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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古镇青木川的悲喜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6月12日10:50 三联生活周刊
青木川的悲喜 5月27日,宁强发生5.7级余震,震中就在距宁强县城130多公里外的明清古镇——青木川。 青木川位于宁强的西北角,地处陕、甘、川三省交界处。镇西连四川省青川县,北邻甘肃省武都县、康县,枕陇襟蜀,“一脚踏三省,鸡鸣三省惊”,是陕西省最西边的一个乡镇,西去227公里即是九寨沟。这里曾是入川的要道之一,秦蜀之咽喉,商贾云集的边贸重镇。 一条金溪河将小镇分为两半,南面为老街,北面为新街。两山间是开阔的河滩,一层一层的农田向山间延展,金色的麦子、绿色的秧苗、已经2尺高的玉米、耕牛翻起的黑色的泥土,组合成青木川画一般的田园风光。 在这次地震中,青木川镇1984户8149人全部受灾,尤其是回龙场老街也受到了损害。这条886米长的老街至今还保存了晚清民国时期的大量建筑,是典型的川北民居风格,最老的房子有200多年的历史,多为土木结构。地震后很多老房子的瓦片脱落,墙体产生裂缝,有部分围墙坍塌。 6月1日我从宁强县城坐车到青木川镇,130公里的乡村公路汽车走了3小时。12年前,齐玉娥刚刚参加工作,她从广坪镇出发,步行前往20多公里外的青木川镇政府报到。那时候,青木川还不通公路,不通车,更不通电和电话。秦岭、巴山和横断山脉3条山系在青木川汇合,长期以来这里既闭塞又落后。“我来的时候,很多老百姓连盐都买不起。没有电,只能点煤油灯,早上起来鼻孔都是黑的。”齐玉娥对我说,现在她是青木川镇的党委副书记。 1992年镇政府打算修一座4层办公楼,但是资金一直没有到位,修修停停,直到2000年才竣工。但是经过这次地震,这座只有8年历史的办公楼已经成为危楼,墙体出现多处断裂。 农民的房子即使没有震塌也成了危房,不能再居住。6月1日这天,为了防止山体滑坡,书记和镇长进入马家山自然保护区,将其中800多名村民转移到了镇边的河谷地带。目前所有村民都住在了帐篷里,两户人共用一个12平方米的救灾帐篷,沿着金溪河两侧排开。 齐玉娥告诉我,青木川至今仍旧比较贫穷,地少人多,农民甚至需要买粮吃。除种地外,农民还依靠种植食用菌、木耳、茶叶获取现金。镇上有2000多人在外面打工,如果风调雨顺,一个四五口人的家庭一年的毛收入也就是1万多元。 在路边收拾辣椒的王老太太告诉我,她家有1亩水田,可以种一季油菜一季水稻。水稻亩产700~800斤,不够自家吃的。家里还有老伴和孙子,两个儿子在无锡打工。她家油菜子已经收了,但是水稻还没有种上,由于地震后水泵的供电不正常,田里还没有水,而水稻要在夏至前插好秧,最多不能迟过10天。“如果娃儿不给钱,饭都没得吃。”王老太太无奈地说。 陈洁带着9岁的女儿在金溪河上洗衣服,她的境遇代表了很多年轻人的状况。陈洁家也只有1亩地,除了种地,老公还在镇上开了一个电焊的小作坊,她自己则在兰州打工当服务员,每个月包吃包住工资700元。夫妻俩结婚13年,省吃俭用,去年花十几万元盖了一座3层小楼,尚欠3万元外债,而现在房子的二三层都裂了大口子,不能住人了。“我在家哭了两天,躺在帐篷里睡不着觉。”陈洁说,“老公安慰我说,别人能活咱们也能活。” 由于守着一座古镇,旅游业逐渐成为青木川人致富的希望。这不得不提及青木川曾经的风云人物——民国时期的大地主魏辅唐,他当年的深宅大院已经成为镇上的重要景观,参观一次收门票20元。 