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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汶川映秀小学:200余花蕾凋谢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5月23日17:50 南都周刊
南都周刊记者 谢海涛 石扉客 又一具尸体抬了过来,家长们骚动起来,58岁的谭国强快步走过去,身上的灰色西装已多日未洗,几缕稀疏的头发抹在额头上,脑后的乱发支楞着。他摊开手里墨绿色的地图册,取出一个工作手册,匆匆在上面写下尸体的特征“头上戴一朵红花……”的字样,工作手册的封面上写着“映小5·12地震纪录”。 他的周围,一个从前叫映秀小学的地方,如今四面废墟,唯一没有坍塌的综合楼,仅存一间房子多宽的半边残楼,将倒未倒,房间的课桌似乎仍保持着当初上课的模样。操场上用石棉瓦搭建着临时棚子,后面的席子上陈尸数具,黑色尸袋上散发出浓烈的白酒味和消毒水味。 今天是几号了?谭国强合上工作手册,一时有了恍惚的感觉,他似乎已没有了时间概念,只有地震时的悲惨,学生遇难的数字时时在他脑海里翻腾。 灾难 5月12日下午,谭国强还在综合楼二楼的办公室上班。这是一所被山水环抱着的“州示范性中心校”,始建于1939年,占地9亩,“校园布局合理,环境优美,设施完善,有着良好的育人环境”。自从1989年,从外地调到汶川县映秀镇教书以来,谭国强已在这里度过了近20年光阴。2003年,他做了校长,管理着从学前班到六年级的47个老师、473名学生。 下午两点左右,建于1979年的教学楼里,书声琅琅。楼下的水泥操场上,六一班和三年级一个班的60多个同学在上体育课,一切并无异常,教学楼后面,咆哮的渔子溪河水,也像往常一样急流而下,汇入浊浪滚滚的岷江。 住在学校附近的村民杨云清正在镇上办事,在他的回忆中,那一天,“鸡不叫,狗不跳,猪不翻栏。”只有家里喂的几千尾岷江鱼,在前一天,“通通通”地直跳,而往年比较多的老鼠,今年基本上没有。 映秀镇中滩堡村桤木林组的谭忠明,这时正在广州看望女儿。他的侄子王志强正走在镇上,建玻场通往交警队的桥上,突然感到大地在震动,十几秒之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在映秀小学的操场上,体育老师刘老师突然感到大地在晃,练习折返跑的同学,一个个摔倒在地上。他很快明白过来,一边喊着学生们蹲下别动,一边向教学楼跑过来,那里有他的学生和孩子。这时,他看到校长谭国强从二楼跑下来,边跑边喊,“快跑快跑”,校长刚冲出楼,就被气浪掀到在地上,整个学校迅速被烟尘盖住了。谭国强从地上爬起来,发现面前的教学楼不见了,住着爱人和岳母的教师宿舍楼也不见了,废墟里压着一片哭喊声。 杨云清在街上焦急地寻找跟了他40年的爱人,却没有找到。等他赶到学校时,看到校长在那里哭喊:“我的学生啊,我的学生啊。”幸存的学生一个个坐在操场上,有的在哭,有的吓傻了,喃喃地说:“垮了,垮了,快跑,快跑。”杨云清在操场上找到自己的孙子。 王志强跑到学校时,看到十几个家长和教师,发疯般地在废墟上用手刨,从废墟里把学生拉出来。他抱出来四五个学生,却没有看到自己的侄女:上四年级的王欣月,上学前班的王欣娥。 救援的人越来越多,幸存的妇女和老人也赶来帮忙。下午5点,天开始下雨,但没有人离开。一直到天黑透了。 据他的统计,当天活下来的学生有156人,教师25人,整个学校尚有339名师生被埋在废墟之下,这个数字还不包括家属。映秀小学成为全镇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与映秀小学一样,各地的学校大多受到重创。