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革的心病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6月11日14:40 新民周刊

  刘文革的心病

  刘文革在上海交大闵行校区的建筑工地上干了不止一年,然后转到普陀区的澳门路一带盖房子。他一次次打电话告诉记者自己的行踪。2005年以后,他先后在无锡、青岛和合肥的工地上做过小工。刘文革的历任老板,从来没有为他交过一分钱的保险。但刘文革并不抱怨。他的童年是在饥饿中度过的。他真心地对今天的富足感到满意。

  现在刘文革担心的只有三件事,一是他姐夫的病,二是弟弟刘文发的婚事,三是儿子读书的成绩单。

  刘文革的姐夫姓罗,平时在家里替人补补鞋、修修伞。罗师傅身体不行,一年到头喘不过气来。村里的医生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病,常年吃一点便宜的药,始终不见好转。刘文革的外甥女2006年参加工作,回家过年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拉她爸爸到县医院里去做检查。医生说是肺有问题。罗师傅年轻的时候在石矿里干活,大概就是那时候落下了病根子。医生建议住院,罗师傅不愿意,其实是怕花钱。医生问他有没有参加医保,罗师傅不知道什么是医保,医生就耐心地向刘文革的外甥女解释,“新农合”在那一年安徽省搞试点,每人一年交10块钱就可以享受医疗保险,如果住院的话,可以报销一部分。外甥女就打电话给村主任,问有没有这回事。村主任说有,也宣传过,不过“新农合”是自愿的,而罗师傅没有参加。

  罗师傅的女儿找到了在县政府工作的同学,问能不能补交。对方给她打听了一下,卫生局说可以,让她给她爸妈各填一张表格,贴上照片,交了20块钱,补办了手续,就把罗师傅送到医院里住下了。从腊月十二住到二十四过小年,罗师傅一定要回家,刘文革的外甥女结了账,各种检查、医药费、住院费加在一起,花了2000多元。过年前到“新农合”去报销的人太多,办公室里和火车站一样,到处都是人,交流主要靠喊,她怎么也挤不进去。最后还是老同学帮忙,报销了700多元,并且说,照罗师傅的情况,还可以申请慢性病补助。有了这个补助,罗师傅今后看门诊和吃药,也可以报销一部分。

  “新农合”也即新型农村合作医疗的简称。农村合作医疗是毛泽东时代的发明。1949年之后,中国优先发展重工业和军工业,大量转移农业剩余价值,造成农村普遍贫困。国家在农村提供免费的教育和廉价的医疗,既是社会主义优越性的体现,也是稳定农村的需要。

  “农村合作医疗是人民公社的一部分”, 复旦大学就业与社会保障研究中心研究员陆铭说。进入1980年代,随着人民公社成为历史陈迹,农村合作医疗制度渐渐崩溃了。

  2004年卫生部的一份报告说,“我国平均外出时间大于6个月的流动人口超过1.27亿,每年以500万的数量递增。‘农民工’……劳动强度高、收入较低、工作环境、职业安全、居住条件、饮食卫生差,健康知识相对缺乏,是传染性疾病的高发人群。”

  这份报告称,截至2004年,44.8%的城市人口和79.1%的农村人口没有任何医疗保险。

  2003年SARS危机之后,中国政府开始在333个县试行“新农合”,中央政府、省级政府和农民个人三方出资,建立农民大病统筹基金。“新农合”的目标是防止农民因病致贫和因病返贫。到2007年,卫生部提供的数据显示,有7亿多农村人口已经参加了“新农合”,有望在2008年实现“全覆盖”。

  必须为农村提供基本而廉价的医疗服务,成了2005年以来“医改”各方案中唯一没有争议的部分。近年来,政府在出资中的比例一直在上升。到2008年,出资结构变成了农民个人出资20元,省政府出资20元,中央政府出资40元。“新农合”的基金在壮大。但是这项制度的缺陷在于没有解决农民看不起小病的困难。很多医生说,不少大病都是由于小病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治疗引起的。小病“扛一扛,拖一拖”,不仅延误治疗,也加大了治疗的成本。而从长远看来,如何监管报销制度可能产生的多开药和乱开药的弊病,也关系到“新农合”的运行前景。

  罗师傅的命运

  “新农合”多少缓解了刘文革家族的后顾之忧。总的来说,这两年刘文革的心情不错。他在电话里事无巨细地说起建筑工地和老家的种种情形,感叹说这几年钱比较好挣,农业税免掉了,家里的田包给人家种了,孩子上小学和初中的学费,也免掉了。但他仍然很有紧迫感。多年来,他一直在筹划攒够钱,然后回老家做门小生意。再过几年,他年纪也大了,孩子要上高中,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再出来打工了。

  刘文革正在上初中的儿子是免费义务教育的受益者。他的籍贯地安徽省也是最早实施农村免费义务教育试点的地方。虽然刘文革付得起儿子读小学和初中的费用,但他仍然十分欢迎免费义务教育这项政策。他的外甥女和外甥读书时,经济十分困难,每年两次,一到开学前,两个孩子满脸通红、低着头到他这里来借钱,刘文革兄弟俩看了都很郁闷。外甥女和外甥成绩都很好,但是如果没有两个舅舅和一个姨妈的接济,至少外甥女一定没有机会上大学,很有可能连高中都上不了。姐姐辍学打工供弟弟上学,在刘文革的家乡,这样的情况比比皆是。实际上,外甥女不止一次动过这样的年头,但是罗师傅不同意。1999年夏天,外甥女考上县一中,刘文革兄弟俩回老家喝喜酒。他们的姐夫罗师傅忍着肺部的不适,吭吭咳咳地走了十几里路,找到刘文革和刘文发,对两个小舅子说,如果哪一天他身体不行了,念在跟孩子的妈姐弟一场的情分上,一定把他的两个孩子“供”上去。

  外甥女念高中,一个学期学杂费要800多元,外甥刚刚考上初中,一个学期学杂费要200多元,加上住校、吃饭的开销——大人还要吃药,靠罗师傅夫妇补鞋修伞和种田养猪,无论如何是不行的。如果是今天,至少念初中不要花钱了。刘文革遗憾地说,他姐姐和姐夫的命不好,什么政策都没有赶上。

  1999年几乎是中国义务教育最困难的时候。虽然九年制义务教育一直是中国的国策,但国家对义务教育的投资极其有限。据不完全统计,1995年到1999年的5年中,农村义务教育总投入至少有一半是农民负担的。地方政府每年向农民收取的教育费附加约150多亿元,向农村学生收取的杂费约100亿元,农村学校危房改造集资平均每年35亿元左右。

  在改革开放10年后,大多数中国农民都吃饱了饭,但此后中国经济的起飞似乎与农村无干,农业的变化一度停滞。在改革开放20年后,也就是刘文革的外甥女考上高中的1999年,湖北一位乡党委书记李昌平上书总理,直陈“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观察历史的视角似乎又重新回到了1978年。“三农问题”从这一年开始发酵,成为随后几年最热的公共话题。从那时至今的10年间,中央政府陆续取消了农业税,开始补贴粮食种植,实施“新农合”,落实免费的义务教育和实施“新农村建设”。政策和资金开始有限度地向农村倾斜。这是30年甚至60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事情。在农民吃饱饭之后,打造一个让他们看得起病、上得起学的福利体系,已经成了当务之急。这张目的在普遍覆盖和水平不断提高的福利网,也是重建中国社会福利的核心内容。让无数个刘文革和他的家族摆脱不由自主的命运,这将是中国实现现代化,实现任何形式的崛起的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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