魏辅唐是这一带的传奇人物。他原是贫苦农民,后杀死民团团长而掌握了当地大权,种罂粟发家买枪,拥有武装上千人、数百条枪,成为陕、甘、川边界一支强大的地方武装。魏辅唐先后当过宁强县独立自卫队大队长,宁西人民自卫队总队长,陕、甘、川三省九县联防办事处副处长,建有豪宅数处,娶了大小老婆6个,其中五姨太2005年才去世。魏辅唐虽然种大烟,自己却不抽,也不允许部下抽。他重视文化,办中学,兴剧社,送当地贫困孩子出去念书。1950年魏辅唐率领地方武装向解放军投诚,1952年土改时期,被以“恶霸反革命”的罪名枪毙于其亲手创建的辅仁中学操场,1986年又因多项罪名无法核实得到平反。 即使今天,青木川镇上很多居民都多少与魏家沾亲带故或曾为其效命。魏辅唐在上世纪30年代并排修建了两座三进的大宅,风格古朴,做工讲究。1952年魏被打倒后,这所宅院被政府没收,他的五姨太和小儿子魏树凯只居其中一间,其他房间分给了17家贫下中农。2005年,县政府为发展旅游业,将老宅内的居民迁出,魏树凯一家得到了13万元的安置费。他的儿媳被县旅游局聘为老宅子的导游,每个月底薪700元再加带团提成。县政府投资了50万元修复老宅。 这座老宅也在地震中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毁,大量瓦片脱落,并有多处山墙坍塌,有些房间屋顶剥落。我在老宅内考察时,遇到两次余震,明显感觉到梁柱抖动并发出呜呜之声。所幸木质建筑抗震性好,房屋整体结构的损害不大。 我在魏树凯家见到了魏辅唐的大女儿和三女儿——84岁的魏树金和76岁的魏树满。魏树金家在四川青川县的木鱼镇,魏树满家在甘肃碧口,她们在大地震前的一两天回到青木川扫墓。不想随即发生地震,一家人在大灾中重又团聚,当年的富家小姐都已成耄耋老人。 地震发生前,每个周末,刚刚起步的旅游业都给青木川带来了大量游客,几乎所有客栈都会住满,路两边停满了从西安、汉中和四川开过来的车子。去年“十一”有许多家庭客栈才刚开业,营业半年便遭到了地震的重创。 唐礼文家就是其中之一。 唐礼文的重建计划 “你说会不会有什么行星撞到地球上?”唐礼文扛着锄头走在田埂上,突然停下来回头认真地问我。早晨9点多,他刚从田里干活回来。 这时候正是青木川最美的时刻,山间的晨雾还没有散去,太阳透过薄雾撒下金色的光泽,青翠的秧苗在微风中摇曳,远处的农人鞭策着耕牛,哼着高亢的号子。如果远处没有那一片片印着“救灾”字样的帐篷,我不会认为自己是在灾区。 50岁的唐礼文是镇上有魄力的人,我在青木川就借住在他家。论辈分,他该管魏辅唐叫三外爷(三姥爷),他妻子是魏辅唐大哥的外孙女。去年“十一”前,唐礼文将他老街上的3层小楼改造成“新回龙场客栈”,并请来魏辅唐当年的参谋——徐仲德题写了匾额。为了开客栈,唐礼文还欠了信用社3万块钱,年息9%。 那座小楼是他2000年盖的,外墙贴着白瓷砖,和老街上的木板房风格格格不入。“当时也不知道要搞旅游,回头我会把白瓷砖敲下来的,重新做外装修。”唐礼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待人热情爱交朋友,客栈生意一直不错,而且他在上海工作的大儿子帮他在网上做推广,使他的小楼颇具知名度。他在客栈的一楼门面开了一间卖布的门面,每个月,客栈又可以帮他赚三四千元,在镇上算是富裕阶层了。 地震后,他的客栈并未出现太大损毁,只有3楼出现了裂纹。他把空调外机都拆了下来,把一楼的布料盖好,就和父母住进了帐篷。唐礼文最担心的是发生大余震,屋里的电器、布料就都毁了,这些也值好几万块钱,但是他现在又没有地方转移存放这些东西。