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奇迹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6月05日10:29 三联生活周刊

  高空奇迹

  我们是5月13日进的四川,到达当天我们就想寻机空降。我坐在第一架飞机上,第一支小分队在我后面的飞机上,我们同时在空中。小分队那边不光有我指挥,整个飞机还有空军总部的人在指挥。我们当时的想法是:只要有条件,就往下降。飞机和飞机之间可以通话,我问机长:“他们小分队的飞机工作了没有?”他说:“不行,准备降落。”

  那一天空中的能见度很差,飞行员不能去云上、又不能到云下,只能云中飞。那么多5000米高度的山,在这个关头如果再造成什么灾难性事故,那是万万不能想象的!所以那一天最终还是决定放弃空降,等待天气的机遇,在可以克服的范围内充分利用天气。

  这一次下来,我们赶紧再了解情况,了解气象,还准备傍晚天气好时再降,但天气一直不行。当时我一直担心投不下去,我着急,感觉我们空降兵想帮忙,但一点劲都使不上!我们的想法是,只要能降,我们一定要降下去,甚至哪怕出现一点伤亡,都是值得的。但是飞机看不到,没法实施,我们指挥也要负责任的啊!所以光有勇气是不够的,还要讲科学。就像“神舟”一样,为什么选个好天气?因为那也是生命财产,也是人民利益,也是专家多年心血,不能因为我们的草率决定而毁于一旦。我们这个任务也是这样,我们的目的是下去搞到情报,必须有足够的把握,如果十几个下去侦察,伤亡一两个,能完成任务,也是成功的。可是如果给降到雪山上去,反而要营救他们,或者再把飞机撞了,那我们空降有什么意义?军事目的和政治目的都没有达到。

  等到5月14日,终于等来了机会。那天天气稍好一些,指挥部告诉我:今天有希望!我赶紧赶到指挥部,就在那里一直盯着。

  中午11点多一些,先是高空侦察机起飞,观察天气,然后侦察机引导运输机起飞进入空投地。但侦察机也看不到地面,它只能观察一下云层厚度,不迷失方向,绕过山头,引导它在航路上。飞机飞了两圈,第一圈投了7个,第二圈投了8个,把我们的侦察小组全部投了下去。

  我看着飞机起飞,坦率地说,那时还存在一种侥幸心理。1999年我当参谋长带部队在川西训练时,也是天气不好,当时我在地面指挥,空中飞机看不到我们,我们也看不见飞机。但是就有那么一瞬间,厚厚的云层开了一条缝,机上说看到我们了,我们也看到他们了。我就开始让他们投,结果到投的时候,云又合上了,伞兵都跳在云中。上级问我怎么样,我说:“管它呢,至少到现在还没掉下来一个呢!”最后大家也都下来了,虽然高原缺氧,整个人都软软的。

  第一次降落我们想尽量接近汶川,从地图上看,只有茂县以南3公里的一块地方有降的可能,其他地方都是绝壁、塌方,怎么降?两条腿往哪站?所以最后选定在河的右岸,也就是西岸一块地势相对平坦的地方。飞机在侦察机引导下,大体上飞到这上空,完全采取“盲投”的方式。如果是想完全看到地面再空投,那完全不可能。后来说那天是4999米的高度跳伞,实际上那是在飞行管制室上雷达显示的高度,实际高度肯定高于5000米,因为气流也会让它时上时下的起伏。说是4999米,我看大家在心里也是想图个吉利吧。

  空投下去的小分队由15人组成,具体队员选拔我并没有参与,但我提出了选人的几项要求:一、必须有特种作战分队的人,这样他们下去以后,熟悉地形学,从体能、滑绳降、跳伞技术、负重、野外生存经验等几方面都有优势;二、必须有通信人员,但必须对新型伞比较熟练的,否则下去没用,通信人员更重要的是给指挥部汇报情况,并且能引导和指挥飞机下一次空投、空降,不懂这个,怎么指挥直升机下来?怎么指挥空投物资?如果天气好转还需要伞降,你怎么指挥跳伞?第三,必须有一个素质比较全面的指挥人员,他们对伞熟悉、对空投熟悉,同时也有独立指挥小分队完成任务的能力。实际上,小分队就由两类人构成:特种作战分队和气象引导分队,他们组成了虽然人数少,但是有独立作战能力、懂专业的小分队。第一个率先跳下去的就是我们的空降兵研究所所长、48岁的大校李振波。

