登山协会、四川电信抢修队等,绿军装、白大褂、抬着发电机的专业人员,在陡峭的山崖间鱼贯穿行。

  在冲锋艇停靠的码头边,有一棵不起眼的枯树。枯树延展的枝杈上,挂满了各色纸条。纸条看上去破旧,字迹也写得匆忙,然而路过的人瞥上一两眼后,眼里总是含着泪水。纸条上写:“×××,我和儿子都平安,我们去都江堰了。”“××,你在哪里,我和家人在都江堰等你。”“×××,我们相信你一定活着,回头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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