唐礼文家也有1亩田,刚刚收了300斤油菜子,榨的油够他们一家人吃一年。水稻的秧苗已经育好,他打算过两天放水后就插上。 在老街的最西端,唐家还有一座2层小楼、一座土坯房和一座院子,那是他们上世纪80年代建起来的。事实上,几十年前唐家一直是镇上最穷困的人。唐礼文的父母家都是地主,解放后土改被剥夺了资产,唐家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他的父亲靠拉架子车为生,母亲在家种田。唐礼文结婚时还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认为女人跟了他就是受苦。唐初中毕业后给广坪镇政府开车,80年代的时候月工资37.5元。领导看他聪明勤快,想要把他留下来当公务员,但他拒绝了,他的领导每个月也不过就挣70多块钱的工资。 不久后,他辞职自己跑运输,逐渐赚了些钱,买下了房子,供大儿子上了大学。后来,由于发生了交通事故,所搭载的乘客被撞伤,他又赔了8万元钱,元气大伤,小儿子供不起就只能去读了农校。于是,唐礼文不再开车了,转而开了个修车铺,生意竟不错。慢慢积累下来,2000年盖了新房,去年在儿子的建议下开始办家庭旅店。 唐礼文的母亲70多岁,家在50公里外的四川境内。老太太向我感慨以前的苦日子,她说话带有一种已然超脱的幽默感,比如,说她的地主父母在土改时期被打死,“用木棍不停地打,最后木棍都打成牙签了”;说人民公社的食堂,“去人民公社吃饭从来不用带筷子,粥做得跟水似的,端起来就喝了”。老太太说的时候从容淡定,就像讲别人家事。每到这时候,唐礼文就对我说:“莫听她的,她的记性不好。” 地震让老太太最担心的是她二孙子的婚事,原计划今年“十一”要娶孙媳妇,肥猪都已经养下了,家里要摆上100桌酒席。唐礼文想的不是这个,而是怎么在震后把旅游恢复起来。他打算在屋后的河滩上再建一排房子,他一边用粉笔在地上画,一边向我解释他的想法:“搞成2层的小楼,屋顶铺上茅草,外墙贴上木片,从外面看像个木屋。里面做成标准间,有卫生间、有空调,我再建一条河堤,上面可以搞烧烤。”唐礼文的想法是要更加“原生态”。按照这个计划,他至少还需要10万块钱的投入。 “我希望政府能提供无息或低息贷款,这比每天发10块钱、1斤粮有用多了。”唐礼文对我说,“或者1/3是正常利息,2/3是低息。”他希望我能帮他呼吁一下,他同时强调政府也需要提前调查,不能把钱借给不干正事、没有信用的人。对于青木川的旅游业,他并不担心,半年的经营已经让他尝到了甜头。 此外,唐礼文还盘算着去收购两头小猪仔,地震前仔猪最高已经卖到了22元一斤,一头小猪上千元,而现在仔猪只卖七八元一斤。他想现在买了,过几天价格恢复后再卖掉,每斤至少能赚五六元。 金山寺村:灾后之灾 太阳毫无遮拦地照在中国西部腹地的一块小盆地内,救灾帐篷边上能提供不到半米的阴凉,我就坐在这块阴凉下等村支书王显勤回来。告别了青木川唐礼文一家,我来到广坪镇的金山寺村。这是宁强县受灾最重的一个村子,几乎所有农民房都成为废墟,3天前,国家主席胡锦涛刚来视察过。金山寺村的平地非常少,总共1000多人,人均耕地8分,算上种果树、培育香菇,风调雨顺的年头人均有3000元的收入。这块搭建帐篷的地块原是一家村民的麦地,上面连棵遮阳的树都没有。 金山寺村比邻四川省青川县,村子位于山谷盆地中,共有7个组的居民。1996年因兴建宝珠寺水库和水电站,便将1~4组的村民由盆地底部的河滩上迁至两侧的山坡台地上。原先河滩上肥沃的水田变成了水库的“库尾”,每年7、8月份水库蓄水,这些良田都将被淹没,农民主要的土地都在两侧山坡上。 