远在几十公里外的都江堰,聚源中学一栋六层教学楼除了两边楼梯间以外,已经全部垮塌,四层楼的24个班级的学生大多被埋在废墟下面。在北川,1000多名师生被埋在两栋教学楼的瓦砾中,只有近百人幸免于难。 声音 夜深了,废墟上还是哀号一片,渔子溪的河水还在咆哮着。谭国强爬上几米高的废墟,来回地走,在每一堆废墟上叫,叫老师的名字,学生的名字,他听见很多人在下面答应着:校长,快来救我。 天一亮,谭国强就又站在了教学楼的废墟上。他刚一喊,下面就有人答应,“校长快来救我”。那是一个叫李川的男生,他清醒地告诉校长:旁边一个同学的头,被板压住了,挖的时候一定要注意。 自发前来救灾的村民纷纷赶来了。谭国强喊叫着,把教师和家长带到有声音的地方开始抢救。一具具尸体被抬了出来。 一直到第三天,消防队员赶到之前,谭国强都承担着这所学校的抢险指挥工作。虽然埋着亲人的教师楼近在咫尺,他却始终站在教学楼的废墟上,白色的衣服上血迹斑斑,不知是学生的还是自己的。 第三天下午,携带着救援器材的消防队员,出现在映秀小学。 杨云清把附近电厂的吊车开来了。12日,他没有找到上街办事的妻子,来不及悲伤,就把儿子杨和建也带到了小学,父子轮流开吊车救人。他认识学校的很多老师,如今他们都不在了。他不由得叹息:地震影响了渔子溪河上的桥,家里的两台吊车无法过河,要不然,还可以多救几个人。 这天夜里,谭国强还在废墟上喊,只是回应的声音越来越少,到后来几乎听不见了。但只要他一闭上眼睛,那种呼救的声音似乎就一阵阵传来,“校长,救救我,救救我”。 谭国强根本无法入睡。他在工作手册上记下:5月14日,死亡学生正正正,死亡教师一。在那场他指挥的救援中,家长和教师们先后被救起50名学生,消防队员另外救出7名。 生者 5月16日,谭国强坐在临时搭成的棚子边,把头埋在胳膊里,他已经几天几夜没怎么睡了。棚子里堆着家长送来的消毒用白酒、两三袋大米,一小箱矿泉水,这是学校仅有的财产。 由于粮食和水的不足,加上持续不断的余震,映秀镇的幸存者,开始拖家带口,徒步逃往都江堰方向。但一些家长不肯走,他们带着从山上接下来烧开的茶水,煮好的稀饭,以及其他所能想到的犒劳物品,在操场边焦急地等待。有的年轻母亲,提着扎着白麻绳的蓝包,里面装着孩子的衣物玩具:洋娃娃,红色小褂,粉色裙子。每当抬出一具遇难者尸体时,他们就哭喊着围上去。 王志强几乎每天都来到学校看一看,除了担心腿部受伤的妈妈,他还在想念着两个侄女。她们到现在还没有出来。两个侄女都长得清秀,漂亮,眼睛大大的。 一位叫杨和伟的家长表示:把亲人的尸体找到了再走。这场灾难夺走了他的老婆、一双儿女。女儿杨冉,在这里上学前班,全班60多名学生中,只有10个跑出来。找不到女儿,他有时百无聊赖地打开散落在校园的作业本,一边喃喃自语,“优,优,优。这娃娃的成绩好得很”。又翻到封面看名字,叹一口气:“五二班,死得多,活得少”。 与外出逃难的人群相比,还有一些家长从外地赶回映秀。16日凌晨3点,王志强赴粤探亲的叔叔谭忠明回到家时,等待他的是一连串噩耗。在映秀小学,他的大哥王明清失去了孙女王欣月、王欣如;大姐谭忠秀失去了孙女王梦摇、王阳;六弟谭树林失去了10岁的独儿子谭军;小妹谭小红失去了6岁的孙子丁奎友…… 还有一些家长在消防队员来了以后,并没有放弃自发救人。这时,距事发已超过70个小时,仍有200多名师生被埋在废墟下。数十位学生家长及亲属几近绝望。 山东济南消防队员和一位朱姓婆婆的出现,打破了僵局。这是一个每天都在等待孙子回家的婆婆,黑衣,灰围裙,白发支凌着,在学校里走动着,碰到人都会喃喃地说上一阵:她的孙子吴明明,13岁,穿绿色的裤子。 