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上新“大炼钢铁运动”

　　特约记者 胡 波

　　4月的太行山区，正是万物芳菲的时节，生机在山岚河谷间延展。而那些矿山开采后留下的沙山碎石，像悬在周边村庄头顶上的“天漠”一样。人们有些担心，随着雨季的临近，发生山体滑坡或泥石流咋办？

　　有这种担忧的并不只是河北行唐县翟营乡北郤凹村村民，这个原本风景秀丽的小村庄，因为开铁矿，周围的山体被挖得千疮百孔。如今一到刮风天，便漫天灰尘，村民深受粉尘之苦。

　　随着近两年国际铁矿石价格的疯涨，国内铁粉原料价格一路飙升。原先形同鸡肋的贫铁矿开始吸引众多投资者跑马圈地，在一些有磁铁矿的村寨、河谷，男女老幼齐上阵采铁，形同新一轮的“全民大炼钢铁运动”，无序的乱采滥挖使太行山部分地区地表植被遭到野蛮破坏。

　　虽然河北省的一些市县不断发起整治矿山专项行动，但在一些地方却是禁而不绝，边治理边反弹。记者在这些地方看到，山体植被破坏得触目惊心，太行山已是伤痕累累。在省道无繁公路和207国道两侧，山体遭到剃光头式开采的景象比比皆是。

　　吸铁游击队

　　4月17日，在行唐县北窦庄附近的浩河河道里，一辆挖掘机正在作业，周围堆满了它的铁爪掏出来的沙丘，几个人正在用机器吸铁粉。“这一段时间已经少多了，上面有人检查，以前河沟里全是吸铁的人，还有人把庄稼地的土翻开露出沙子来吸。”一名村民轻描淡写地告诉记者，他只是有些疑问——如果把地里的铁吸干净了会不会影响庄稼生长？地里打上来的麦子会缺铁吗？

　　在无繁公路旁的河道里，不时能见到吸铁者的身影。行至阜平县境内的胭脂河，胭脂河里热闹的吸铁场景俨然一幅秋收图，难以计数的人操纵着简单的机器在河道里吸着铁粉，每一个机器旁边都堆着数个沙山，从桥面俯看河谷蔚为大观，仿佛将人带入了那个火热的大炼钢铁年代。吸铁者大多是周边农民，使用的机器十分简单，只需要两人搭伙操作，每台机器每天只消耗近百元柴油，而所得的磁铁矿却能获利几百元、上千元。

　　石家庄境内的磁河故道、大沙河、滹沱河等，也随处可见吸铁游击队的身影。河道吸铁形成的沙山暗坑不仅严重影响到行洪安全，还对周边群众人身安全构成隐患，过去这些地方经常发生儿童被暗坑吞噬的惨剧。

　　一拥而上的矿山对山体植被的破坏更是触目惊心。

　　站在行唐县口头水库大坝上极目四望，那些本该披着绿装的山体呈现出五色斑斓的景象——黄褐色的是大山被开肠破肚后形成的，被吸过铁粉的砂土被随意堆在山坡上，形成一座座砂山；黑色的是选矿厂留下的斑痕，吸来的铁粉被送进选铁加工厂，经过碾压、冲洗等工序后制成铁精粉。从选矿厂排出的大量漆黑色尾矿，有的淤积在山坡上，形同泼墨一样，有的冲进了果园里，造成果树大面积死亡。

　　从口头镇到两岭口村的路上，两边不时可以看到被翻得面目全非的山体，植被的新绿和悬在半空的黄沙土石形成了鲜明对比，如同自然的疮疤一样。不少尾矿和废砂石山堆砌在村庄上方，被村民们称之为“哑弹”，位于207国道旁的一处希望小学，距校园上方一箭之遥的地方是就采铁后留下的一座巨大砂山石——它蕴积的能量不知道哪一天会突然爆发？

　　4月16日，石家庄再次召开了整治非法采铁工作会，石家庄市政府与相关县(市)签订了非法采铁专项整治目标责任书。记者沿途所见，大部分矿山和选矿厂已经歇业，但仍有一些山厂在加班加点生产。