  这次执行任务的,大多数都来自平时训练中的尖子,训练难度更大、强度更大、装备更好,可以在敌后开展工作。有一部电影叫《冲出亚马逊》,讲的是我们空降兵在国外死亡地区训练的事,这个电影来源于空降部队的真实故事,其原型就是我们部队的营长王亚林和教导员扈发国。他们这次也前来指导完成任务。

  现在外界一直传我们小分队执行任务前写好了遗书。我们这次担负伞降的很多人,写决心书、请战书,有的甚至写好后把手指弄破,用血写上“决心”两字,也被外面说成“血书”,这的确是战士们一种意愿的表达:宁可我牺牲,也要把任务完成。在我们部队来说,每一次执行任务,签名、开誓师大会,都是一种常态。但这一次对小分队来说,他们的任务更艰苦,他们自己也做好了最大伤亡的心理准备,这是一定的。小分队中还有师职干部,如果遇到不测,他们是有精神准备的,从这个意义上讲,说“遗书”也不为过。因为他们真的做好不回来的准备,不写的话反而不正常。大家都明白,一旦投下去,只有完成任务才有可能“上来”,就是要和灾区在一起,同生死、共患难。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出路?从心理上讲,他们自己准备的严重性,比我们当指挥的更充分。

  从我来讲,我最大的想法是,用我们的兵种,用能见效的各种手段,最快、最多地救人。只要能救人,我愿意付出应该付出的代价,即便个别人出现伤亡,但前提必须是剩下的人能足够完成任务,不是跳下去就死,死了就完不成任务。我们必须最大限度地完成任务,同时最大限度地减少伤亡,必须在勇敢和科学之间找到最大的效益。这时候,谁敢让飞机掉下去?那么大的运输机,本身拉100多人,必须绝对保证安全。反之,如果我们单纯地想保证小分队的安全,我们就不让他们背那么多东西跳。下去的每个队员都背了很多东西——见了老百姓,你就只够自己吃的,不能多救一个人吗?见到受伤群众,不带药品行吗?不带电台、通讯设备,下去有什么意义?客观上讲,每个人的负重很重,他们在复杂地段行走的危险性就更大了,但是必须这样,否则,我让你下去干什么?你去的目的是什么?在这个选择中,应该说,我们是把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我们确实是想把空降兵这个兵种的特点,最大限度地在救灾的整体战略中发挥出来。任何一个兵种都不可能是全面的,但各个兵种的特点得到最大限度发挥,就是抢险救灾的最高效益!

  小分队空降时,飞机颠簸很大,他们也没带供氧设备,就这样跳了下去。之前我反复跟他们说:这条路我走过,看着容易,实际不好走,地形很复杂,但是最没想到的困难是高压线!在空中看见一条线能看准吗?多少直升机就是因为线状物体观察不好才出事的。空降兵在空中以6?7米/秒的速度往下降,你能看到线吗?等看到了,也掉上去了、来不及了。这些小电站都摧毁了,说是断电了,但谁敢保证?不过,这次我们算幸运,没有出现意外。在无气象资料、无地面引导、无地貌资料的情况下,在与外界隔绝的茂县4999米高空实施伞降,也算是创造了空军史上高空盲投的一次奇迹。

  营救,营救!

  第一圈投下几个人后,我赶紧让人跟他们联系,问是否安全。只要安全,赶紧派一个组下去了解情况,另一个组再引导一次空降。但因为天一直在下雨,我们本来还想再投入一部分部队下去展开,但没有条件。

  第一支小分队下去后,执行了7天7夜的侦察任务。我们后来又在高原上降了10个人,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侦察情况,报告灾情,选择直升机可以降落的空降场,同时引导运输机进行空投物资,这也是救命!很多灾民被困,很多天没有吃喝,如果能得到空中投下去的东西,从心态上讲他们看到了希望,同时也有了延长生命的物质基础,总不能让小孩子就吃草根吧?当然投中的概率比较差一点,也是盲投,就是打概率,100件有30件能落到灾民手里就算是成功的了。这一点,也体现了党和国家救人民的决心:宁可浪费一些,也要尽最大可能把物资送到灾区人民手里。