尽管如此,农民们还都在淹没区内抢种水稻、西瓜等作物,这是村里少有的肥地。如果蓄水期晚一些,他们还能收到粮食,尽管这样的概率并不高,10年也就能收到三四次。如果当年降雨较多,蓄水期早,农民不仅白费工夫而且还要搭上种子和化肥的成本。每到大水淹上来的时候,不少农民都在岸边流眼泪。 王显勤今年46岁,1980年高中毕业参加高考,差了12分落榜,此前一年他的父亲刚刚去世,家庭贫困无法支持他继续复读,于是回乡务农至今,2006年当选了村党支部书记。王显勤一早去地里种玉米,前些天他一直忙着救灾,今天才有时间干自家的农活。陕南地区农作物一年两熟,5月份收割小麦、油菜或豌豆,然后播种水稻或玉米,此时正是农忙时节。 从我坐的地方向下看,可以看到一片废墟,那是王显勤的“新房子”。两年前王显勤准备用半辈子的积蓄盖房子,他就开始一根木料一根木料地积攒。去年年中开始动工,因为人工和材料太贵,干干停停,直到两个月前才盖好。他在里面只住了34天半。王显勤至今仍想不通,为什么他打了好几道圈梁,而房子还是倒了。这所200平方米的房子花了他12万元,他还向亲戚借了1万多元。地震那天,他一边去抢救村民,一边哭自己的房子。 11点多,王显勤回来了,穿着淡蓝色衬衣,背上一层盐渍。他刚刚完成对面山坡的播种,随即我又和他去背后的山坡种玉米。土地的坡度超过了30度,有七八名老乡和本家亲戚来帮忙。他们先用锄头在地上刨一个浅坑,然后撒进6粒玉米种子,再放一把肥料,最后推上土。王显勤一边撒种子一边抱怨种子和化肥的涨价。 这样的坡地收成只能达到平地的60%,坡地上无法灌溉,完全是靠天吃饭。王显勤还在地里种了50棵油桃树,现在油桃已经成熟,压弯了树枝,他却不愿去摘。“今年没有水果商敢来收桃子了。”王显勤对我说,现在只能任凭桃子烂在地里。他家的桃子能够收1000余斤,按照去年每斤两元多的收购价,能卖2000多元。“这桃子在宁强县城就能卖6元钱一斤。”王显勤摘下一个桃子递给我说。 在金山寺村,几乎家家都种油桃、培育香菇,这是他们最重要的收入来源。地震后,油桃已经卖不出去了,而培育香菇的袋料则全部被毁,这使得村民们二次受灾。 李玉强兄弟两家的帐篷搭在了公路下面,如果今年水大,这里也会被淹没,但他们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1997年他们作为水库移民从“库尾”搬到了山坡台地上,移民后全村人口从3000多人下降到1000多人。兄弟俩把老房子的梁柱瓦片拆下来盖了三四间土坯房。在搬迁前他们人均有1亩多水田,亩产能有1000多斤。“1997年搬迁后,我们的生活水平倒退了10年。”李玉强对我说,“以前我们家种一季水稻可以吃4年,种一季麦子可以吃2年。现在土地少,粮食不够吃,收的油菜子榨油只够吃3个月。以前过中秋节,我们村里杀4头猪都不够卖,现在杀1头都卖不完。以前我们村子没有人打工,现在家家都要出去打工。”每年2月份到8月份,兄弟俩都在外面打工,没有技术只能当苦力。 这场地震又将这个刚刚喘过气来的家庭再次推向深渊。他们总共1万多袋培育香菇的袋料被压在房子下,全部损毁,每一袋价值至少2元钱,如果明年结出香菇,每袋还能赚两三元。这意味着,他们不仅到明年没有经济收入,而且重新再来的资本都没有了。- 新浪独家稿件声明:该作品(文字、图片、图表及音视频)特供新浪使用,未经授权,任何媒体和个人不得全部或部分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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