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救人难,救心亦难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5月28日11:05 新世纪周刊
-本刊记者/欧阳海燕 再好的危机干预也会留下10%的心理疾病者,灾后心理援助是一项长期的工作 全国哀悼日的第一天,5月19日下午2点32分,集体默哀仪式刚刚结束,人群中,一名30岁左右的女子突然情绪失控,大哭大叫起来。这里是位于四川省成都市青羊区的一个灾民安置点——爱心家园,1000多名灾民在此暂住。 “这正是我担心的事。”援川广州心理咨询师韦志中说:“灾难发生后,灾民们有心理创伤,情绪上有很多负面的东西。默哀时,他们会在心里重温灾难发生时的场面,恐惧、悲伤等情绪被重新激发出来。对于那些创伤比较大,控制力不强,或在心理上没有采取自我保护措施的人来说,就会出现失常状态,比如恸哭、大叫等。” 在一个安静的帐篷里,韦志中和他的助理一左一右地坐在这位女子身边。“不用担心,这里很安全,我们会在这里陪着你。”在他们的轻声劝慰下,女子渐渐恢复了平静。 接下来的20分钟,女子哭诉了妈妈在地震中不幸遇难的经过。在她讲述过程中,韦志中并没有深入追问,只是倾听,并让助理将手掌压在女子背部。 “妈妈走得太突然,我们的悲伤是正常的。那么,就让我们在心里默默为妈妈祝福,祝她一路走好,好不好?”韦志中让女子在心里为妈妈送行。静默几分钟后,女子抬起头,说:“妈妈,我知道你希望我好好地活着,我会好好地活下去。”韦志中说,这是生命告别仪式,通过告别仪式,可以让她更好地面对现实、面对未来。 这是一次简单的心理干预。几天来,韦志中和他发起的“心理援助自愿者小组”兵分两路,分别在绵阳和成都,为安置在那里的灾民提供心理援助。 就在“心理援助自愿者小组”开展工作的同时,来自全国四面八方,乃至国外的几十支心理救援队,也正在灾区或正准备赶赴灾区。此外,以社会慈善组织、高校、研究院所为依托,将长期驻扎灾区的灾害心理干预基地,亦在积极筹划中。新中国成立以来规模最大的心理援助行动正在紧张地进行着。 惊魂未定的人们 成都市青羊区的“爱心家园”,设有近50顶救灾帐篷,“心理援助自愿者小组”的15名成员,每人负责几顶帐篷,与灾民做交流。“老乡们的情绪多处在愤怒、悲伤、内疚、自责、焦虑的状况中,我一进帐篷,发现没有一个人不需要心理帮助。”韦志中说。 在这样的气氛中,甚至心理咨询师也会出现心理问题。19日下午,韦志中叫停了两名成员。“他们连续工作过长,责任心又重,看到那么多需要帮助的人得不到及时的心理帮助,从而卷入内疚当中。”他说,这个时候就需要督导,需要停下来。 在绵阳,“心理援助自愿者小组”成员、武汉心理咨询师张再红发现,“灾民还没有从打击里醒悟过来,更多地表现出了一种漠然、平静。”18日下午,她走在九洲体育馆二层的灾民中间,人群中爆发出的一阵笑声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群成人灾民,六七个人,他们围在一起,说说笑笑。张再红走近其中的一位女性,问她:“可以和你聊聊吗?”她回答得很轻松:“当然可以了。” 聊天中得知,她的孩子目前安好,但丈夫在地震中遇难了。对于6天前的遭遇,她并不愿意多谈。“现在很多灾民,都处在麻木和逃避的心理状态中,不想面对现实。情绪诱发出来,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张再红说,他们现在还没有正视现实的心理承受能力。这个时候,心理咨询师要做的,就是陪着他们,让他们平复,慢慢地去接受现实。 相对而言,张再红发现,很多少年儿童在脱离险境后,恐慌很快就没有了,而且他们更愿意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在她连日随机走访的100多名孩子中,80%的孩子都说,打算“出去打工,挣钱,回来建家园”。那是他们重新树立起的人生希望。 在各个安置点,灾民所表现出的无助、压抑、悲伤、麻木、愤怒等情绪,以及相伴随的疲倦、发抖、失眠、晕眩、反胃等身体症状,在心理学上被称作应激反应。心理学家强调,应激反应是人们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事件时出现的正常反应。大部分反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减弱,一般在一个月以后,就可以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 但有少部分人在遭遇灾难后的心理反应会延续数月、数年,而表现为“创伤后应激障碍”:尽管灾难时过境迁,他们仍睹物思人、触景生情,灾难片段在脑海中、梦中反复闪现,甚至不愿在原来的环境中生活,不愿和人交往,表现得过于警觉等。