  我们的小分队到了空降场,可以通知指挥部,哪一块可以落飞机,指挥部再通报给陆航、航校,它可以选择航线,从哪个山谷进去,等到这些准备好了,天气也好了,侦察功能也结束了。

  地震发生后的前期,因为水平和垂直能见度都很差,有雾、下雨多、云层厚,直升机进不去,无所作为,包括我们自己的直升机也来了,也派不上用场——航空器有一点靠天吃饭的性质,这是不可改变的。最关键的是它的高原性能差,飞不到5000米。后来天气转好,直升机充分发挥它的低空性能,我们开始运专家、物资、医疗骨干,并且在灾区上空开始寻找一切可能的幸存者。

  5月18日,胡锦涛主席和郭伯雄副主席在灾区视察我们的一个工厂,这时,偶然遇到一个逃出来的灾民报告说,蓥华镇麻柳坪村很多人被困在上面,有的人受伤了,没药品。胡主席听说里面还有90多岁的老人和被砸伤的妇女孩子,非常着急,马上让我们空降兵派人救援。空军邓昌友政委亲自带队,我和赵以良政委带领部分官兵,背着药、背着粮食,还背了一些轻便的帐篷,徒步急行军16公里,终于找到了那些村民。有两个老人,身体挺好,坐在临时搭的篷子里面,我说:“我们是胡主席派来的,给你送吃送水来的。”两位老人泪流满面……

  还有一个小姑娘,抱着我哭,要找她爸爸,爸爸在底下的矿上,几天来一直没消息。我询问了一下,碰巧她爸爸所在的地方是我们负责的搜救区域,我安慰她说:“你这么聪明,肯定像爸爸了,放心吧,你爸爸不会被砸到的。”

  5月20日,我们在清平乡一线营救出了756名被困矿工,我和政委马上在里面找有没有这个小女孩的爸爸,幸运的是,那个孩子的爸爸就在我们营救出的第一批人员里。邓政委说:“你有这么一个孝顺女儿不容易啊!”我们赶快用电台告诉上面:“你爸爸找到了,放心吧。”女孩的爸爸泣不成声,经历了那么多死亡,看到这样的场面,真让人欣慰。我们直升机特种作战分队后来陆续发现不少幸存者,这让我们很兴奋。虽然有的伤了、残了,但只要活着,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种鼓舞。

  大规模营救以后,我们开始进入局部搜索,看是否还有存活的灾民。虽然等了好几天,一直没发现,但我们总觉得不甘心:可能都能跑出来吗?有没有遗漏下来的呢?直升机在上面飞,看不到底下情况,在海拔高的地方不能悬浮时间过长。我们的办法是由一个侦察兵带侦察器材,比如高倍望远镜、长焦摄影器材——现在相机的像素很高,可以放大很多倍——在飞机上往下拍,在GPS定上位,回来后把疑点放大,判断是人还是别的什么。

  最让我们鼓舞的是我们在矿区还找到一对夫妻。地震时夫妻两人一起向外逃,但妻子忽然发现丈夫不见了,她四处找也找不到。后来又来了几个人,有人告诉她,她丈夫被砸中了。妻子赶紧回去找丈夫,他已经受伤了,她走不了,背不动啊。她把丈夫放在相对安全的地方,做了简单的包扎,然后一直守在丈夫旁边等救援。我们在上面飞,发现不了她,她在下面摆手,但就是发现不了。她把丈夫搬到山上,我们的直升机终于发现了她。这个妇女就在那种条件下,守着已经发炎、浮肿的丈夫十几天,这让我也很感动。

  用这种方式,我们还在山谷里发现一辆警车。我们派小分队搭直升机下去,因为山太陡不能落,战士们在山头上坐滑绳下到谷底。在车里看到了四位警察的尸体,有一个警察车门已半开,手伸在外面是逃生的姿势。我估计是已经意识到地震,但瞬间塌方又把他们埋了下来。

  在这种特殊条件下,从5月21日开始,我们又救了51个人,一直到现在,我们还在待命、还在营救!有的特种部队小组一直在那边守着,已经40多个小时,夜晚不能睡、不敢睡,还要防着怕野狗咬人。我自豪地说,我的部队经受住了严峻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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