16日上午,朱婆婆对前来搜救的济南消防队员说:那里面还有娃娃。有知情者称,这个年迈的婆婆,曾爬到废墟上搜寻。济南消防支队不敢大意,借来了两头搜救犬,围着她所说的地点搜救起来。 16日9时40分,消防队员发现一处有小女孩微弱的呼救声,于是兵分两路,一组从上方移除障碍物实施救援,一组从西侧靠河边的墙体挖洞。山东聊城消防支队、上海消防队也先后赶来协助。 16:58分,当女孩稚嫩的小脸露出废墟的一瞬间,消防官兵、家长全部一阵“巴巴掌”。“我叫尚婷,四年级二班。”孩子的母亲得知孩子得救后,激动地当场跪倒在地。 这时距地震事发已超过100小时,这个10岁女孩成为这个学校最后一个获救者。 国旗 在映秀镇,如果想找映秀小学,最明显的标志,就是操场中央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很远就能看见。国旗、旗杆也成了这次大地震之后,这所小学唯一完整保存之物。与映秀小学一河之隔的漩口中学,教学楼顶部的“学”字已倾斜到了地面,国旗仍是飘扬着。只是,那些每天升国旗的师生们,或避难他乡,或被埋在废墟里。 5月19日是地震之后的第七天,也是映秀最热的一天。14:00左右,谭国强和县镇的两个干部一起来到旗杆下,缓缓拉动绳索,自5月12日就一直挂在旗杆的国旗,缓缓地下滑,最后停在了半空。 在这里进行的搜救,前一天已停止了,消防队员用生命探测仪,再也没有探测到生命迹象的存在。 14:28,在这面低垂的国旗之下,有警报声由远而近传来,压过了河水的咆哮声,在山谷里回响。谭国强和在场的家长、军人一起,把头深深地低下。这是为汶川大地震全国哀悼的第一天。整个中国用最庄严的仪式,为大地震中远行的生命送行。而映秀小学的废墟里,还躺着200多个亡灵。 似乎到了最后告别的时候。15时左右,孤零零的综合楼的二楼,被安放上爆破用的雷管。一声巨响之后,残楼也倒在了废墟里。 随后,校园里,身穿白色防护服的法医、背着消毒设备的解放军战士,身穿迷彩服的武警开始多了起来,附近路口被迅速管制,闲杂人员被清场,大型铲车轰轰地开进学校。臂挂“解放军‘三防’医学救援大队指挥”字样的少将,前来视察这里即将进行的现场清理工作。 在低垂的国旗下,一具尸体被抬了出来,家长们纷纷围了过去。这具尸体面孔乌黑,依稀能辨认出红色上衣,浅格子的裤子。四周已没有哭声,刘老师大致认出了那个小姑娘,好像是六三班的某某。然后人群退去,身穿白色防护服的人开始消毒,然后四个武警,迅速将尸体装入大型尸袋。 他们将抬着她,穿过一片废墟的映秀镇街道,走过岷江的滨河大道,抬上渔子溪村后面的山上。山顶,已挖好了三个大坑,每个深3米多,宽3米,长数十米,呈川字形排开。在那里,能望见头顶轰鸣的直升机,四周不时有石块滚落的大山,山脚下密密麻麻的军用帐篷,也能望见学校里降了的半旗,废墟边黄色的推土机。渔子溪村书记蒋永福,会在山上守候着她。她的名字、年龄或大致特征将记在笔记本上,汇入那一个个遇难者的名字中:邹雯樱,女,12岁,小学生;王伟,男,漩口中学;无名,女,小学生…… 似乎一切都要告别,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谭忠明要离开映秀了,他说这里没有吃,没有喝,也没有药。在降了国旗的学校里,谭国强和一个记者告别,并委托他带信给上海泛亚集团:他的470名学生,只剩下了213个,现在还不知道哪些被资助的学生已去世。他又说:不管怎样,自己不会离开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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