这些反应就不再是正常反应,而是一种心理疾病了。 “现在做危机干预的必要性,正是怕他日后转化成心理疾病。”韦志中说,有人误以为危机干预就是心理治疗,其实不是,危机干预只是心理治疗的一个环节。“在灾难发生的早期,不做危机干预,而一些人的自身化解能力又不行,时间久了变成心理疾病,比如过度悲伤变成了抑郁症,过度恐慌变成了恐惧症,那个时候心理咨询师对他所做的帮助才是心理治疗。”韦志中说,一般对心理症状的评估,在灾难发生的一个月后。 一个被质疑的案例 5月13日夜,温家宝总理在绵阳九洲体育馆看望了羌族孤儿刘小桦,总理硬咽的叮嘱和刘小桦不断哭泣的一幕,让人动容。人们从此记住了小姑娘的名字。4天后,一位和刘小桦连在一起的心理专家的名字也被人们记住了,只不过对他的记忆带着太多质疑。 16日,这位心理专家赴灾区对刘小桦做心理干预,次日,多家报纸描述了这次心理咨询的全过程。据报道,该专家单刀直入地问:“小桦,你放轻松,慢慢地告诉老师,地震时除了房子塌下来外,你还看到了什么?”在听到血淋淋的描述后,又问:“你们学校死了多少人?” 报道显示,心理咨询的大多时间内,小桦情绪激动,对专家的问话并不配合。然而该专家却穷追不舍,“小桦,现在你的脑子里有很多不安全的记忆,这些记忆应该处理掉,你能理解吗?告诉我,你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你不愿意回忆是吗?看到血淋淋的同学很伤心是吗?不要害怕,你配合叔叔。等会儿我们再来聊你的弟弟,好吗?”直至小桦号啕大哭、浑身抽搐,大喊“你莫要问了”,此次心理干预才停下。 17日起,这个心理咨询案例在多个心理咨询网站上流传,并附之类似的评语:如果记者报道属实,那么这是一个典型的错误咨询案例,请同行引以为戒。 “很多人现在误会了,以为心理治疗就是把他的问题搞出来,让他痛哭一场。错了!第一步是要温暖和关怀。”韦志中说,准备去揭伤疤的时候,要有一个流程和评估,一级创伤,二级或是三级,意识层面、情绪层面或是潜意识层面。如果不了解那个人创伤心理当下的状态,是不能轻易对他开刀做手术的,不然流血过多有危险怎么办?在这种情况下,需要多观察几天,给他温暖,使他的身体慢慢恢复,然后再找一个最佳时机帮他做。 韦志中说:“所以这里面有太多知识了,而我们在这一块的专业能力,包括我在内,也确实水平有待提高。要不然自己受伤害了,都不知道。外科医生把人搞死我们看得到,我们心理医生把人心理搞残废,别人看不到。” 心理援助是一项长期工程 对于危机干预的时机,现在流行一种黄金72小时的说法。有专家称,危机干预的最佳时间在危机事件发生后的24小时至72小时,一旦过了这个时间段,越往后,心理上的创伤就越难医治。 很多人对此表示怀疑。北京心理危机研究与干预中心教育培训班主任李献云说:“心理干预并不是说要严格限制在多长时间进行,当然早期干预越早越好。”她同时提醒说,学术界有一种观点,认为过早的心理干预反而会打断人正常的灾害应对机制。“对个体来说,他面对灾害的时,会产生一个正常的应对机制。尽管灾害对他来说,可能承受不了,但是他可以学会逐步调整自己去应付这个危机。而过早的干预可能会把他正常的调度机制破坏掉,也许会起一个反作用。” “黄金72小时并不是一个很科学的概念。”西南大学心理学院副院长赵玉芳说,汶川地震发生后,学院立即组织专家赴灾区进行考察评估,发现“灾民处于惊吓期,主要表现是麻木,不愿意和你谈”。 赵玉芳说,学院正准备从日本聘请一批专家,对国内的心理学工作者开展震后心理援助的培训。日本是一个地震频发国,全球里氏6级以上地震约有20%发生在日本。他们在震后心理援助方面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 “大灾后的1到3个月,是一个集中的心理问题爆发期,所以对灾区的心理援助是一个长期的工作。”赵玉芳说,西南大学心理学院已在绵竹设立了一个持续的心理工作站,以便对灾民进行长期心理帮助。 据了解,中科院心理所在川的一个长期心理救援基地业已建立。中国红十字会“心灵阳光工程”也计划在北京、四川等地组织培训10000名心理咨询师,在灾区的各个乡镇建立心理咨询室,为受灾群体无偿提供心理咨询。 “心理援助自愿者小组”的发起人韦志中则呼吁国家尽快建立心理救助的社工体系。他说,危机干预只是为了防止发展成症状,再好的危机干预,在100个有应激性心理创伤的人中,也可能会留下10%的心理疾病者。 “如果我们建立一套完整的社工体系,即在灾区重建中,由政府出面,在各个乡镇的医疗室都配备一个心理咨询中心,我们走后,就由他们来进行后续的工作。这个时候,真正的心理援助才能做到。这样去做,至少3年,可以化解掉这一次的灾难。”
【发表评论 】
不支持Flash
不支持Flas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