　　超贫铁矿里的淘金运动

　　太行山区的采铁和河道吸铁始于本世纪之初，近两年有愈演愈烈之势，越来越多的外来投资者到此跑马圈地，本地人也力所能及地加入了这场大炼钢铁运动。

　　阜平县城南庄过去是晋察冀军区司令部所在地，现在则成了矿山较为集中的地方。据了解，这一带矿山的投资者多为唐山、邯郸、东北、浙江等地人，也有村集体和乡镇投资经营的矿山。

　　在阜平县台上村，记者看到三三两两的村民用三轮车推着简陋的吸铁机器往外走。这些售价千元的机器就是一个简单的用电驱动滚筒形磁铁的简易装置，将砂土扬在转动的滚筒上，砂土中的磁铁粉就被吸附在滚筒上。

　　村民们说，这种机器如今成了“必备家当”，如同过去“凤凰”、“永久”自行车之于家庭一样。人们推着它先在自家的地里吸，地里吸完了再到河沟吸，河沟吸完了再到废弃的大矿上吸。“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能吸七八百斤。”一名村民说。在这一带居民的房前屋后，时常可见堆砌的磁铁粉。

　　对于吸铁带来的环境危害人们心知肚明。由于铁粉多存于砂土，吸铁时要先将地里的砂土翻出，暴露在地表土之上，极易造成土壤沙化。但谁也无法抗拒经济利益的诱惑，台上村一名村民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在这一带种地每亩年收入不过六七百元，而吸铁一天的收入就在百元以上。这些从山涧田地淘来的黑黝黝的铁粉十分抢手，有专人上门收购且都是现金结算。据村民们讲，热火的时候还有人用专门的设备在地里探测，如探测到磁铁矿，则与农民协商承包采铁事宜，“最高每亩的承包费用过万元。”

　　“太行山区绝大多数铁矿都是超贫矿。”石家庄某县国土部门负责人告诉记者，这些采矿者绝大多数没有采矿许可证，属于滥采滥挖的“鸡窝矿”，至于那些个人在田地河沟里的采砂吸铁行为也是不允许的。

　　尽管国家三令五申严禁乱采滥挖，但这场一哄而上的全民采铁运动还是在近两年走入狂热，继而一发不可收拾。而它背后的强大推动力就是不断上涨的铁矿原料价格。

　　“近一段时间国外铁矿石价格上涨了70%以上，国内铁矿资源紧张带动了现货市场。现在邯钢66品的酸性铁精粉已经达到了1750元/吨。”河北省冶金行业协会秘书长王大勇说。

　　据王大勇介绍，河北省的铁矿资源自给率在60%左右，在全国处于较高水平，但依然面临铁矿原料比较紧张的严峻形势。对于开采贫铁矿，河北是鼓励的，因为目前贫铁矿开采技术已十分成熟。不过，王大勇强调，鼓励的是那些正规的矿山企业正常采矿，而不是私挖滥采的“鸡窝矿”。

　　对于铁矿的品位定级，业内有这样的划分：含铁50%以上称之为富矿，35%~50%为低品矿，25%~35% 为贫矿，25%以下为超贫矿。过去从开采成本、环境治理等方面核算，开采贫矿对矿山企业来说得不偿失。北京科技大学土木与环境工程学院孙春宝教授说，随着铁矿原料供应链的紧张，越来越多的钢铁企业把目光瞄向了贫铁矿甚至超贫矿，国内许多地方都兴起了超贫铁矿开采热。

　　“去年9月，国内铁精粉的价格每吨不足500元，今年飙升到1400~1500元。这种情况下，铁矿开采的成本边界品位不断探底。可以说，目前品位在10%以上的超贫铁矿开采都有利润。”孙春宝告诉记者。

　　孙春宝说，相对于其他矿的开采，铁矿对环境的破坏相对较轻也易于恢复，主要是尾矿占地及其治理。对于那些拿到采矿许可的规模化矿山企业来说，都有一套成熟的矿山治理方案。现在的问题主要是对“鸡窝矿”的管理较为棘手，这些矿挖一片换一个地方，不计生态治理成本。另外，一些生态脆弱地区本应该休养生息，但也出现了大规模开采迹象，值得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